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攸暨在府门前将传旨的上官婉儿引入庭院中,一边走一边说道,“月儿近日一直在后院中同一群乐师奏乐饮酒,几乎就未清醒过,大人此时前去兴许…”
上官拱了拱手说道,“臣谢过驸马提醒,臣就只是来传旨而已。”
男子摆摆手,“你我都是吃着天家的饭,什么臣不臣的。”
转而又低声道,“是同月儿闹别扭了吗?”
上官淡淡回道,“一些小事。”
“大人,月儿毕竟是公主,做驸马难,像您这般同殿下的关系就更加难了,适当的时机还是服个软的好。”
上官听后没有言语,正好也走到了后殿门前,武攸暨抬手说道,“大人就请自便吧,我就不进去了,想来殿下也不甚愿意看到我。”
“谢过驸马。”
她站在门外听着内里丝竹管弦的乐声,心中百感交集,是久别重逢的喜悦让她产生了一种与她亲密无间的错觉,而实际上她们的关系还是如同八年前一样,公主与臣子的差距是无法逾越的。
她抬手推开殿门,提起月白色的衣袍跨过门槛,见到正坐在殿中央饮酒的太平,一左一右有两名随侍奏乐的男子,其中一名便是当日毛遂自荐的张昌宗。
太平拿着酒杯正尽兴,扫眼见到推门而入的人并没有停下与身旁男子调笑的动作,上官走到桌案前俯身道,“臣参见殿下。”
女子并没有理会于她,只顾着与身旁的人饮酒,这时候张昌宗举着酒杯说道,“殿下今日兴致如此之好,不如一起合饮一杯交杯酒如何?”
太平表情凝固住,将眼神转移到适才行礼的人身上,见她神情毫无波澜,隐隐捏了捏酒杯,又继续跟旁边人笑道,“好啊。”
男子一脸谄媚跪在她身旁向酒杯中斟酒,太平看着那人纹丝不动的眼波,心中犹如万箭穿心一般。
张昌宗举着酒杯到她面前说道,“殿下请。”
太平拿过酒杯,男子作势便要穿过她的手臂,这时候她才一阵发作,将手臂一挥,瞬时她手上的酒杯便被掷到那抹月白衣衫之上,连同张昌宗手上的酒杯也掉落在地上。
男子伏跪在地砖之上将那物件拾起,抬眼看到太平冰冷的眼神,心中不住的打着寒颤,“殿下恕罪,我再斟上一杯便是…”
“滚。”
男子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诺。”
随后她又对殿中人说道,“你们都退下。”
乐声顿时戛然而止,太平看向站得纹丝不动的人继续说道,“本宫的酒杯在你脚下,递过来。”
“诺。”
上官拾起那白玉酒杯,上前几步后放到桌案之上,太平又厉声道,“我是让你递到本宫手中。”
“诺。”
她双手捧着玉杯,俯身奉到她面前,“殿下。”
“再近些。”
上官微微向前挪动一步,双手就在离坐着的人膝盖不远之处,太平拿起玉杯问道,“疼吗?”
“回殿下,没有掷到实处,无妨。”
“本宫是问那日的掌掴疼么?”
“无妨。”
太平拉着抬手抚上她的脸颊,“走近些,我看看。”
上官脑海中浮现出武皇的话,宽以济猛,猛以济宽,心中泛起一丝逆反之心。
“殿下,您这便是恩威并施么?”
太平的手顿时僵住,随即又收回,冷笑道,“历来是知道大人诗文谋算一绝,可没想到将权术也钻研得如此透彻。”
“拜殿下所赐,臣才得以领教一番。”
“上官婉儿!”
太平将手拍击在桌案之上厉声呵道。
“臣在。”
“臣?你自己扪心自问,从来我们之间有君臣之分么?”
“你若真当自己为臣,说得出这番话么?本宫若真视你为臣子,你还有命站在这里么?”
“我们做的桩桩件件的事,哪一件符合君臣之礼?”
“是,本宫是抡了你一掌掴,你便记得这样彻底么?平常人家的夫妻难道就没有争执么?争执过后,妻子难道就不会去询问丈夫么?”
“大人自己回去想想到底是不是心魔作祟!”
上官心中哑然,半晌才吐出一个字,“诺。”
晨起的阳光透过城外稠密的树叶,照耀在前往延秋宫的队伍之中,那斑驳的光影印在随驾在一侧的上官婉儿脸颊之上,本就干净光洁的面容,更是显得透亮。
行至延秋宫旁的龙潭寺时,武皇呵停了队伍,“婉儿,就停在此处吧,朕进去看看。”
“诺。”
太平从后面车驾上走下,抬眼看了一眼这寺庙,门口一条悠长的梯步,看着虽不大,但有些千年古刹的味道。
她走到武皇身旁说道,“母皇不是来避暑的么?”
“怎想着来拜菩萨了?”
武皇牵着她的手踏上梯步,“月儿知道这个庙为何叫龙潭寺么?”
太平摇摇头,“为何?”
“那寺庙后边有一处池子,有着数条五色金鱼,形如小龙一般,所以那池子名唤龙池,这寺庙也就唤为龙潭寺。”
“是吗?看着这小庙不打眼,里边竟供着大佛?”
武皇听了这话大喜,“怎么金龙在月儿眼中成了佛了?”
太平笑道,“是啊,母皇是金龙的化身,母皇又是天女净光的转世,那金龙可不就是佛么?”
武皇笑道,“婉儿,你瞧瞧这张油嘴,可着全朝野,谁能说得过她?”
上官在身后应道,“是,殿下历来是伶俐的。”
太平却摇摇头,“全朝野月儿可不敢在上官大人跟前数第一,班门弄斧啊…”
武后轻笑,她知道这两个人还别扭着,跨过寺庙门槛后说道,“婉儿在诗文方面确实才思敏捷,但要说在与人交际方面便不及月儿了。”
“各有各的好。”
太平娇嗔道,“母皇偏心!”
“母亲哪里就偏心了?”
太平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人说道,“她欺负月儿,母皇到底管是不管?”
这话一出让皇帝和上官都愣住,随后武皇说道,“说说婉儿如何欺负你了?”
太平挽过武皇的衣袖说道,“这个人已然许久都未陪过月儿了,整日不是拟召就是宣召,总有那么多推脱之词,母皇的差事便那样多么?”
武皇大笑道,“好了好了,婉儿今夜就不用在朕身边侍奉了。”
随后又对太平说道,“近日确实事务繁多,月儿也不要得理不饶人。”
“月儿哪有…”
这时候一行人已然走到寺庙后面的金龙池边,阳光照得池子波光粼粼,那五色金鱼身上的鳞片也泛着七彩的光芒,当真是宛如一条条小金龙一般。
武皇抓起围栏边上的鱼食向池子中挥撒下去,“听闻这池子还有个传说。”
“婉儿可知道?”
“回陛下,相传曾有一妇人在此产子,婴儿未见出生,却产下九条小金龙,家人见了大惊失色,却又见其妇人也化作一条金龙飞入池中。”
太平听了说道,“这不就说的是母皇吗…”
武皇微微笑道。
“山窗游玉女,涧户对琼峰。
岩顶翔双凤,潭心倒九龙。
酒中浮竹叶,杯上写芙蓉。
故验家山赏,惟有风入松。”
太平重复了其中两句,“岩顶翔双凤,潭心倒九龙…”
“九龙…是指母皇,而这双凤…”
武皇继续说道,“月儿与婉儿何其不能并称双凤呢?”
上官低头俯身道,“臣不敢。”
武皇微笑着不再说话,缓缓朝金龙池另一侧走去,太平看了上官一眼依旧没什么好脸色,转身兀自跟在武皇身边。
延秋宫离龙潭寺不算远,皇帝觉仪仗繁琐便步行至了行宫,在九龙殿安置妥当之后上官便奉命去了太平的仙女阁。
途径长廊旁的庭院时却遇到正赏景的李嫣儿,上官站在廊下远远同她行了礼,却见那人屏退了女使走上前,“怎么,想躲着我?”
“县主说笑了,臣不敢。”
“什么臣不臣的。”李嫣儿轻扯了一下她的衣袖,“陪我走走吧。”
“好。”
“前几日去太平府上,听她的语气,你们是闹别扭了?”
上官从长廊下走到庭院中,“是,不过是些小事情。”
“听闻前几日在你殿中打死一名宫人,是么?”
上官点点头,“偷盗宫中财物。”
“为点财物便将人打死,这可不是你的作风。”李嫣儿看着她说道,“定是犯了比这还重的罪。”
猜测的人见她不言语,又急促说道,“不会是爬上了你的床榻吧?”
上官皱了皱眉,李嫣儿见状便知道自己估摸得**不离十,“难怪太平如此,要换我,莫说在府中饮酒作乐,即便是豢养个七八个面首,做给你上官婉儿看,也难消心头之气。”
“事虽起因于此,但根结却不在于此。”上官回答道,“嫣儿知道我与她自始至终的问题在何处吗?”
女子淡淡道,“身份差距,是么?”
上官点点头,“你知道,我知道,但月儿不知道,因为在她的心中,自己从来便是将我当□□人对待的。”
“但是与生俱来的公主身份与特权,一旦发生意外,便会让她不自觉的对我施压。”
“而你又是清高孤傲之人,岂能被公主的强权压倒,所以你们就杠上了,对么?”
说完李嫣儿又调笑道,“所以呢,让月儿不做公主了么?”
上官摇摇头笑道,“我爱慕她时,她便是公主;我爱慕她时,她便是如此恣意跋扈。”
李嫣儿说道,“那就只能舍下骨子里的清高与孤傲了。”
“若是没有月儿,我要满身的清高与孤傲干什么?”上官自嘲道,“在爱人面前,清高与孤傲本就不是什么好禀性。”
“除了将爱慕之人越推越远,毫无用处。”
李嫣儿看着天边的月儿说道,“所以你愿意仰望她。”
太平是不知道自己对上官的强势算一种压迫的
这是她从小到大的基本操作
也是她表达爱意的一种方式?
就像她会为了上官婉儿用公主的特权去母亲面前求情
包括将女儿都送给她一个
其实也是强势的一种
然而上官婉儿是特别孤傲的人
两个人肯定要有一个人妥协
公主已经做了那么多了…
婉儿还是委屈一点
丢掉那孤傲的禀性吧
也不是啥好玩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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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月如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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