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炎热的暑气让瑶光殿中的空气都变得十分粘黏,太平在床榻上辗转反侧,腹中日渐成长的生命如今变成了她身体最大的负担,平躺也不是,侧卧也不是。
身旁的人为她摇着玉扇安抚道,“月儿若难受得紧,臣陪着月儿去院中走走可好?”
太平侧卧在榻上看着她摇摇头,“你过来,我想枕着你的手臂。”
上官起身在她身旁躺下,将手臂垫在她脖颈处,轻拍着那人的后背,似哄孩子般陪着她入睡,太平依偎在她的怀中喃喃道,“辛苦婉儿了,整夜整夜的陪着这孩子折腾。”
她摇摇头,“臣的辛苦哪及得上月儿的万分之一。”
太平在心中愈发的愧疚,她再辛苦腹中的孩子也不是那人的,这点未免有些遗憾,又回想起当初在为薛绍生育孩子时,他却在坊间与外室在一起厮混。
想到这里她紧握住身旁人的手,“虽…这孩子并非婉儿骨血…”
上官打断她的话,“殿下,臣只知道这孩子是在您的腹中孕育成长的。”
“不过…临产时千乘郡王还是应入宫才好。”
太平摇摇头,“他进不得内宫,况且男子从来也是不喜生产时的血腥气的,何必勉强。”
“你在便好。”
近来她总是会回想起在与薛绍生育孩子时的种种细节,忍不住拿来与身旁人比较,但回回也只能默默叹气,当年出嫁之前便知道这人更能称得上是一世良人,但自己又能奈何?
次日等床榻上的人醒来时,身旁早已是空无一人了。昨夜折腾到后半夜,哄着自己入睡后,那人迷瞪了不一会,又马不停蹄的去上朝,自她有孕以后,仿佛那人便帮她承担了一半的辛苦。
太平起身将丝竹唤进寝殿,自己走到梳妆台前对身后人说道,“煮一些桂圆莲子羹送到弘文馆去。”
丝竹在身后小心翼翼问道,“妾寻个什么由头呢?”
太平拨弄梳妆台上的发簪,思索了片刻说道,“就说…多煮一些,就说替各位大人消暑。”
“诺。”
莲子羹送至弘文馆时正值午时日头正毒的时候,馆内的学士们满头大汗的伏案在书写,见公主殿下送来的消暑之佳品纷纷俯首谢恩。
充满松墨香的屋子中,多了些勺碗碰撞的声音,丝竹走到上官身边将手中的玉碗放到案上,“大人,殿下吩咐了,要妾看着您喝下去才能离开。”
“说是您昨夜又不得安寝,这莲子羹最是安神的佳品。”
上官端起那晶莹剔透的汤羹,一口接着一口的送入嘴中,见底后将玉碗放置到一旁,“殿下今日可还烦躁?”
“回大人,殿下说了,知道您会这样问,说是您早些回去她便是最大的舒心了。”
“告诉殿下,说臣知道了。”
“诺。”
武三思在一旁细细观察那窃窃私语的二人,待丝竹走后才走到上官身旁,半个屁股倚靠在书案边缘问道,“我这妹妹何时体恤起朝臣来了,莫不是沾了你上官大人的光吧?”
上官依旧拿着管笔书写,“梁王怕是不甚了解殿下。”
男子低头对她继续说道,“大人,我与我那哥哥不同,即便有什么端倪,本王也不会给你们捅出去的…”
上官将宣纸翻过,缓缓说道,“还请梁王慎言,殿下正在孕中,若有什么风言风语传入殿下耳中惊了殿下的胎,臣与您都担当不起。”
皇帝尤其重视太平这一胎,下了明旨在宫内安胎,连上官日日在瑶光殿随侍也是得了恩旨的,武三思听着这话也稍微收敛了几分,看着那人不愿再攀谈,便起身离开了书案。
自遴选了数名女官参政以后,往日本是单日上朝的规矩就变成了三日朝会一次。
明堂殿中的冰鉴已然悉数融化,宫人又抬上一块换上,殿下的大臣眼见上位还没有散朝的意思,各自都在心中疑惑,已然没有什么大事要商议,陛下这是唱的哪出?
“近日朕听闻了洛阳城中一则有趣的事,说是一男子无端端的便失踪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皇帝看向殿下的群臣说道。
这下朝臣更加疑惑,皇帝将他们留在此处是为了替洛阳令断案么?
“陛下,臣以为寻找失踪人口一事,乃洛阳令的职责。”大理寺丞徐有功站出说道。
皇帝摇摇头,“朕不是让你们来断案,朕是想同你们聊聊坊间的趣闻。”
随后又看向身边的上官婉儿,“婉儿给他们讲讲。”
“诺。”
上官站出说道,“适才陛下说的那名失踪的男子叫杨忠,本是一名做香料生意的商人,家境殷实,但突然就不知所踪,他家主母陈氏便找到了洛阳令。”
“这案子还有些波折,最终在杨府自家宅院的密室中找到已然被饿死的杨忠。”
皇帝开口问道,“为何这男子会死在自家宅院的密室呢?”
上官回答,“男子在半月以前见隔壁邻居一名死了夫君的寡妇改嫁,便回家问妻子,若是有一日我死了,你是否会改嫁呢?”
皇帝轻笑,“妻子如何回答?”
上官笑道,“妻子自然是说不会,但男子却不信,便与家中小妾商量,自己住进家中的密室,想看看若是自己失踪妻子作何反应。”
“二人约定,小妾每日往密室中送食物与水,并且向主君回禀妻子的动静,不曾想,男子刚进到密室,小妾便起了贼心,在外面将密室封死,意图谋害主君,抢夺家产。”
徐有功又站出说道,“一名小妾如何谋夺家产?”
上官继续说道,“男子与妻子本恩爱有加,因陈氏一连两胎都生了女儿,所以才纳妾。”
“柳氏进门倒也争气,一连两胎都是儿子。”
“众所周知,在我们大唐女儿是没有继承权的,若是主君意外身亡,继承权只能是庶出的儿子。”
皇帝冷笑道,“这一男一女真是各自心怀鬼胎。”
上官俯首道,“陛下说的是。”
这时候诸位大臣都沉默了,这样一则坊间杂文,皇帝到底是意在何为?
“诸位大臣以为,此案的原因归结于哪里呢?”皇帝问道。
徐有功站出说道,“臣以为是那男子不该生猜疑之心,其次便是那小妾不该生妄念。”
皇帝说道,“小妾的妄念因何而起呢?”
这下所有人都沉默了,没有人愿意站出回答这样一个问题,上官站出说道,“臣以为,是在于两位郎君的唯一继承权让她心生了妄念。”
“倘若女儿同儿子享有相同的继承权,那小妾何至于心生如此毒计呢?”
徐有功站出反对道,“上官大人此话说的不对!”
“女儿若是与儿子享有相同的继承权,为争夺家产岂不是更要闹得不可开交?”
武承嗣亦站出说道,“臣附议,自古以来女子便是要从夫的,娘家赠与嫁妆便是,若是让女儿也享有娘家的继承权,那这岂不是乱套了!”
上官站出说道,“难道诸位大人就能保证自己的后代一定都会有儿子来继承家业么?”
“难道不怕自己成为下一个杨忠么?”
中书丞相李昭德站出说道,“若是没有儿子,还可从旁支中过继直系子侄,如何就非得要女儿来继承家业!”
皇帝在朝上看着这局面,知道这是一石激起千层浪,许久没有言语,上官也不再继续辩驳,正当沉默的时候,后殿却传来话,“公主殿下即将临盆了。”
皇帝起身说道,“好了,今日就议到这里。”
又唤了身旁的上官,“婉儿跟朕过来。”
“诺。”
群臣走出明堂殿后,簇拥在玉阶之上义愤填膺,“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她想让女儿来继承皇位不成?”
说话的人是中书宰相岑长倩,他历来是武皇一手提拔而上,但对立女儿为继承人一事也是颇有微词。
皇帝坐在瑶光殿外听着内里女儿生产的喊叫声,有些不忍的闭上双眼,唤道身旁的人,“婉儿。”
“臣在。”
“朕…老了。”
上官俯首道,“陛下正值壮年,何以言老?”
皇帝摇摇头,“即便是容颜永驻,心却已然是疲惫不堪。”
这个叱咤风云一生的人,如今已是七十的高龄了,她喜欢这个不管从模样还是性情都像极了自己的女儿,但是她已然来不及为她铺平道路了。
若是属意她为继承人,武家的子侄,李唐的宗亲,那些自小读着孔孟长大的仕子,都会将她视作眼中钉肉中刺,若再多有十年的时间,或许她都还来得及扶持太平。
丝竹从正殿中走出传话,“大人,殿下让您进去…”
上官看向皇帝,武皇起身急切向寝殿的方向摆摆手,“去,快去。”
“诺。”
上官匆匆踏入寝殿,空气中弥漫着生产的血腥气,传来太平声嘶力竭的叫声仿佛在她心上撕扯一般,床榻上的人见她走近,伸出手轻唤道,“婉儿…”
太平的眼神游离,额头上的发丝早已被汗珠浸湿,上官快步走到床榻边握住她的手,“殿下,臣在。”
她紧握着上官的手,汗珠在她的耳侧一颗接着一颗,浸湿了山枕,另一侧的稳婆则是焦急的说道,“殿下,您要用力啊…”
上官看着平日里自己万般宠爱的人如今在经历着这般痛苦的生产之痛,自己却无能为力,不自觉开始眉头紧蹙。
她紧紧攥着她的手,太平因生产而变得狰狞的面容让她心如刀绞,泪珠从她的脸颊上划过,而床榻上的人因为阵痛,呼喊的声音也越来越大,她捏着上官的手腕青筋凸起,另一头的稳婆喊道,“快了快了…”
“已然能看到头了…”
上官听到这话在心中松了一口气,安抚道太平,“殿下,快了,快了…”
话音刚落,就听见孩子的啼哭声,稳婆大喜道,“生了生了!”
“是个小公子!”
这时候床榻上的人已然是精疲力尽,气若游丝的样子,上官拿着丝帕替她擦拭着额头的汗珠,“殿下,是个小公子。”
太平握着她的手,有气无力说道,“婉儿将名字取好了么?”
上官点点头,“待殿下好一些,臣写予殿下看。”
太平嘴角咧开一丝微笑,“好。”
这时候皇帝也匆匆迈着步伐走进寝殿,见自己的女儿因为生产而虚弱的面容,不由自主的开始心疼,上官挪步到一旁,武皇坐在床榻边将女儿额头的发丝顺了顺,又将乳母手中的孩子接过对太平说道,“这孩子天庭饱满,长得同月儿小时候的模样如出一辙呐!”
太平强撑着身子起身,看着襁褓中的孩子笑道,“这孩子有灵气,眼睛会识人。”
皇帝点点头,“是啊,他身上有着武李两家的血统,朕要册封他为安和县男,留于宫中教养。”
太平侧了侧身说道,“母亲,这孩子还小…”
皇帝起身将孩子交于乳母手中,“月儿安心休养便是。”
说着便转头看向上官,“婉儿这几日便不用领什么差事了,好好陪着殿下。”
“诺。”
上官:休了个产假,终于可以好好睡个觉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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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分娩之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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