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间狭小敞亮的屋子，密密麻麻的栅栏把一张长桌分开，刘红梅端坐在仅容两人面对面谈话的律师会见室，面容平静地凝视着对面的门。
脚步声由远及近，门吱呀一声打开，她立刻从座位上站起，迎接高瑜到来。
高瑜穿着常服，没带手铐。
到底是被迫离岗、十分配合调查的司法系统人员，她面容透着隐约无奈，跟送她来的人耸肩作别，神情一如检察官表彰栏上的坚毅明快。
因为看守所作息规律，反而面色比在检察院好得多，起码黑眼圈无影无踪。
见她这副样子，红梅立刻放下心来：指控绝对是诬告。
高瑜却没这么放心。看到是她，眉毛几乎要扬到发际线里，盯着她身后恨不能在空气里找出几个熟悉面孔出来。
刘红梅不禁好笑道破她的小动作：“就是我，别看了。”
“哈、哈、哈。”高瑜干笑几声，坐在栅栏后方，开始检讨自己的人生，“我说，不至于吧，法无禁止皆可为，更何况我这还没盖棺定论呢，怎么我的同学没一个出来替我搜集证据，还得你一个半路出家的人坐我对面呢？”
把她的牢骚照单全收，刘红梅揶揄道：“是啊，反思一下人品是不是哪里出问题了吧。”
高瑜嘴角一抽，笑不出来。
刘红梅这才解释道：“我已经拿到律师资格证书了，实质上独立办案半年，你放心交给我吧。”
高瑜闭了闭眼：“啊，是，净些小偷小摸案子，碰上我，可算给你涨经验来了。”
刘红梅不以为恼，将全新的笔记本摊开，预备做会见笔录。
“他们不便出面，因为都被人警告，任何轻举妄动都会对他们手上正在办理的案件产生不利影响。为了效率起见，我会在明面启动调查，也让外人以为你的同学老师跟你撇清关系，陷害你的人背后是什么保护伞，石教授他们会暗地里跟进挖掘。我的办案进度也会及时跟他们同步，争取在他们双方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一网打尽。所以说……
“在他们掏出一整套犯罪证据，诬告你受贿之前，你在调查什么案件，全都告诉我吧。”
高瑜瞧一眼她，揉着脑袋，开始回忆过去这半年的工作。
检察官能够提起公诉的案件分为两种。
第一，公安机关移送的全部刑事案件。
第二，是自行侦查公诉的案件。
升到她这个级别，已经可以针对省级以上的公职人员进行立案侦查。
她正在跟进的案件，就是从一条举报开始，有人匿名举报新城区副市长王希同包养情妇，以这条线索为起点，逐步发现对方玩忽职守、贪污受贿、挪用公款。
“他们小团体手段很隐蔽，但我还是发现了蛛丝马迹。
“当我查到挪用资金规模可能达到四千万，是全省财政收入三分之一的时候，我就知道，这案子不可能继续顺利调查下去了。
“先是有人跟我办公室门口塞信封，让我别继续调查了，保证以后优先让我升官。我没听。
“在我被抓的前三天，我在等最后一个证人赶到省城，把他保护起来。在车站，我被人跟踪，打晕，醒来的时候还得扒拉开垃圾才发现自己在一个垃圾填埋场。口袋里有一章字条警告，‘这不是你可以插足的事情’。在我回到城里之后，那个证人，就死活联系不上了。”
高瑜揉着太阳穴，将那天的回忆逐步展开。
“我当然不可能因为威胁就随便放手，这是标准到可以成为全国典型的职务犯罪，把这样一个蛀虫挖出来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我没有声张被偷袭的事情，然而就在我回到工作的三天后，我就被带走调查。
“今天是被从工位带走的第四天。”
怨气伴着怒火，在高瑜称述的字里行间。
新城区副市长王希同包养情妇、玩忽职守、贪污受贿、挪用公款。
金额高达四千万，是全省财政收入三分之一。
司法系统中，检察官受上级检察系统管理，同时受到同级市政府监督。
高瑜遭遇受贿指控，表面上是个人道德问题，本质是省城政法系统的博弈。
眼下被关押，是多方博弈的结果，还不是终局。
心里大概有数，刘红梅开口：“身上有其他伤吗？有没有去医院鉴定、打破伤风针？”
高瑜表情骤然凝固：“……忘了。”又劝自己似的开口，“从结果看，应该没什么大事。”
“不幸中的万幸，他们没对你做更不可原谅的事。”
她意有所指。
二人视线相交，刘红梅弯弯嘴角。
高瑜嘴唇顿了顿，什么都没说。
场面安静片刻，刘红梅没忘记宽慰她。
“你被带走的消息封锁得很隐蔽，对检察官内部说辞是，为了降低对你和你职业生涯的不良影响，实际上什么消息都没有流出。我们得知你出事，还是因为你没正常上班，常常给你交接案件的警察跟我们说的。
“如果我不插手进来，你应该会被秘密调查，位置保不保得住很难说。好在全省城的司法系统都知道，我是不**理只认死理的刺头，我能做在你对面，全靠我发动劳动人民的智慧——坐在公安局，蹲守局长上下班，胡搅蛮缠三天，才终于进来的。”
高瑜想了想，报出一个名字：“裴宁？”
刘红梅欣然首肯。
“事态我已经全面了解了。
“检察官被举报，最多被停职展开内部调查，不会被塞进看守所——而你被塞进了看守所严加看管。现在看来，待在这里对你而言是好事，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人身安全有个保障。你要是出个好歹，我会把整个系统都拉下水。
“在这里暂时住几天吧，我会加快进度，把搞事的人和他背后的保护伞连根拔起。
“不过我能预计到，等你正式脱困，你办的这件案子恐怕会成为全国检查系统典型案例，又能升官加薪啦，在光荣榜上的排名果然不是白来的。”
高瑜笑容张狂而狰狞，虎牙尖角刻在唇际：“本来就该这样，你看不起谁，小丫头片子。”
刘红梅将记录本收拾回朴素的布包里：“等出去再斗嘴吧，老老实实踩几天缝纫机吧，加油呀。”
被说得没脾气，高瑜挠挠头发，忽然珍重其事地说：“帮我查一查，那个证人怎么样了。”
“好。”
会见时间结束。
临走，高瑜叮嘱她：“叫裴宁也适当休息休息，她怎么比我还拼。”
刘红梅意料之中地答：“我也说过她，她跟我说的是，要实现理想，得趁年轻。”
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
律师会见结束，她们挥手作别。
***
离开看守所，刘红梅身体漫步在街头，脑海中不住整理线索。
要想让裴宁重获自由，回到原本的检察官岗位，继续她未竟的事业。
思路是无罪辩护。
第一步，到检察院，申请调取所有指责她受贿的材料。
先恢复名誉和自由。
第二步，重新联系到证人，偷袭的是什么人，暗中指使他们的又是什么人。
顺着攻击的来向，找到始作俑者，连根拔起，才是胜利。
寒冬冷气无孔不入，直到脸上忽如其来的凉意，红梅才迟迟回神，望向苍茫白蒙的天际。
落雪一旦开始，春节就要近了。
她下意识回头望向看守所空无一人的大门。
“要回家过年啊。”
想到这里，她加快向前的脚步。
目标，检察院。
感谢6.27周四的我为这章赞助的1949字，今天继续写……
嗯然后今天是7.17的修订（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1章 反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