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火车还很时髦的那个年代，我离开了家乡，此去经年。

“喂？”

“妈，我今年回来过年。”

和母亲寒暄了一会儿，我这才松了一口气。

我是个失败者，这么多年过去，我始终忘不了发生过的一切。

我看到的，他们都过得很幸福，我却活得像老鼠一样不见天日。

还好，我的母亲永远会爱我的。

第二日，我就坐着动车回了已经遥远的故乡。

父亲在门口抽着老一辈喜欢抽的那种旱烟，母亲还是在忙碌着。

“回来了？不走了？”

等到我进门时，父亲才抬起头看了我一眼。

父亲一直都不喜我出去打拼，说一个女孩子家家在外遇到危险怎么办？

“过完年，我还是要走。”

我拖着自己那个沉重的行李箱一步步向屋里走去，这箱子怎么变重了？

多年不见，母亲的手艺依旧很好，我吃了两碗饭才停下来。

母亲笑盈盈地为我添饭，“幺儿在外面饿着了吧，来，多吃点。”

我就知道，母亲是这世上最爱我的人了。

吃完饭和母亲一起在村里散步消食，有孩子在唱童谣。

谁杀了知更鸟？是我，麻雀说，用我的弓和箭，我杀了知更鸟。

谁看见他死去？是我，苍蝇说，用我的小眼睛，我看见他死去。

谁取走他的血？是我，鱼说，用我的小碟子，我取走他的血。

谁为他做寿衣？是我，甲虫说，用我的针和线，我会来做寿衣。

谁来挖坟墓？是我，猫头鹰说，用我的凿子铲子，我会来挖坟墓。

谁来当牧师？乌鸦说，是我，用我的小本子，我会来做牧师。

谁来当执事？是我，云雀说，只要不在夜晚，我就会当执事。

谁来拿火炬？红雀说，是我，我立刻把它拿来。我将会拿火炬。

谁来当主祭？是我，鸽子说，我要哀悼挚爱，我将会当主祭。

谁来抬棺？是我，鸢说，如果不走夜路，我就会来抬棺。

谁来扶棺？是我们，鹪鹩说，还有公鸡和母鸡，我们会来扶棺。

谁来唱赞美诗？画眉说，是我，她站在灌木丛上，我将唱赞美诗。

谁来敲丧钟？是我，牛说，因为我能拉牦。

所以，再会了，知更鸟。

空中所有的鸟，全都叹息哭泣，当他们听见丧钟，为可怜的知更鸟响起。

孩童幼嫩的声音里充满了欢快，可我听得心里一惊。

我拉住母亲的手，扯出一个笑容来。

“妈，这村里还有小孩子啊，这是谁家的孩子啊？”

“幺儿，我看你是糊涂了吧，哪里有小孩子。”

“要我说，你还是早点结婚，自己就有小孩了……”

母亲的声音逐渐远去，我好像处在一片虚空中。

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没有，我找不到我存在的痕迹。

我又清醒了过来，母亲正在为我做饭，今天是我第一天回家。

父亲面无表情地在门口抽着旱烟。

“回来了，不走了？”

“嗯，不走了。”

父亲迎上来接过我手里的行李箱，“不走好啊，你妈每天都在念叨你。”

“妈，我来帮你！”

我对着厨房喊了一声就走了进去，母亲娴熟地炒着菜。

“妈，爸最近还爱喝酒吗？”

我一靠近母亲就问出了这句话，母亲奇怪地看着我。

“你爸从来不喝酒。”

“真的吗？”

我怀疑自己的记忆出了问题，我记得我爸特别爱喝酒，还因为喝酒误了很多事。

比如送我上学，他好像还因为喝酒出了件大事。

不过很快我的注意力就被母亲炒的菜吸引过去了。

“好香啊。”

饭桌上，母亲不停地给我夹菜，“幺儿在外面饿着了吧，来，多吃点。”

“嗯。”我乖巧地点了点头。

夜晚我和妈妈睡在一起。

“妈，村里还有其他小孩子吗？”

母亲为我挽了挽耳边的碎发，“幺儿问这个干嘛？想要个孩子了？”

“我就问问。”

妈妈还是一如既往喜欢催婚啊。

“你二叔几年前年有了个小孩，不过那小孩命薄，还没满月就夭折了。”

“二叔他没再生啊。”

“你二叔老婆受不了打击疯了，你二叔现在还要日日看着你二婶，苦啊！”

“二叔什么时候结的婚？我怎么不知道。”

“幺儿忘了啊，你二婶还是你大学同学呢，你介绍给你二叔的。”

“是吗？叫什么名字来着？”

我笑了笑，确实对母亲口中的二婶毫无印象。

我二叔那人有些混不吝，我的同学还有人能看上他？还真让我开了眼。

“叫什么徐，徐……”

母亲在记忆里翻找着二婶的名字，我却脱口而出，“徐言君”。

“啊，对，就是这个名，像个男孩子一样。”

母亲嘀嘀咕咕地说着，我却心里一跳。

徐言君就是个男生，还是我追求过的那种。

徐言君在大学里是男神级别的人物，也是我可望不可即的白月光。

他怎么会？他还是个男生，怎么会和二叔生孩子？

“真的是我大学同学吗？”

我问母亲，声音里流露出一丝惊讶了。

“当然了，这我还能记错不成？你二叔当时可高兴了，见谁都吹他老婆是大学生，我就远远看了一眼，那小脸漂亮的嘞，你这丫头都不知道给你舅舅找个老婆。”

“我舅都四十多了，结婚也晚了吧。”

“哪里晚了，你这丫头一点都不顾家里人，当年出去了就是这么多年，连个信都没有。”

母亲说罢就要哭，我有些受不了，母亲怎么变成这样了。

“妈，我以后都留下来陪你和爸了。”

母亲的哭声止住了，“你不走了？”

我觉得有些怪异，却又没察觉到哪里不对劲。

“城市的繁华我也见识过了，以后我都留在这里陪你和爸了。”

“还是我的幺儿乖。”

母亲似是搂着一个婴儿一般紧紧地把我搂在怀里，我都有些喘不过气了。

“妈，你太用力了。”

母亲似乎这才注意到我通红的脸颊，松开了手。

“不好意思啊，幺儿，妈太激动了。”

“睡吧，明天我陪你一起去干活啊。”

梦里我似乎坠入了泥沼之中逃不出来，梦里有悠扬的歌声。

我躺着公园的长椅上，阳光好不吝啬地洒在我的身上。

水面平静无波，杨柳轻轻拂过我的脸颊，就像是妈妈的手指一样。

我看着飞鸟归林，却总觉得哪里不对。

我想起来了，没有风，杨柳枝为何会拂过我的脸颊呢？

我猛然睁开双眼，才发现自己躺在床上，母亲躺在一旁，我紧紧靠着她的肚子。

就像婴儿眷恋母亲温暖的子宫一样，我悄悄地起身，想要回到枕头上。

“幺儿怎么醒了，是睡得不好吗？”

母亲的声音突然响起，屋里漆黑一片，连丝月光都没有。

我只能勉强看到眼前有一个黑乎乎的影子。

“没事，妈，我只是腰有些不舒服，想要直直腰，你睡吧。”

我又挨着母亲躺下，这次我睡在了枕头上，与母亲的脸仅几寸的距离。

我能清晰地感受到母亲身上的凉意，母亲的身体总是偏冷的。

夏天我总喜欢挨着母亲睡，就像一个可携带的空调一样。

夜晚很寂静，我没了困意，想起徐言君来，我从前倒没看出来他是个gay。

难怪他没有接受我的告白，原来是性别不对啊。

我想起了初见他那年，他笑得肆意。

“喂，学妹，你的学生卡掉了。”

他靠着墙角，阳光似乎都为他驻足，手里拿着她丑陋的学生卡。

那一瞬间，她是觉得她的学生卡不配让他拿在手上。

徐言君笑得那样好看，我觉得自己的心都不属于自己了。

在我刻意的安排下，我和他越走越近，我一天比一天喜欢他。

大一结束的时候我就给他表了白，他拒绝了我，我和他再无联系。

可是，我的心底有个声音告诉我不是这样的，事实不是这样的。

徐言君居然成了我二婶，真是不可思议啊。

早上我吃饭时，我母亲还在说我，怎么不给我舅找个老婆。

我妈是个扶弟魔，我早就知道的，这些年，我舅不学无术，我妈还是一心一意向着他。

“妈，我的同学都没几个愿意结婚的。”

“你给你二叔介绍的那个不是多好的吗？”

“那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了。”

说实话，我也很纳闷，这俩八竿子打不着一起的人能在一起？

“好了，别说了。”

一直沉默的父亲开了口，他也不喜我的舅舅。

我妈还想说什么却又没说话。

我一个劲地干饭，妈妈的饭就是香！

吃完饭，我搂着我妈的胳膊要我妈陪我去看二叔。

推开二叔的家门，一股腐朽的气味扑面而来。

“二叔，在吗？”

从里间走出一个满头花白的老人，不像是我妈的同辈人，倒像是我爷爷那一辈的人。

老人眯着眼看了我半天似乎才想起了我是谁。

“是盼儿啊，回来了啊，是了，你爸妈的坟也该修一修了。”

我的脸色变了，母亲依旧站在一边，温柔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二叔，你怎么咒我爸妈呢？他们活得好好的呢。”

我才说完这句话，似乎听见了小孩子的歌唱。

伦敦桥要倒了

要倒了，要倒了

伦敦桥要倒了

我美丽的淑女

用木和粘土在把它盖好

木和粘土会被冲走

用砖和灰泥在把它盖好

砖和灰泥用不久

用铁和钢把它盖好

铁和钢会弯又曲

用银和金把它盖好

银和金会被偷走

找个人整夜看候

如果那人打瞌睡怎么办

给他烟斗整夜抽

拿把钥匙锁起来

锁起来锁起来

拿把钥匙锁起来

我美丽的淑女

一瞬间我汗毛就起来了，我之前应该听见过另一首的。

“盼儿，你糊涂了，你妈和你爸在你找你的途中桥塌了，他们被压在了下面。”

“是吗？”

母亲依旧站在我身边，看上去面无表情，我想抓住她的手，却怎么也够不着。

“二叔，二婶呢？”

“盼儿，我一辈子未婚，哪来的二婶呢？”

这句话犹如惊雷一般，是啊，我怎么就信了男人会生孩子呢？

母亲露出一抹笑意，渐渐消失在了雾中。

“二叔，你有过孩子吗？”

听到这句话，二叔脸色都变了。

“你问这个干嘛？”

还没等我回答，二叔就把我推了出去。

“你走，这里不欢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