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凉的手心传来一丝疼痛，颜灼若恍然回过神，偏头对上花重锦担忧的眼神，他心里莫名堵得慌，他问：“这是哪里？”

“川云山。”女子轻轻开口，她的目光落在两人身上，教人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

“前辈是谁？”花重锦问。

“川云山。”女子再次开口，同样的回答。

女子浅绿的眸子好似带着某种魔力，颜灼若只要看过去，意识就像要深深陷进去，等他集中精力强行把视线移开，又会生出恍如隔世的错感。

女子垂眸，盯着两人紧握却血痕累累的双手，她向他们靠近，徐徐解释：“外面的人给这里取名川云山，我即是它，它即是我。”

说着，女子的双手已经握住了他们的手，一股丝丝凉凉的灵力涌上，伤口肉眼可见地愈合，两人一身疲惫一扫而空，渐渐恢复精神，仿佛与什么恶鬼厮杀从未发生过。

而且女子只是悠悠地向他们走来，他们甚至没有意识到，女子却已经在将醇厚的灵力输入他们体内，同时一股极其舒服的暖意流遍他们的四肢百骸——眼前的女子顷刻间修好了他们焚毁的魂。

等女子做完这一切，她收回手，两人恍如大梦初醒，对方才的举动，竟好似完全没有察觉。

“您是山神。”花重锦难以置信却又觉得情理之中，同时颜灼若喃喃的声音在一边响起：“你是造物主......”

造物主嘴角提起一个温和的笑，她满眼爱意地看着颜灼若，柔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颜灼若。”

造物主看向花重锦，眼里多了一丝不明的情绪，她顿了顿问：“你呢？”

“花重锦。”

造物主莞尔：“我能知道你们的记忆吗？”

“为什么？”颜灼若问。

造物主的神情顿时变得伤感：“我曾经有一个孩子在外面受了很多委屈，我心里十分愧疚，后来我听说，原来我送出去的孩子们，都在外面受委屈。世人叫他们灵蛊，以虐待他们的方式来增强自己的灵力，最后又将他们扣上恶鬼的罪名斩杀、封印。”

“自那之后，我本不该再送孩子们出去，可百年前有很多小精灵被卷入了一场屠杀，灵脉失衡，灵力外溢，如果不能将外溢的灵力聚集起来，便会有更多小精灵遭难——你是那个被我推出去承受灵力的小精灵，是我送出去的孩子，我想知道你在外面经历的一切。”

难怪颜灼若觉得那双绿色的眸子似曾相识，眼前的人，是他的造物主，这座川云山，是他降世前的家。

颜灼若曾经是川云山众多小精灵中的一个，当年南丘子为一己私利，在川云山捉去了许多小精灵，虽然最后小精灵们大多逃脱了桎梏，但那一次动荡，打破了山脉灵力的平衡。

外溢的灵力躁动地落在许多小精灵身上，小精灵不堪承受，便会爆体而亡，造物主无法，只好将灵力聚集起来，压在一个身上，再将其化成人形，送出川云山外变成一个与山脉断绝的独立体。

万万年来，每当山脉灵力达到一定程度，造物主便会用这种法子送一个“孩子”出山。

她曾以为，这样既可以让小精灵们有宽裕的空间自由长大，又能让有的孩子去体验山那边的繁华。

可直到数万年前，一个神界的帝王圈住山脉一角设下诅咒，她才知道，灵蛊们在外界发生了什么。

颜灼若身为小精灵的时候，自然听说过前辈们的惨痛经历，可当造物主在为此事犯愁时，他虽害怕，却依旧蹦跶到造物主眼前主动请缨。

造物主将漫地灵力聚集在他身上，他在其他小精灵的拥簇下化作人形，只是一眨眼，他已经落在了一片茫茫大雪之中，身边熟悉的言语和身影悄然逝去，只剩下一阵一阵呜呜的风，和广袤的天地。

他坐在雪地之间，陌生地看着周围的一切，他心里害怕却也好奇，他小心翼翼躲在一块玄石背后，担心碰上故事里的虐待前辈的坏人，却也忍不住期待周围能发生新奇的东西。

不多久，他看到了一个黑色的影子从远处来，他偷偷打量那人奇怪的模样，结果那人朝他偏过头来，露出一双猩红可怖的眼睛，吓得他赶紧缩在玄石后捂着眼。

过好一会儿，没见动静，颜灼若睁开眼睛，却发现那人竟然蹲在他的身前——不过，此时这人的眼睛已经变成了黑色。

万俟玥悄无声息地打量眼前雪白雪白的小家伙——银白色的头发，浅绿色的眸子，圆润白嫩的小脸微微泛红，小家伙纯粹的眼睛一眼不错地盯着他，两人相顾无言，静静观摩彼此许久，万俟玥忽然褪下身后厚大的披风披在小家伙身上。

“我叫万俟玥，跟我走？”

带着余温的披风落在颜灼若冰凉的皮肤上，舒服得他眼睛都睁大了，一脸不可思议地望着万俟玥，后者脸上浮现一个淡淡的笑，将小家伙包在披风里提回了魔界。

一路上，颜灼若只露出一个脑袋，他左顾右盼打量周围奇奇怪怪的变化，外面的世界，不全是白茫茫一片。

他看见了黛绿成川的山林，绵长不断的河流，辽阔无垠的田地，矮小成片的小屋，还有天上飞的鸟和许多奇奇怪怪的人。

到了魔宫，又是另一番景象，恢弘的建筑教他仰着头也望不到顶，可他根本来不及看清身边是个什么情况，下一秒他便已经到了一间宽阔的大殿。

殿里点着许多蜡烛，跳跃的火苗吸引了他的目光，直到他头顶响起对话，他又被这些奇奇怪怪的声音给吸引去。

“尊上，人解决了？”楚琛向万俟玥迎面走来。

“嗯。”万俟玥点头：“可惜司寇殉职了，你去找找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我娘手下以前有个...”楚琛正要介绍，目光忽然对上颜灼若亮晶晶的眼睛，他话音一顿，指着小家伙十分惊奇道：“这...这哪来的？！”

“山上捡的。”万俟玥把人提起来递到楚琛面前，眼含笑意道：“你去洗洗，再找些衣服给他。”

楚琛小心翼翼接过软乎乎的奶娃子，立刻在粉嫩冰凉的小脸上揉了一把，嘴角能翘到天上去：“这不是普通小孩，妖族？”

颜灼若被楚琛揉疼了，又挣扎不得，只好气汹汹地干瞪眼，这模样把楚琛逗得哈哈大笑，就连万俟玥看了都压不住嘴角，他对楚琛说：“别欺负他，不像妖族，我去书里找找记载。”

傍晚，橘色夕阳落在满池莲花塘中，波光粼粼交相辉映，万俟玥躺在舒适的躺椅上，手中拿着一册旧书，带着莲香的晚风轻轻吹来，他放下书，喝着茶，看着少年和孩子的身影渐渐靠近。

楚琛给颜灼若穿了一身宝蓝色的小短袍，又一时兴起将银白的头发编成了两个小辫子垂在身前，还插上了几朵花，乍一看像一个漂亮极了的小丫头。

万俟玥从盘子里拿起一块点心递到小家伙嘴边，小家伙犹犹豫豫咬了一口，眼睛瞬间亮成月牙。

万俟玥忍俊不禁，将点心放在小孩手里，又将盘子递到人家面前，轻轻地问：“好吃吗？”

颜灼若眼睛亮亮的，他直勾勾看着万俟玥，见眼前人张张嘴，却听不懂那些声音，于是把手里的东西又吃了一口，甜酥酥的味道让他欢喜，小孩两眼弯弯，看着人笑起来。

万俟玥顺手将他一嘴碎末抹干净：“小家伙不会说话。”

“尊上，你很喜欢孩子？”楚琛笑道，他认识万俟玥几年，从未见他有过如此笑意，心中一时有些诧异又很开心。

“不喜欢，麻烦。”万俟玥摇摇头。

他也说不上为什么要带小家伙回来，他只是觉得有一刻在这小孩眼里好似有旧人的影子。

他此前受过重伤，前半生的东西都忘得差不多了，所以很多事情全凭感觉，想做便做了。

万俟玥看着颜灼若乖巧地吃东西，语气轻柔地“威胁”道：“你今后要是不听话，我就把你丢回山里。”

“尊上，给小家伙取个名字。”楚琛笑着提醒说。

万俟玥躺在椅子上模样十分舒适，他看了看眼前轻摇的莲池，夕阳斜照，碎金如鳞，淡淡的莲香藏在晚风中令人十分宁静。

他又看着颜灼若浅绿生光的眸子，才缓缓道：“颜灼若——颜色的颜，灼若...芙蕖出渌波。”

“颜灼若，小颜颜，”楚琛揉了一把小家伙圆润的头，又忍不住将爪子放到人家脸蛋上，笑嘻嘻对万俟玥打趣道：“尊上，那他今后喊你爹？”

“倒不必，又不是我生的。”

“那叫哥哥？尊上哥哥？万俟哥哥？”楚琛见自家尊上投来警告的眼神，咧嘴哈哈一笑，又搓了颜灼若一把：“好好好，尊上不稀罕，你今后就喊我哥哥吧。”

“......”万俟玥无奈摇头，继续拿起旧书翻起来。

三天后，万俟玥在书上看到有关灵蛊相貌的记载，他趁颜灼若睡熟，取了血喂给重伤的畜生，结果奄奄一息的畜生忽然就有了生气，第二日又活蹦乱跳了。

自此之后，万俟玥便用幻术掩去了颜灼若的发色的瞳色，再后来，他碰上了禾与之。

作为实力相当的两个人，万俟玥的幻术并瞒不住他，禾与之好意提醒，于是万俟玥又找遍法子，最后在颜灼若心口设下一道封印。

颜灼若刚被捡回来的时候，万俟玥刚当上魔尊没几年，时不时会有不服管教的歹徒想要挑战新魔尊的威严，但他们凭实力干不过，只能背后使绊子。

听说魔尊身边养了个小孩，心怀不轨之人见缝插针，下毒、暗杀，想尽一切办法，甚至后来照顾颜灼若的嬷嬷都被收买了，胆大包天地想把人带走。

经历嬷嬷的事情之后，万俟玥再不派人照顾颜灼若，而是亲自把他养在身边，平时若是忙不过来，就丢给楚琛看着。

起初颜灼若人小胆子也小，他脑子里记着前辈们的遭遇，在碰上那些凶神恶煞要抓住他的坏家伙时，总是吓得一愣一愣的，甚至后来万俟玥一个无意的眼神，也能将他吓的两眼汪汪。

万俟玥处理的事情太多，总是兴致不高地冷着脸，他让楚琛逗逗小孩，可楚琛心痒手痒忍不住，逗小孩跟欺负人似的，小家伙心里委屈只能哭。

有一次楚琛揉着小孩的脸，可下手没个轻重，把人给揉疼了，颜灼若当时两眼一红，气得伸手甩了楚琛一巴掌，小孩没劲，打在脸上不疼，可接下来的哭声却让楚琛慌乱无措。

万俟玥刚耐着性子处理完公事，见到这一幕，残余的耐心荡然无存，他上前把小家伙的脸掰过来，皱着眉不悦道：“不许哭，再哭我就把你丢山里去。”

万俟玥的话颜灼若自然是听不懂的，但万俟玥气汹汹的模样和冷冰冰的语气却把他吓得不轻。

小孩的泪珠大颗大颗冒出来，哭得一颤一颤也不敢出声，楚琛赶忙把人抱过来安抚，无奈道：“尊上，小孩不能凶。”

颜灼若趴在楚琛肩头没忍住哭出了声，哭到累了就睡了。

之后几天他一见到万俟玥就怕，不是藏着躲着就是离得远远的。

成天战战兢兢哭哭啼啼的日子约莫过了两年，小孩脑中听过的“恐怖故事”渐渐变得模糊，没多久便就将降世前的记忆忘得一干二净，再过些日子，连自己是怎么被万俟玥捡回来的也全忘了个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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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灼若芙蕖出渌波”出自曹植的《洛神赋》，万俟玥的意思是——这小孩白头发，绿眼睛，长得跟池子里花似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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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来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