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不疾不徐的踏入寝殿,那绣着雏菊的百褶裙摆随着她的步履前后摆动,与太平不一样的是她自小便喜爱那并不夺人眼球的花草,许是受了上官的熏陶。
太平已然着上寝衣端坐在书案一侧,看着自己已然亭亭玉立的女儿走进,面容上挂着慈母的笑意,凝儿走近她身旁时,惯性的席坐在她的身侧,跟在身后的女使对着太平与上官二人行了礼。
“参见殿下,大人。”
太平心思全然在女儿身上,对这行礼并未在意,头也不抬的说道,“起吧。”
接着便继续看着凝儿说道,“今日下学怎想着到阿娘这里来了?”
女子将桌案上的茶杯拿起说道,“今日与表舅家的三姑娘争执一论题,想着要来问一问婉儿姑姑。”
说完便回头看着身后的人,“绪儿,那论题是什么来着?”
身后的女子俯首道,“回女公子,那论题是科考取仕是否益于士族举荐。”
上官停下手中的管笔,抬眼看向她们,“那你们都各执什么观点呢?”
太平这时候也饶有兴致看向二人,只见凝儿脑袋一摆说道,“自然是科考取仕强于士族举荐了,若非如此祖母为何要如此大兴改革,还要开举殿试呢?”
上官转过头又看向绪儿,“绪儿以为呢?”
那孩子面容清瘦,礼数十分周全,见问到自己先是行了礼,随后缓缓说道,“妾以为若要长治久安,科考取仕是必经之路。”
“士族举荐自然不乏能人,但长久以往难免任人唯亲,彼时朝堂之中士族之风盛行,难免危及皇权,而科考取仕便可打破这一平衡。”
上官与太平对视了一眼,同她说道,“不错,作为统治者自然是有这一层意味在,但科考取仕的益处也并不单单局限于此。”
女子看向她,如同数年前在山风馆中一般期待着她的点拨,上官起身走到她身旁说道,“有国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
“科考取仕是用公平的方式考究仕子的才学,魏晋时期多有不得志的读书人埋怨朝廷取仕不公之人,科举取仕便可以堵住他们的悠悠之口,不再聚集于坊间茶肆等地大放厥词,扰得人心浮躁。”
“其次让天下学子不再用委身去攀附权贵而寻得展现自己才华与主张的机会,这也给了读书人应有的尊严。”
“但这也仅仅只是考究才学,而士族举荐固然是有任人唯亲之举,但却是对才学以及品行多方考究才得以入朝,单论此点二者却是各有千秋。”
她顿了顿又说道,“所以自我朝起,即便是已然进士及第也并不能及时入朝为官,还需得吏部进行铨选考究其品德方可授予官职。”
凝儿接过话头说道,“那祖母殿选是否也是出于此番考量呢?”
太平微微笑道,“兴许吧,不过祖母也是个十分看重容貌之人…”
女子看了看上官,“阿娘不也是看重容貌之人么?”
太平疑惑道,“嗯?”
凝儿起身笑道,“看婉儿姑姑就知道了啊…”
说完这话她便拉着身侧的人小跑着出了寝殿,太平看着她的背影无奈道,“真是将她宠坏了。”
说完又看向上官,“婉儿说的吏部铨选之职,母亲却从未下放过,历来是由母亲独裁,如今连吏部尚书都只能算是个虚职了。”
上官点点头,“是啊,吏部铨选是个培植势力的绝好机会,陛下是谁也不会相信的。”
太平伏在她的膝上,“由着他们争去,过几年等朝局再稳一些,我们便回长安的终南山上隐居去…”
上官将手拂在她的发髻上,“凝儿也快到了出嫁的年纪了,月儿还是应当为她多思忖些。”
太平闭着眼喃喃道,“这孩子我还想在身边留个几年,前几日豆卢家杨大娘子倒是上门有过暗示,我想着将沁儿许给他家。”
上官应道,“沁儿不过十一岁,历来也没有次女先于长姐出嫁的道理阿。”
太平却不以为然,她有五子,三子两女,对长女的喜爱是眼见的偏宠,但对那次女却一直是不冷不热的样子,原因无他,那孩子同薛绍长得颇为相像。
“无妨,那孩子虽比凝儿小些,但历来也是个沉稳性子,比起凝儿倒是好太多了。”
上官听着她执意如此也不再言说,这几年她连关于薛绍的只言片语都不愿听到,也从不主动与薛家来往,悄无声息的透露着划清界限的意味,旁人都当她是捧高踩低,只是上官心中清楚,她是不愿再去回忆起那七年的黑暗。
走廊中传来宫人的步履声在殿门驻足道,“殿下,大人,陛下传召去一趟明堂殿。”
“知道了,你去吧。”太平懒懒说道。
此时已然是申时,皇帝历来不会在这个时间传召,太平起身看着上官道,“莫不又是出了什么事。”
上官将她扶起说道,“去了便知道了。”
来俊臣俯身站在明堂殿下,身侧还有那位曾经得上官婉儿夸赞的弘文学士宋之问,皇帝坐在上位眼眸中看不出任何喜怒。
太平跨过门槛迈入大殿之中,上官俯身向上位行礼后踏上陛阶站到皇帝身旁,听得那威严的声线缓缓道,“太平,上个月初五你可入宫了?”
殿下的人思忖了片刻说道,“已然过去一月有余了,儿臣实在记不清了,若母皇想知道便命人查一查便好。”
皇帝听后又说道,“来卿说裴匪躬是受你的引荐才前去东宫朝见皇嗣的,你可认?”
这句话像一根枯树枝骤然折断似的落在太平心头,她微微低着头半分都不敢犹豫立即抬眼否认道,“自然是不认!”
上官站在身侧亦是悄然攥紧了袍衣,来俊臣到底是凭空诬陷还是被他查出了四郎的事情。
“来俊臣,你有何证据来这般诬陷本宫?”太平看向身侧的人问道。
男子俯身看着她微笑道,“殿下此言差矣,有证据便不叫诬陷了,那是告发…”
“臣自然是有证据的。”
说完便看向身后的宋之问,“宋大人,您说说吧。”
这时候,殿中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的身上,男子缓缓开口道,“上个月初五,臣见着殿下与裴匪躬在中书省侧门边窃窃私语,本以为是陛下交代的差事,便未曾放在心中。”
“直到裴匪躬私自朝见皇嗣,臣猜想此事恐怕没有那样简单,遂赶来禀告陛下。”
听到这里上官与太平各自松了一口气,尤其是太平底气更是足了一些,她笑着走到宋之问跟前说道,“宋大人何时在中书省瞧着本宫与裴大人窃窃私语的?”
男子应道,“回殿下未时。”
太平转身看向上官,“上官大人,你弘文馆的学士那个时辰不待在馆内修编国史,跑到中书省外边扒墙根,你可是有失察之罪啊!”
宋之问听得这话立即否认道,“臣当时是正巧走到馆外溜达…”
太平笑道,“那宋大人可瞧见本宫穿着什么服饰了?”
男子顿时支支吾吾回答不上来,太平又补充道,“本宫适才想起来,那日进宫向母皇进献赤心石,唤了几个身强力壮的小厮打北门而入,见过本宫的宫人不少,随便唤上一人也能回答得出这问题,怎么宋大人瞧得如此真切反而说不上来么?”
来俊臣站出说道,“中书省与弘文馆相去甚远,瞧得不真切也实属正常…”
太平瞪了他一眼冷冷道,“连服饰都未能瞧清楚便能确定是本宫么?”
“来大人这栽赃也太容易了些!”
说罢便看向上位,“母皇,那日儿臣从未去过什么中书省,更未见过什么裴匪躬,旦哥哥一事已然流了太多的血,这来俊臣还妄图在此事上做文章,可见其居心叵测!”
转而看向来俊臣说道,“你这奸佞小人眼见如今朝野平稳,一片祥和之态便坐不住了么?”
“连本宫都敢诬陷!”
来俊臣俯身道,“殿下,您说臣奸佞小人无妨,但臣对陛下历来是忠心耿耿的。”
皇帝看着这场面心中大概也明白了一二,抬手道,“宋之问,你到底有没有看清楚?”
男子压着内心的惶恐,俯首道,“臣…臣只瞧着一位身着华丽衣衫的女子同裴大人窃窃私语…”
皇帝沉下一口气说道,“那就是并未真真儿的瞧见是太平?”
男子应道,“是…”
“拖出去打上二十板子。”皇帝大手一挥说道。
太平却是不依不饶看向来俊臣,“既然那女子不是本宫,还望来大人要彻查此事啊,到底是何人同裴匪躬勾结?”
来俊臣咬着牙看着上位说道,“陛下…臣以为不如让宫中的女子都站出让宋大人指认可好?”
“信安县主…还有宫中的女官都不无可能啊…臣一定可以查出来了!”
皇帝听着他这话越说越荒唐,抬声呵道,“来卿是要怀疑到朕身边的人来了?”
太平亦接着话头说道,“照来大人的意思,要不要把婉儿跟信安县主都下到你那大狱中关上几日?”
来俊臣深埋着头不再言语,他突然在心中明白,他可以攀咬这朝堂中的任何人,甚至皇嗣,但唯有这些公主县主女官,随便攀咬谁皇帝都是不会信的,因为她们才是真正的一个阵营。
即便是会对太平稍有存疑,但只得三两句辩白便会让皇帝对她打消疑虑,毕竟日子过得好好的谁会想要去为别人披荆斩棘,即便那人是自己的嫡亲哥哥。
他俯身认罪道,“臣…有罪,望陛下恕罪。”
皇帝对这场闹剧也失去了耐心,只淡淡说道,“自己去领板子吧。”
“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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