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种蛊

虽说是山上,但此地并不高。

这里有一间不同于其他地方的简朴的屋子,但它的简朴绝对不是钱财上的原因,而是这里的主人为了满足平时生活需要随意安排的。

这个院子从前面看简单地围了栏栅,连门都没有,院中有一张四方桌子和四条矮凳,几根木头搭着简单架子落在一边,另一头是一套完整简化的磨茶具。

颜灼若刚进院的时候,心里便萌生一股不祥之兆,果然下一刻,那屋主人就把门打开了。

两人四目相对,颜灼若看见对方原本舒展的眉宇变得严肃起来,他落了下风般把视线挪开,一时间竟然有些手足无措,讪讪道:“我找楚琛。”

“他回去了。”万俟玥走下台阶,见他脸色惨白,嘴角边挂着一条没擦干净的浅红色血痕,开口问:“什么事?”

“问他捡的那本册子的事。”

“他晚上会过来。”万俟玥把目光落在颜灼若冷汗直流的脸上,拧眉道:“怎么搞的?”

“刀伤,不严重。”颜灼若十分期盼万俟玥睁眼瞎:“那我回去找他。”

不等万俟玥答话,颜灼若转身要离开。

“进屋!”

.

从万圣宗离开后,花重锦去了清瑶。

清瑶在神界的东北角,这地方离川云山虽远,但也是个物华天宝的好地方——成川般延绵不断的山丘,交错湍流不息的河,一块一块落在山顶山谷的平原,这里复杂独特的自然环境促生了三界很多地方无法存活的花草树木,其中最珍贵之一的就是药材。

生活在这个地方的人大多是旦月族的族民。

族民喜静,常年守在此地研究药物性理,这些人生来就仿佛是隐士,朴实无华,淡泊名利,所以当有外人头一回踏上这片土地的时候,难免会有一种误入桃花源的感觉。

花重锦头一回来的时候就是这种感觉,他很喜欢这里的山山水水,那种静谧、空旷、悠远给人带来的极大的自由感令人舒适。

花重锦寻到一块田,地方算不上大,放眼望去,火红而艳丽的植物在淡泊温暖的太阳下娇柔且招摇地舞动,一股很淡的甜腥味溢在风中,让人闻了不禁意志涣散,睡意兴浓。

那晚在小枫镇村长家的窑洞里发现的东西,东西花重锦留了一点,他之前在一本记载草木的绘本里见过,后来又在这片土地上瞥过几眼,这种鲜艳的红给他印象算深,但总归没接触过。

书上说,这种东西叫丹草,没毒,很多时候需要用它来做药引,能麻醉和安眠,但由于这种草药的果实长圆而带钩长相与一般的辣椒很像,经常被一些糊涂的人家误食,轻则沉睡数日,重则长眠不起,于是后来这种植物就被很多地方斩草除根了。

能拿到几袋丹草的地方不多,旦月族算一个。

花重锦在一片及他腰高的丹草田前停下步子,抬手挑了个小个头的果实摘了下来,红艳艳的,与他手中那晚带出来的很像,他把东西凑在鼻尖轻轻闻了闻,甜腥到腻,一阵疲惫的叫嚣就从他脑子里传来。

他皱了皱眉,正准备丢,就听身后一个男子温润的嗓音传来:“那东西可不能吃。”

花重锦回头,对上一张和他声音一般温润的脸,眼前的男人,看上去很年轻,朴素低调的打扮中透着一股君子之风。

“林先生…”花重锦记得他是旦月族族长身边的人,叫林己鸣,族里人都喊他先生。

林己鸣身侧还有一个一直拿本册子低头慢走的男人,那人的打扮十分接地气,看起来像个没心眼的汉子,他一直埋头在手中的玩意,全然没发现身边人已经停下来。

“殿下好,”林己鸣对他温和一笑:“你手里拿的是丹草,经常用作迷药配置,殿下若是在田里久站,恐怕会头晕。”

“它颜色太艳,很难不引人注意。”花重锦丢了手里的东西,向他走过去:“远观过好几回,今日恰好碰上了,想看看庐山真面目。”

说着,没心眼的汉子总算发现了不对,回头一瞥,才发现身边人和一位面容极佳自带贵气的男人一齐含笑看着他。

“哎呦呦,这不殿下吗,难怪今儿这天这么好,原来是有贵人要来。”仇契浓眉大眼,笑起来十分真诚有趣,他走过去,笑着抬手拍了拍林己鸣的肩:“你真是,见了殿下也不喊我一声。”

“喊了,是你太投入,没听见。”林己鸣无奈一笑。

“是么,见怪见怪,刚算了一堆糊涂账,现在还没弄明白呢——”仇契无奈的笑容一闪而过,对花重锦爽朗一笑:“今儿怎么有空来了,上我府里喝酒去?”

“行啊,我今天陪族长喝个痛快,顺便也向你请教些问题。”

闻言,仇契哈哈大笑起来,他十分喜欢花重锦这个年轻人。

花重锦性格成熟稳重,办事也干净利落,而且他作为神界帝位的继承者,他十分清醒且有意识的让自己往这条路上走,这份主动认清身份担起责任的自觉,仇契十分赞许。

当然,这种赞许的产生多亏了他恨铁不成钢的儿女们。

三人谈笑至家主府,刚踏进大门没几步,几句气势汹汹的叫骂声瞬间卷走了仇契的好心情。

仇契的笑脸迅速坍塌,换上一脸霹雳以更加凶悍的气势的朝那片喊声中去。

“我是长得像金子吗,你一天天跟踪我?!你多招人嫌,心里没点数!非得我次次骂你!要点脸吧仇千渡,你听不腻我还讲腻了,他娘的离我远点,算是给你积德!”

亲姐姐的话如针一般扎进仇千渡的心,虽然这种话从小到大听了很多回,但是每一次都能疼得她眼睛红红的,她嘟着小嘴满脸不服气,专门往仇旻忌讳上踩:

“我还不是看你成天鬼鬼祟祟地跟踪先生!你好意思说我,先生也不喜欢你,你也没见得要点脸不去纠缠他!到底是谁要……积德……”

仇千渡看见来人,气势瞬即灭成了死灰,仇旻被她气得脸红脖子粗,见仇千渡这个反应凶狠狠一回头,看清来人,也当即成了被捏住七寸的蛇,整个人一愣,造次不下去了。

“骂得好啊,亲姐妹啊!”

仇契气得眼神像针线一般在两人身上来回穿梭,咆哮道:“我特么刚进门!刚进门就听到你们在吵架!你们这像个什么样子!啊?!你们是我旦月族的小姐,不是骂街的泼妇!”

“你们不要脸我还要!你们都不是小孩了,什么屁事非得做出这么难看的样子...”仇契一脑子火,若不是林己鸣提醒,他已经忘了外面还站着一个花重锦。

一想到花重锦十分给面子地没跟上来凑热闹,仇契心里先是宽慰后来又酸得不得了,明明都是差不多大的孩子,怎么他生出来的就是一群孽障。

有外人来了,仇契骂不起来,他无奈打发走满脸不服气的小女儿,和对他的“说教”不屑一顾的大女儿,然后才拉着花重锦去院子里喝酒。

期间,仇旻见他们几个男人喝酒聊闲甚是无趣,便以探究药理为由把林己鸣叫走了。

仇契酒量算不上差,但是喝多了两颊也就通红了,他看着自家女儿远去的背影咂咂嘴:“你觉得我这丫头怎么样?”

“大小姐在医药方面是个天才,很有个性,才貌双全。”花重锦晃了晃手里的酒坛子,仇契喝酒很大气,他觉得一杯子一杯子喝不过瘾,招客的时候向来是以坛子为单位论的。

“我也觉得我这丫头好,生的灵气,天赋又高,学也上进,就是…哎,蠢丫头…我要是能把她早生些年就好了。”

花重锦没说话,不过他心里明白仇契是指仇旻心悦林己鸣这件事,别人的家事,他不好多嘴。

不一会,仇契就醉得神魂颠倒了,他嘴里念叨的东西没个消停,花重锦心有顾念也没注意听,然后仇契就哭了起来。

他哭诉夫人当年生千渡的时候难产去世,小千渡也是九死一生才捡回条半命,养了好久才养活一副羸弱的身子。

这孩子刚落地就没了娘,仇契心疼得紧,但他不仅要一边承受这对母女带给他的痛与爱,还要时时想法子开导沉浸在丧母之痛中的大女儿。

他是族长,事务缠身,那时候实在是分身乏术,于是开导仇旻的责任就落到了林己鸣身上,而且那段日子,林己鸣丧妻不久,两人也算是惺惺相惜。

但是后来啊,后来啊…

仇契哭得眼泪鼻涕一把把,话说不清,酒也不喝了。

仇旻在情窦初开的年纪,在这个和她一样饱受痛楚的男人那找到了疗愈伤口的慰藉。

小女孩的喜欢是酸涩的,因为她无法和这个人坦白。

仇旻虽然从来没承认过,不过做爹的,把女儿看在眼里,他什么都清楚,林己鸣也一样,看破不说破,只是在无形之间与人保持距离。

“好好的孩子,做什么情圣,家主之位都看不上?!”仇契哭得委屈的像个老孩子:“现在这群年轻人我特么找不到一个能扶上墙的,怪事,我旦月族将来怎么办…”

花重锦皱着眉看他哭完一嗓子又一嗓子,最后实在没办法,叫人把他抬回去歇着了。

从仇契的院子出来的时候,天早就黑了,一轮淡月在寂静干净的夜里独自挂着,让人看了很舒适。

今夜的风不大,吹在脸上不觉得冷,或许是他本能用内力驱寒的缘故。

花重锦抬头望着淡月,稀薄的光影好似能看到一张白白净净的脸。

当时在万圣宗颜灼若走得急,花重锦没也来得及多想,后来回神界才觉得不对劲。

花重锦并不喜欢和别人共事,起初是碍着颜灼若的司寇身份才任由他跟自己到了小枫镇。

后来颜灼若抢了花重锦的面具,事情坦明,他们应该分开了,却又一起抓人去了万圣宗。

明明颜灼若才是真真的司寇,可整个过程下来,他除了在“效率”的事上不得不出手,其他时候总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漠不关心。

他显然不关心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只是在等花重锦赶紧把人抓到送了九司堂,好早早一身轻。

临别之前,颜灼若说他破阵的法子是看了一本书......

夜深了,若在平时,仇府的人此刻已经熄灯睡觉了,但今晚姑娘小子们不顾明日早起,都爬起来蹲在墙头偷窥府外站着的玉雕一般仰首望月的男人。

男人在月下待了很久,他们把全部注意都放在了他柔软的衣袍,和漂亮侧脸的每一个细节上,以至于他们没发现那宽大广袖下,两根修长的手指轻轻收了惨白的灵力。

落阵完成,无数微弱的小白点在夜里闪烁散去,最后悄悄在每一个人身上落了根,发了芽,结出霜花一样美丽的印记。

那个残魂,为何把自己烧了都要在万圣宗启动阵法,却不在连丹草都准备好的小枫镇动手?

要说是什么打乱了他的计划,花重锦只能想到是自己和仇家两兄妹的到来,而且按仇契的说法,丹草这种本身损人的药材从不外销,所以这个人十有**是旦月族的人。

花重锦对府里的人种完蛊就离开了,他通过这种东西能准确知道每一个中蛊者的位置。

虽然这法子极耗精力,但这些人和花重锦实力相差太多,控制起来不算费劲,只要接下来留意他们的去向,就不难在那人再次下手之前将他抓住。

花重锦独自走在田间小道,心里想着事情,心弦突然吭噔一声,很远处的一只最耗他精力的蛊没了。

·

颜灼若看着万俟玥在他的手腕上抚出一块浅蓝的印记,像寥寥几笔勾勒出来的半片霜花,愣是以前没见过也看得出这是一个蛊。

颜灼若嘴里嚼面的动作停了,讪讪把手抽回来,一碗热气腾腾的鸡蛋面瞬间不香了。

能对他下蛊的,这些天遇到的人里他只能想到一个。

“花重锦干的么?”万俟玥盯着他,语气再平淡不过。

小小的屋子里,颜灼若垂头看着碗,筷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搅和着面,羞赧地嗯了一声。

“下回长点记性。”

万俟玥在这个方向这能瞧见他纤长乌黑的睫毛在油灯下的阴影落在雪白的两颊,像个自知犯错又不服气的孩子。

万俟玥无奈摇着头,口气很随意:“别搅了,赶紧吃完去洗碗,然后药浴。”

颜灼若突然想起来件事:“对了,那件黑袍也是他的,已经破了,赔吧。”

万俟玥起身换了个地方,很随意地躺在矮榻上,拿起身侧一卷竹册看了起来:“叫楚琛办。之后记得把捡到的册子带身上,下回见了人,还给他。”

颜灼若闻声“嗯”了一声,没说话,手腕上那片地方仿佛长了一个火疙瘩一样让他燥闷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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