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祎找到孙最的时候已经快天明。
天际线泛了红,薄云渐散,一缕熹微照在孙最的身上。
他在沙漠呆了一晚。
“老板。”
这是陈祎与孙最共事四年来第一次见到他如此颓废。
青茬长出来一截,头发衣服上灌了层薄沙。
“陈祎。”他的嗓子也哑了,鸭子来了都得吓跑的程度: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比太阳光更早出来的是一滴热泪,顺着脸颊落在下巴上,似乎在寻找哪里才是它的归宿。
爱是光说就可以的吗?
孙最想到应溪说的这句话,他知道答案,爱当然不能只说。
可爱孙最也做了啊,让袁子昀去道歉,帮她解决助学金高利贷,以及在秦雨污蔑她时帮忙证明。
他自以为这些是维护,还真是自以为。
这些行为原来在应溪眼里都是骚扰。
他来到新疆这两个多月也是骚扰。
他原来一直在骚扰应溪。
意识到这一点,左心房传来绞痛,捂着胸口,孙最呼出一口气: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昨晚应溪哭的厉害,把以前受过的委屈全发泄出来,这些孙最都不知道,如她所说,孙最真的不爱她。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又叹气,世界越来越光亮,孙最的眸底逐渐暗淡。
手里的两张照片蒙上了沙子,伸手擦干净,露出少女言笑晏晏的脸。
好漂亮啊,无论看多少遍孙最都那么觉得。
只是可惜,这双眼睛里不会再有他的存在了。
-
“要我说你从最开始就应该听我的!”
在县城一间公寓内,楼里叉着腰站在窗前,听着身后的哭声气的浑身发抖。
“你现在哭有什么用,你哭他就喜欢你了吗?”
应溪从小都表现的乖,运动会受了伤也能坚持走路回来,上药不哭不闹,受委屈也不抱怨。
现在为了一个男人嚎啕,还抱着自己的女朋友。
从陈妍怀里探出头,洇湿了一大片布料,应溪忍不住又一次扁嘴:
“对不起嫂子,我一会儿给你洗衣服。”
“没关系。”陈妍不在意衣服干净与否,她只希望应溪止住眼泪。
她不太了解孙最和应溪的事情,听了楼里解释才发现这段感情的艰难。
作为圈子里的人,陈妍多少也清楚孙最那些事,对他的印象也是浪荡公子哥,反而应溪给她的第一直觉是乖巧文静,如果不是知道他们谈过恋爱,万不会把两人联系到一起。
“擦擦眼泪。”抽出一张纸,她贴心为自己的妹妹擦拭,注意到应溪指甲里的沙砾后,心里好奇:
“你们做志愿不是带手套吗?怎么会把手弄这么脏?”
掏出湿巾,陈妍也不嫌弃一点点帮她把指甲的沙子扣出来,应溪看着温柔的嫂子,打了个哭嗝。
瞥了眼窗边楼里的神色后,小心开口。
因为刚哭过,嗓音发软,和平时的冷静完全不同:
“去找戒指。”
提及戒指,应溪又想哭:“那是他亲手做的。”
分手后应溪没把戒指还回去,当时孙最出了国她想还也没地址邮,随便扔进了小盒子,意外带来了新疆。
最近她想着要和孙最划清界限,以前的东西也借此机会清理,便拿出来装进口袋,不料做志愿时不小心弄丢。
她回去找,翻了好久都没有找到。
看着一望无际的沙漠,应溪心如死灰的同时又意识到自己根本放不下孙最。
一直以来她都在欺骗自己,装作很清醒。
想到这,应溪又哭了起来,告诉陈妍孙最想复合时差点动心。
“可是他走了七年,这七年里对我不闻不问连个电话都不打,再一次见面却说喜欢我,哪有他这样的喜欢。”
蒋书旗在步入社会已经成长的两人间早算不得大事,应溪从始至终在意的只有消失的七年。
孙最但凡动过一点心思,都应该联系她一下,而不是销声匿迹七年后诈尸般出现在应溪面前,说爱她。
太扯了,太随便了。
搞得应溪好像什么无人问津的旅店,来个客人都要一样。
应溪在西北没有太亲近的人,古丽那里去不了,想起来有个未过门的嫂子陈妍,本着看望的心思,谁知道一见面眼泪比招呼先掉落。
陈妍脾气好,性子软,怀里是应溪从未感受过的温度,被抱着的时候好像可以抛弃全世界。
只是妯娌俩还没培养好感情,楼里买菜回来,见到哭成泪人的应溪恨铁不成钢地来气。
站在一旁“骂骂咧咧”,实则眼底的心疼无处安放。
“谈恋爱也没啥好的,马瑞拉一辈子也没恋爱,不也好好过下去了。”
“实在不行你养只小猫小狗,充当安妮。”
见应溪哭累了,他插进谈话,坐在沙发另一侧给她擦眼泪。
推开他的手,应溪偏头,只给他留了个后脑勺:
“那是因为马修也没结婚,大一暑假你不是说和我一起不谈恋爱的吗?现在又在做什么?”
视线扫过整个屋子,不大但很温馨,处处都有生活幸福的痕迹。
越看应溪越觉得自己可悲,她明明没做过坏事,怎么到最后却一无所有。
和陈妍恋爱瞒着应溪这件事是楼里的错,主要是当时他在外地很少和家里联系,再加上他不知道应溪到底向着哪一边,万一应秀梅不同意他们在一起会很麻烦。
“那是因为我看人眼光好,一眼就知道你嫂子是个值得托付的人,那孙最你拿显微镜都挑不出一点真心。”
楼里的本意是安慰应溪,别再为渣男不值得,可话说完,本止住的泪又淌下来,陈妍见状赶忙抽出新的纸巾。
“他哪儿没真心了?”应溪对他的话不置可否,主动收拾好自己产生的垃圾,背起包给二人世界让出空间。
走之前,她回头看了眼楼里,对那句话做出反驳:“他对蒋书旗蛮用心的。”
-
应溪回到了沉京。
它一如既往地繁华纸醉金迷,从出租车下来,目光瞥见路对面的庄园。
那保安还坚守在岗位,注意到应溪的目光,警戒起来。
“我不会进去的。”她说,也不管对方听没听见。
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无论使用什么手段都不会留在身边,应溪深知这个道理,所以有关庄园的一切她都不再好奇。
为欢迎应溪回家,曹月雯做了一大桌子的菜,应昌平也久违地洗了手切了点饭后水果。
“大姑娘,多吃点。”夹了块没有骨头的排骨,应昌平笑了笑,能看出眼底的讨好与陌生。
自从他们去沉京闯荡,和应溪这种面对面交谈屈指可数,熟悉程度还不如离职率高的保洁阿姨。
看着那块平整的排骨肉,应溪道了谢,就着米饭吃下去。
应友来看着短视频吃饭,时不时哈哈两声,应曹坐在旁边,小短手够不到肉,嚷嚷着让妈妈帮。
“你这孩子。”曹月雯从厨房出来,接过应曹的筷子,一点点为她挑出“漂亮”又“规整”的排骨肉。
伺候完小的,她的目光注意到忙着刷视频半天吃不进一粒米饭的应友来,一把夺走手机,在他面前放了杯牛奶。
“喝完牛奶记得吃营养剂。”
作为家里的主心骨,曹月雯总有忙不完的活,眼看应昌平想开一瓶酒,啪叽打了他一下,告诉他这是要送人的。
应溪坐在餐桌正中央,看着曹月雯忙来忙去,听着应曹向应昌平抱怨应友来欺负她,倏地笑了下。
嘴角苦涩,还有自嘲。
融不进去啊。
挂在客厅正中央的是一张全家福,一对夫妻一双儿女笑的幸福。
“瞧我这记性。”依依不舍地从酒瓶移开视线,应昌平想起来自己还欠了别人一个人情。
“帮咱家解决高利贷的孙老板在沉京吗?邀请他来一起吃饭。”
“是啊,把他邀请过来。”曹月雯从厨房探出头,附和了一句。
放在以前,应溪也许会考虑一下要不要给孙最打电话,而现在两人话都挑明,关系走向了冰点。
就算她打了,孙最也不会接的。
“他应该有其他的事情。”父母的请求应溪不好推辞,找了个理由试图糊弄过去。
没了手机的应友来吃饭吃的不开心,逮到了乐趣一阵调侃:
“他可是我姐夫,什么事都没家事重要。”
一个男人为什么会平白无故帮助一个女人?发善心的概率几乎为零,有且只有一个原因:他对她有好感。
谁都不是傻子,孙最和应溪的关系早被大家看的一清二楚。
“都是一家人,打电话吧。”应昌平又一次催她。
莫名给应溪一种错觉,这场家宴本就是为孙最准备的,而她不过是顺带。
“真的打不了。”碍于他是自己的父亲,应溪委婉拒绝,并表示他真的很忙。
“忙也要吃饭的呀。”
终于端上最后一道大菜,曹月雯擦了擦手入座,看到表情不算太好的应溪,温柔笑了下:
“吃个饭而已,耽误不了什么。”
“而且他是咱家的大功臣,这顿饭必须请。”
应溪还想推辞,应友来等的不耐烦,抢过她的手机给孙最打过去。
滴滴滴三声后接通,在屏气凝神的饭桌上传来一道清澈悦耳的嗓音:
“喂?”
是女生的声音。
是蒋书旗。
他们不知道女生的身份,看了眼指向晚上九点半的时钟,安分下去。
没人再敢说话。
蒋书旗在那边喂了好几声,甚至喊出应溪的名字问她大晚上给孙最打电话做什么。
“他在洗——”
挂断声响起,应溪暗灭手机,在针落可闻的餐厅里面不改色站起身。
外面月色正美,是中秋节。
“我出去逛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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