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文不喜欢深海。
这里空阔、寂静、冰冷而漆黑,总是会让他想起一些并不美好的回忆。
但他却总是不得不来到这里。
位于深海的鲛族领地是美丽而绚烂的,美丽的鲛人们在此生活繁衍,用水晶和珊瑚打造美丽的宫殿庙宇,修建漂亮的海底花园。五颜六色的鱼群在花园中穿梭游荡,四处生机盎然,对外开放的游览区更是如此。因而,这里也是最受四域游客喜爱的旅游观光景点之一。
但位于海底更深处的鲛族禁地,却总是清冷而寂静,唯有一颗颗夜明珠散发出惨白的光芒。
鲛族的禁地深处,白金的祭坛中燃烧着一团永不熄灭的冰蓝色火焰。那是鲛族的先辈们在油尽灯枯之际献祭自己的灵魂力,用秘法将全部的魔力抽取注入其中、炼化而成的鲛族圣物——鲛人灵源。
禁地由族内的长老和祭司看守,鲛族皇族的继承人和族内最具天赋的后辈将会得到许可,来到灵源的所在地修习魔法,从中体悟先辈们的智慧传承,成长为鲛族的支柱存在。
这里便是莫兰年幼时期,跟随着鲛族唯一的九阶长老修习的场所。
每当鲛族有灾难降临,族人伤亡惨重之时,灵源便会被启用,作为取之不竭的魔力源泉助后代族人抵御灾难。灵源的存在使鲛族代代兴旺,生生不息。
而当鲛人灵源遭到污染的侵蚀,则意味着灭亡之照。
年迈的鲛族大长老将手中的权杖交给旁人,鱼尾化作双腿,双手交叉在胸前,躬身俯首,对着黑袍的法师恭敬地行了一个鲛族的最高族礼。
“导师阁下。”苍老的声音,已日渐浑浊的眼中暗含着对敬爱的长者许久未见的欣喜。“多年不见,阁下近来身体可还安好?”
埃文轻轻颔首,看着眼前已是满头白发的鲛族大长老,尤能想起百年前魔法复苏之初,那个被全族推选出来,跟随在他身边学习的鲛族少年。
“拉文,许久不见。”
鲛人大长老笑了起来,在“导师”的面前,那张已经布满皱纹的脸上,仿佛还能看见曾经跟在埃文身边学习的那个青涩少年的影子。
“拉文啊……除了您以外,已经很久没有人这么叫过我了。”鲛族年轻的后辈们,只会恭敬地称呼他为大长老。
“我本该亲自去请您的,可惜我需要在此镇守灵源,只能让莫兰代我去了,还望阁下见谅。”
看着站在他身旁长身玉立的水蓝色长发的青年,埃文的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无碍。他能来,我倒是很意外。你有一个好弟子。”
鲛族大长老摇了摇头:“不敢当,以二殿下的天赋,认我做老师太屈才了。”他拍了拍莫兰的肩膀,说:“我现在还能指导他一二,但他过不了几年就会超越我了,所以我才会建议他离开鲛族去中央区加纳。”
埃文对此不置可否。
他抬眸看向祭坛中央那团沾染了灰黑色的冰蓝火焰,淡淡地说:“你们退下吧,离开禁地的范围,不要让任何人进来。接下来交给我。”
大长老郑重地对他垂首道:“劳烦您了。”
鲛族的长老和祭司们一言不发地离开,没有任何人有疑议。
待所有人都离开后,埃文将手伸向了那团被污染鲛人灵源。黑润的眼眸流淌着银光,强大的魔力骤然爆发,使得整个鲛族禁地散发出无比威严不可靠近的威压。
禁地之外,鲛族的长老和祭司们迅速封锁了整个禁地,面露凝色。
浩瀚的魔法威压持续了三天。
三天后,当最后一丝污染被清除,埃文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收回了微微颤抖的手。
污染的侵蚀伴随着蚀骨的剧痛,埃文却只是微微蹙了蹙眉,除了面色惨白,脸上只有淡淡的疲惫。
那是这三千年来,他早已习惯的东西。
现在,他得赶快离开鲛族领域,找个地方度过接下来的反噬。
但这一次,他的体内所容纳的污染似乎达到了一个临界点。还没等他走出祭坛,几乎将他的灵魂彻底撕碎吞噬的反噬便突然爆发。
埃文面色一变,瞳孔剧烈收缩,咬紧了牙关,豆大的汗珠自额头滑落,身体骤然脱力向前倒去,跪倒在地上,勉强用手撑着地面,汗如雨下。
丝丝缕缕的污染自他的身体涌现,黑雾一般缠绕在他的身上,犹如附骨之疽,危险又可怖。
【你还真是能忍啊贤者大人,居然到了这个时候才到极限,真是让我好等。】
一个不怀好意的声音在他的脑海中响起。埃文眯着眼睛看向四周,却并没有发现什么人。
【你在找我吗?】那个声音发出怪笑。
【别找了,我根本不在这里。】
【你的身体,你的灵魂,早已经被我的力量侵染了,我要跟你说话,还需要费力的来找你吗?只需要构建一条简单的精神回路就行了啊。】
“你……想干什么?”埃文咬着牙说。
【干什么?】那个声音突然歇斯底里地大笑起来,【我还能想干什么?!当然是干三千年前被你坏了的好事啊!!!】
【被我的污染彻底侵蚀之后,你的身体和灵魂就都是我的了,等我把你的意识彻底抹掉,你会成为我的傀儡!】
【不甘心吗?不甘心也没有用!这都是你自找的哈哈哈哈哈!!!】
“……你已经死了,只剩一缕残魂……就算利用我得到世界本源,也没有办法穿越世界屏障挽救你们的世界了。”和他歇斯底里的声音相比,埃文咬牙从唇边挤出的话冷静得犹如北域的寒风。
【是啊,多亏了你,我们的世界完蛋了,现在大概已经毁灭了吧。】那个声音意外的平静。
“既然如此,那你还做这些无用功干什……唔……”
【哈,我们的世界毁灭了,怎么能让你们好过呢?当然是给我们的世界陪葬了!】
【三千年前你能牺牲自己阻止我污染世界本源,那这一次,你还能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埃文瞳孔骤缩,三千年前的景象再次浮现在眼前。
六位贤者自我献祭之后,他杀掉了所有的域外之人。
那些异界人是为了拯救自己的世界而来,而当他们意识到任务无法完成,在生命的最后,有人怨恨,有人不甘,有人绝望痛哭,也有人释然。
那个异界之人的队长,在咽气之前甚至对他说:“对不起啊,害死了你那么多同伴……我对不起我的世界,但是,不用毁掉你们的世界,这样也不错。”
但最后的最后,这个有着污染力量的异界侵略者却鱼死网破,拼死也要污染世界本源和这个世界同归于尽。
他怎么忘了,这人就是个疯子。
不过,他也不是毫无准备……哪怕真的到了那一步,他也留下了后手。
眼看着鲛族的长老和祭司们就要回来,埃文扶着祭坛上的立柱咬牙站起来,强忍着痛楚,短暂压制下|体内几欲暴动的魔力,念出了一个咒语。
下一秒,空阔的祭坛上,再无一人的身影。唯留那团冰蓝色火焰一般的鲛人灵源,散发着纯净无暇的光芒。
……
西瑞尔没有想到,埃文这一走就是三个月。一直到四月花开的时候,都没有回来。
可能是因为这两天中央区加纳突然降温,西瑞尔有点感冒,一整天都蔫蔫的没什么精神,没事就趴在桌子上转笔,心里碎碎念。
说好的最多一个月就回来呢……
莫兰都回来了他还不回来……
老师骗人……
莫兰是在两个月前回到加纳的,那原本也是埃文答应会回来的时间。
西瑞尔联系过精灵王,精灵王告诉他“导师”去了鲛族,于是西瑞尔又问了莫兰。
鲛族出事的时候莫兰回去了那么久,再加上西瑞尔现在知道了他是海之贤者弗兰的转世,在鲛族的地位肯定不低,关于“导师”前往鲛族的事他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
果然,他这么一问,莫兰才知道他是“导师”的弟子,但表示自己回来的时候埃文已经离开鲛族了,谁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后面的两个月,埃文音信全无。
西瑞尔问过克莱德局长他们,也找过时间贤者,但他们要么不知情,要么语焉不详。
克莱德局长他们安慰他不用太担心,那可是导师阁下,肯定不会有事。时间贤者则说,埃文要去处理一点自己的事情,过段时间就会回来。
西瑞尔只得被迫耐下心来。
黑色签字笔在他白皙修长的手指间转来转去,灵活得像是有生命。莫兰看了一会儿觉得挺好玩,自己也拿了支笔试了试,结果没转两下签字笔就啪嗒一声掉在桌子上。
莫兰:“……”
极水圣体的鲛族皇子殿下,小时候显然没玩过转笔,身边也没有小伙伴敢教他——那会被教训耽误小殿下学习的。
相比起来,西瑞尔的童年显然幸福得多。
西瑞尔趴在桌子上笑了起来,手上转笔的速度慢下来,做分解动作给他示范。
莫兰学得很快,掌握技巧之后一边尝试加速一边问:
“说起来,你是不是生日快到了?”
“你怎么知道?”西瑞尔趴在桌子上看向他,半眯着眼睛,眼尾和耳根都是红的,声音闷闷的带着点鼻音,懒洋洋的像只猫。
“以前看你资料的时候看见的,是四月初?也就这几天了吧,想要什么礼物?十八岁的生日,可以过得隆重一点。”
“不想隆重,没心情。”西瑞尔把鼻子埋进肘窝里,闷声嘟囔着。
要是他成年的生日那人还不回来,他就更没心情过了。
感冒让他感觉昏昏沉沉的,浑身都不舒服,笔也懒得转了,干脆把头埋了起来,打算睡一会。
为什么没有能治病的魔法呢,要是有他一定要学。
能治病的魔药倒是有,不知道家里还有没有……算了,小感冒而已,还是吃感冒药吧,用魔药太浪费了。
“这么不舒服吗?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你生病。”卡菲搬了把椅子坐到他旁边。
“嗯……我好久没生过病了。”西瑞尔头都没抬,带着鼻音的声音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
他这会儿的声音听上去乖得不像话,卡菲忍不住伸手揉了一把他的头发,觉得手感跟她家奶酪差不多,于是又揉了一把。
坐在他旁边的莫兰伸手探了一下他的额头。
“体温好像有点高,你是不是发烧了?”
卡菲眨了眨眼:“小可怜哦……听说从小是健康宝宝的人生起病来会比一般人还难受,你要是实在不舒服今天就先回去吧,吃点药睡一觉。”
伍德也在一旁附和:“生病就回家休息吧,在生日之前抓紧把病养好,我们给你庆生。你生日是哪天?”
“唔……”西瑞尔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日期,“明天。”
伍德张大了嘴巴,莫兰一脸无奈,卡菲大睁着眼睛瞪他:“你不早说!”
于是西瑞尔就被三人联手赶回家养病了,庆生的事也等他病好了再说。
他回家量了体温,三十七度八,不算高烧,但也烧得难受。
他吃过药就爬上床睡觉了,闭上眼睛很快人事不知。半夜烧得温度高了些,迷迷糊糊的时候,隐约感觉有人在解自己的衣服,往自己的腋下放了个凉冰冰的东西。
西瑞尔的眼睛酸涩发沉,有些艰难地把眼睛睁开一道缝,发现床边坐了个人。
这几天接连阴雨天,白天见不着太阳,晚上也没有月光。他虽然没拉窗帘,外面也透不进来什么光,但他却一眼认出了那人的模糊的身影。
“埃文……你回来了?”他用耳语般的声音说,嗓音有些沙哑。
“嗯。”黑发的法师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轻声道:“回来陪你过生日。”
一片黑暗中,西瑞尔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听他的声音似乎没有什么异常。
埃文算着时间,拿出了体温计,黑润的眸子闪过一丝银光,在黑暗中也看清了温度。
“你还要走吗?”西瑞尔的声音忍不住有点委屈。
“……嗯。”黑暗中,埃文默默垂下了眼眸,眼中流露出一丝苦涩。
他本是想着至少要陪他过完最后一个生日再走,却不曾想,回来却发现这人病倒了。
“别担心,我会等你好起来再走。”
人生病的时候总是会变得更脆弱,西瑞尔心想,自己大概也不例外。
他鼻子一酸,忍下喉头的哽咽,伸手抓住埃文的衣袍说:“那我不要好了,你别走。”
埃文将手覆在他的手上,柔声道:“嗯,我不走。我去给你熬药,很快就回来。”
西瑞尔脑袋昏昏沉沉的没听进去,仍抓着他的衣服不肯松手。埃文温声软语的哄了他好一会都没用,最后只能把那件黑袍脱下来给他抱着,自己穿着件单衣去熬药。
西瑞尔抓着那件黑袍,鼻尖嗅着独属于埃文身上的清冷气味,缓缓闭上了眼睛。直到埃文端着药回来,轻声唤他起来喝药,还迷迷糊糊把脸埋进了那件黑袍里不肯起来。
“西瑞尔……”这人难得借着生病任性耍小脾气,埃文也没有太多应对经验,无奈又好笑:“快起来,把药喝了就不难受了。”
西瑞尔缩了一下,把脸埋得更深了,闷闷地说:“不要,苦……”
埃文那药是用很古老的方子熬的,虽然效果拔群但味道苦得要命,他小时候甚至能被生生苦出眼泪来,闻着味道都想跑。
当然他现在没力气跑不掉……
而且他要是好得太快,这人岂不是很快又要走了……
“给你泡了蜂蜜水,喝完药喝一下就不苦了。”埃文哄了半天都没用,无奈道:“我喂你喝,行不行?”
西瑞尔:“……”行。
一碗黑乎乎的汤药喝下去,西瑞尔只觉得魂都快飞出来了,被苦得表情扭曲,一杯蜂蜜水根本压不下去,这下更觉得委屈,眼睛都湿了。
他缩在被子里嘟囔着:“你食言了,你说好一个月之内就会回来的。”
埃文一怔,轻声道:“……对不起。”
“我要补偿。”西瑞尔伸手拽住埃文的衣角,“你上来陪我睡。”
“我身上冷,你还在发烧,不能再着凉了。”
“我不管,你上来帮我降温。”
埃文叹了口气,无奈地笑了一下:“没说不陪你,我去冲一会儿热水再回来陪你睡。”
“……哦。”西瑞尔闷闷的应了一声,松了手。
他身上烫得厉害,却冷得直发抖。他怀疑白天吃的感冒药过期了,不起效。
埃文很快就带着一身水汽回来了,身上甚至还在有点发烫,如果这会儿开灯,大概能看见他冷白的皮肤被烫得微微发红。
西瑞尔这会儿大脑基本罢工,没精力去思考这人为了尽快给身体升温用了多热的水,心满意足地窝进他怀里,还拉过他的一只胳膊搂在自己腰上,很快睡了过去。
黑暗中,埃文默默将怀里的人搂紧,听着他逐渐平稳的呼吸,安静地,看了他一整晚。
在没有人看到的地方,那双深邃的黑眸中,不舍和隐忍交织成网,将他的心脏勒紧、割裂,直至鲜血淋漓、支离破碎,再也无法跳动。
这具虚假的躯体,终究是无法长久地抓住他的手。
但……
哪怕是一分一秒也好……
让他多陪在这人身边一会儿吧。
埃文:听话,我喂你喝行不行?
西瑞尔:……(心里暗骂自己不争气)行。(乖乖爬起来喝药)(差点被苦哭了)
我又爆字数啦!o(* ̄︶ ̄*)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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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第九十九章 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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