骄阳高悬在万里无云的高空之中,知了声在火热般的庭院中放肆的鸣叫,瑶光殿内的玉鼎中装着冰块,旁边站着一位宫人拿着团扇缓缓将凉风送入空气之中。
书案上摆放着一碟荔枝,一位将发髻束在脑后的女子在伏案书写,身旁另一束发髻的女子在手上懒懒的拿着一枚荔枝剥开放入她的嘴中。
“大人说的不错,自从大理寺丞自请离任后,周兴确实坐不住了,开始四处奔走。”书案前一位着短打衣衫的女子俯身对书案前的人说道。
“姝儿可知他都私下接触了些什么人?”
“武三思以及武承嗣两兄弟,三人还一同去过宰相韦方源的府上。”
女子放下手中的管笔看向身旁的人,“殿下两位表哥怕是已然与周兴联手了。”
太平摇着手中的团扇笑道,“我那两位表哥既然能做出替薛怀义牵马绳的下作事,与周兴勾结又有什么稀奇的。”
“只是不知韦相是作何反应?”
姝儿回答道,“妾只知三人离开时脸色不太好,具体何缘故便不知道了。”
上官接着这话茬说道,“今日在朝上中书省的几位丞相对周兴继任大理寺丞一职都未表态,想来韦方源对那三人是不甚礼让吧。”
太平将团扇放到胸前问道,“那这几个老家伙属意谁为大理寺丞?”
“那便要看殿下的了。”上官回答。
“嗯?”
上官婉儿将手覆在她的手背之上,“李唐皇室如今一再被打压,甚至连皇室身份都被废除,但是那群高宗时期的旧臣还是感念着往日的恩德的,殿下是李唐皇室唯一的幸存者,若是此时对他们稍加拉拢,必定是事半功倍的。”
“何况那徐有功历来政绩斐然,人品姣好,诸位宰相也是乐见其成。”
太平点点头,“那就找个由头办场诗会,让武攸暨牵头,将那群老头子都悉数召拢了来。”
“就定在芙蓉园中。”
“殿下英明。”
诗会那日,武承嗣与武三思二人跟在薛怀义身后鞍前马后的伺候着,唯恐有哪一点不周到的地方,更滑稽的是周兴亦跟在三人身后宛如家中小厮奴仆一般,而周兴的身后还有一名生面孔弯腰俯首。
太平在芙蓉园湖中央的亭台长廊处看得真切,坐在躺椅之上摇着团扇悠悠问道身旁的姝儿,“周兴身后那人怎看着如此眼生?”
“回殿下,他叫来俊臣,此前妾回禀过,他在洛阳县大牢中几次三番欲行告密之事。”
上官展开手中的折扇为身旁的人缓缓扇着风,“不是说被洛阳令拦住了吗?”
“大人,前几日洛阳令因故被革职了,此人便找到空子向陛下告发洛阳令。”
“受到陛下赏识,得了个官儿做。”
太平靠在躺椅上,两只脚交叉着搭在一起,望着远处的人,弓着整个身子,头埋得很低,身上的袍子拖拽在地上。
她轻哼一声,“什么样的人就能来本宫的诗会?”
“去告诉掌船的艄公,就说一船只能载三人,别让他来糟蹋了这么美的景致了。”
另一处的码头,缓缓驶来一叶小舟,艄公将船靠岸之后,一位老者从船上提着衣袍步入长廊之中,上官起身俯首道,“李公。”
男子叫李昭德,任中书宰相。
他面宽耳阔,天庭饱满,山羊胡垂在胸前,笑起来眼睛便眯成了一条缝,他扶起上官说道,“婉儿无须多礼。”
随后走到太平身旁,“臣参见殿下。”
“起吧。”太平剥开手上的荔枝头也未抬的说道,“大人坐吧,婉儿也坐吧。”
“诺。”
这时候湖中央缓缓响起一阵萧声,廊下的众人都朝那边望过去,船头处盘坐着一名赭色衣袍的男子,眼眸低垂,身形宛如女子般优雅,唇口处婉转流转的萧音更是引人入胜。
“殿下,这是新收的乐师吗?”
人群中一位穿着月白色锦袍的男子走出问道。
太平起身走到湖边,“是啊,崔大人觉得可美?”
男子又将目光落在湖中央,“自然是美的,面若桃花,美如妇人。”
这时候艄公将最后一艘船停靠在岸边,薛怀义踏上长廊后便走到太平身边说道,“殿下从哪里找来这么一个可人儿?”
“看得我都有些心动了啊…”薛怀义大笑道。
太平莞尔道,“怎么,薛师还有这般癖好?”
薛怀义继续朝湖中央看过去,“此等绝色,男女又何妨呢?”
“那不如本宫将他剃了发给你送白马寺去?”
薛怀义两眼放光上前一步回答,“那感情好啊!”
武承嗣知道太平在调侃于他,站出解围道,“殿下说笑了,白马寺乃佛门清净之地,莫要扰了薛师清修的好。”
薛怀义还想说什么,却被武承嗣拦下,一旁的宋之问起身打着圆场,“如此美景,如此美人,怎能没有诗词相和那?”
“不如就请上官大人起个头吧。”
李昭德捻着须笑道,“还是以往的规矩,让婉儿做评判吧,否则婉儿一出口,老夫的诗句都要羞于启齿了啊,哈哈哈。”
上官俯身道,“李公谬赞。”
武承嗣也接话道,“不错不错,婉儿作为评判是再公平不过的。”
“不错不错,听说婉儿评判诗词可比诗词本身精彩得多啊,今日可得见识见识!”薛怀义说道。
众人的目光皆聚集在上官婉儿身上,太平借此时机将李昭德引到另一侧,拿起桌上一颗荔枝说道,“李公尝一尝吧,这是昨日刚刚从岭南送过来的。”
李昭德拱手俯身道,“殿下,荔枝金贵,臣怕是消受不起。”
太平嘴角微微一扬,坐下说道,“李公也坐吧。”
男子在下位处坐下,“殿下,臣今日赴的是诗会的约。”
“李公可听过周兴对待李唐宗亲的手段?”
李昭德向长廊尽头瞭望了一眼,“当然知道,听说若是不招供罪行,便拿着一个大瓮将人活活蒸熟。”
太平看着他继续说道,“李公,那都是与本宫有血亲的宗亲啊…”
“殿下…”
“本宫知道,李公以为本宫是拥立母亲的,这是事实,但周兴屠杀我李唐族亲,本宫断不能容忍!”
“而如今只有大理寺丞能够辖制这群酷吏,李公一定要在此事上多多斟酌。”
“殿下属意谁?”李昭德单刀直入的问道。
“徐有功。”
男子捻着胡须开始思忖,“这人确实官声颇好,臣也不是没有想过他,不过他一个外放八品,直接入京掌握生杀大权…”
“这怕是…”
太平摇着手上的团扇,“李公只管与各位相公提名此人,母亲那里自有本宫去周旋。”
李昭德半晌没有开口应下,太平继续说道,“如今的朝堂,李公放眼望去,还能倚仗何人?”
他长叹一口气后回答,“诺。”
朝会之后,武皇将上官唤入集仙殿中,殿外的蝉声不知疲倦的叫着,上官跟在那抹明黄服饰的身影后面微微俯首。
“大理寺丞的人选,魏王推举周兴,一众丞相推举了一个叫徐有功的。”
“这个徐有功是地方上一个八品参军,这升迁的步调是不是太快了些。”
“婉儿以为呢?”
“回陛下,臣以为提拔徐有功即便是步子过快,那也符合朝廷的正经选人标准,但周兴的话…”
“在高宗时期,便因未经科举选士而被驳回过,担任尚书都事也就罢了,若让他执掌生杀大权…”
武皇走到床榻间,婉儿一边替她宽衣一边说道,“怕是会引得朝臣不满。”
“哼,朝臣还有对朕不满的,那朕这个皇帝也不做了吗?!”
上官听了又说道,“回陛下,自然不是,周兴等人手段毒辣,而徐有功为人刚正不阿,臣以为朝中历来是不缺一枝独秀之人,反而平衡才是最难做到的。”
武后换上寝衣后问道她,“你替太平更过衣吗?”
上官俯首将手交叉放在腰前回答,“回陛下,有过。”
“太平这孩子聪明,手腕也强,像朕,就是继承了她父亲的柔情。”武皇靠在山枕上说道,“情这个字眼,本就是把双刃剑,用得好便是利己,用得不好便是送给敌人一把锋利的匕首。”
“月儿是朕唯一的女儿,朕希望她走到政治之中,她比她两个哥哥要强。”
上官点点头,“陛下说得是。”
“拟召吧,让徐有功进京。”
“诺。”
旨意传到周兴耳中,他正在魏王府中与武承嗣一同斗鸡取乐,听到这消息也没了观鸡的心情,“李昭德这个老东西,居然提了一个八品地方参军入京!”
武承嗣倒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本就是卖周兴一个面子,也无谓成不成功,“算了吧,如今你圣眷正浓,做不做那个大理寺丞又何妨?”
“魏王此言差矣,我如今便是缺少个正当行事的职位,做事难免掣肘。”
“那你便折腾些大点的动静,将此话讲与陛下,给你升个官还不是她一句话的事?”
周兴觉得有理点点头,又说道,“魏王觉不觉得那个上官婉儿跟公主殿下有些奇怪。”
武承嗣这便来了兴致,“如何奇怪?”
“殿下每每与上官婉儿出双入对,比千乘郡王还要亲密,宛如一对夫妻般。”
武承嗣点点头,“早年间宫内便有传闻那个上官婉儿好女色,如今已然二十五了,还不见婚嫁,着实可疑。”
周兴嘴角浮起诡异一笑,“下官以为,不如去试试那二人,若真能探点什么,那便可以好好作些文章了。”
武承嗣将手搭在他肩上,“你办事,本王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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