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寒宁不明所以,蹙眉看向楚遂安:“怎么了?莫非你对云隐有何不满?”
“自然不是。”楚遂安猝不及防对上净名投来的目光,心下微乱,强自按下想要立刻走向对方的冲动,勉强寻了个借口,“只是……男女授受不亲,众目睽睽之下,恐损了鸦小姐清誉。”
鸦云隐顺着他的视线回头一瞥,霎时心领神会——原是那一位来了。
楚寒宁闻言亦觉有理,轻哼一声,“你倒是考虑得周全。”
鸦云隐瞥了楚遂安一眼,索性挽起楚寒宁的手臂便走,“往后我与他有的是时日同游,今夜良辰难得,你我相伴岂不更好?我们快些走吧。”她语带深意,不由分说便拉着人离去。
楚寒宁只当她羞怯,略带歉意地望了楚遂安一眼,只得随她去了。
待二人走远,楚遂安这才走到净名身侧,轻咳一声,低声道,“你今夜……格外好看。”
“是吗?”净名唇角微扬,眼中却未见笑意,“只怕奴来的不是时候,扰了殿下的好事。”
楚遂安一听他这般疏离自称,心道不妙——净名定是误会了!
楚遂安顾不得街上人来人往,伸手便去握他的手腕,“早同你说过,在我面前不必称‘奴’。是我来得早了,恰好遇上三皇姐,不得已应酬几句。是不是让你寻了许久?”
净名敛眸,微微叹了口气,复而轻轻一笑,“......遂安与我不必如此客气,便是等你再久,我都是心甘情愿的。”
他说完,看了看楚遂安的表情,“遂安若是真的怜惜我,便陪我去放河灯吧。”
“放灯?”
楚遂安最见不得他这般模样,看似温顺,眼尾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
他们早已有过肌肤之亲,他将净名放在心尖上疼惜,可自己身上还系着一桩御赐婚约,净名却从不曾开口问过。
他摸不透净名究竟是何心思,眼下也不愿贸然说出打算退婚的安排,只赶忙应道,“好。你说去哪,便去哪。”
放河灯是东安国的古老习俗,人们将点亮的灯盏放入流水,任其载着深藏的思念与祈愿漂向远方,既是寄托情思,亦是向上天默祷心愿。
上元之夜,放灯者甚众。楚遂安牵着净名沿河走了许久,才寻到一处人迹稍稀的岸边,只是小径崎岖难行,惹得他一路频频低头,生怕身侧之人绊着。
近日天气和暖,河面并未封冻。夜色中,河水载着远处星星点点的各色花灯缓缓流淌,犹如一条缀满明光的暗色绸带,在静谧中无声涌动。
净名俯身蹲下,望着眼前景象轻声感叹,“京城的上元灯节,果真比传闻中更为璀璨。”
楚遂安这才想起,净名今年方从江南归来,想必甚少经历这般京华盛景。
他随之蹲下身,将一早备好的花灯递过去,耳根微热,声音却清晰而坚定,“无妨。从今往后,每一年的上元灯节,我都陪你一同过。”
净名闻言微微一怔,眼中随即漾开清浅笑意,轻声道,“好。”
虽隔着半副面具,楚遂安却仿佛能窥见他唇角扬起的弧度,心口不由怦然跃动,竟比河灯映照的水波更为荡漾。
净名俯身将花灯轻推入水,闭目凝神,似在许愿。待他睁眼,却见楚遂安仍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不由莞尔,“遂安不也放一盏么?”
“我?”楚遂安略一怔忡,随即摇头轻笑,“我并无他愿,也已足够幸运……最牵挂之人,此刻已在身旁。”
净名眼中的笑意更甚。
楚遂安却忍不住开口问道:“你呢?这盏灯……是为谁而放?”
话一出口,他便心生悔意,只觉唐突。
净名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瞬。他抬眼看了看楚遂安,静默片刻,才轻声道:“……为我母亲。”
楚遂安“腾”地站起身,语气急切,“抱歉……我并非有意……”
他恨不得时光倒流,收回方才那句冒失之言。上元放灯多为祭奠逝者,自己怎就糊涂至此,平白触及净名的伤心事!
净名却微微垂眸,声音平静得近乎飘渺,“无妨。我母亲已故去十余年,如今忆起,早非伤心事,只剩下怀念了。”
灯火昏黄,摇曳的光映在他面具未遮的唇与下颌,为那清冷轮廓添上一抹难以言说的寂寥。
楚遂安沉默片刻,也取过一盏灯,俯身轻轻放入河中。水波托着那一点明光,缓缓流向远方,融入星河般的灯流之中。
净名微微一怔,抬眼望向楚遂安——方才这人明明说过自己并无愿望,亦不放灯。
楚遂安却已俯身,将第一盏灯轻轻推入河中,“这一盏,是为你的母亲而放。”
他转头看向净名,目光在朦胧灯火中显得格外认真,“我想告诉她……从此以后,我会好好照顾你,绝不让你孤身一人。”
不等净名回应,他又取出第二盏灯,俯身将其放入水面,看着那一点光亮随波漂远,才缓缓开口:“这一盏……是为我的母亲,与外祖一家而放。”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罕见的、卸下伪装后的沉静与坦然,“这些年来,我几乎从不主动提起他们……但今夜,我想与你一同,祭奠他们。”
东安国中无人不晓六皇子楚遂安的身世,净名自然早已深知。
他面具下的长睫轻轻颤动,似有万语千言辗转心头,最终只化作一声低唤,“遂安……”
楚遂安偏头看他,心中忐忑,不知他是否读懂了自己那份愿与之共度余生的深意,只低声问,“怎么了?”
净名站起身,唇角含笑,轻声道,“今日放灯,也算了我一桩心愿。多谢你陪我。”
见他并未领会自己言外之意,楚遂安眼底掠过一丝失落,却也随之起身,故作轻松地摆了摆手:“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河边空气清冽,却透着侵人的寒意,不宜久留。净名望向楚遂安,眸光微动,“遂安可愿去寻梦阁小坐片刻?”
楚遂安却蓦地眉头一蹙,伸手触到他衣袖,入手一片湿冷冰凉,当即急道,“你袖子怎的湿透了?”
净名垂眸看了一眼,语气淡然,“许是方才放灯时不慎沾了河水,无妨的。”
“寒冬腊月,怎可如此大意!”楚遂安不由分说解下自己的大氅,仔细为他披上,“身子要紧,我先行送你回去。”
净名见他未应下去寻梦阁之邀,唇瓣轻抿,低声道,“只怕扫了你的兴致……”
楚遂安已拉着他转身往回走,语气不容置疑,“有什么扫兴的?街市日日皆可逛,若让你因此染了风寒,才是真正的得不偿失。”
尽管楚遂安口中说着“街市日日皆可逛”,然而京都的上元夜远未落幕,寻梦阁前依旧人声鼎沸,灯火如昼,喧嚣不止。
他在离寻梦阁尚有一段距离的僻静巷口停下脚步,低声道,“我便送你到此处了。”
净名眸光微转,似是不经意地望了一眼远处依旧热闹的寻梦阁,却并未多言,只浅浅一笑。
楚遂安见他如此,心中那抹失落愈发明显,转身欲走,“那我先告辞了。”
“遂安留步。”净名轻声唤住他,指尖轻抚身上那件大氅,“这外衫……”
楚遂安原以为他另有话要说,却只是提及归还外袍之事。
他方才升起的一丝希冀悄然熄灭,心底摆了摆手,语气故作轻松,“你先披着吧。我身子强健,少件外袍无妨。待你下次来寻梦阁时,再还与我便是……”
话音未落,净名却忽地从身后轻轻拥住了他,无声地截住了他未尽的话语。
四下无人,楚遂安的耳根却悄然红透,连话音都带上了几分不易察觉的轻颤,“怎、怎么了?”
净名将下颌轻轻抵在他肩上,温热的呼吸拂过他耳畔,“遂安……当真还会再来么?”
他声音低了几分,似带着若有若无的涩意,“方才街上,除了三公主,还有你的未婚妻吧。”
他微微垂眸,长睫掩去眼底情绪,“你从前踏足寻梦阁,何曾在意过旁人目光……今日却只肯送到这里,只怕,是开始避嫌了。”
楚遂安一怔,尚未开口,却被他更紧地拥住。
净名仿佛不愿听他解释般,自顾自低语下去:“遂安不必说,我也明白的。待过了这个冬日,你便要成婚了吧。鸦家小姐那般容貌性情……届时你浸于新婚燕尔,又怎还会记得我?”
楚遂安一时竟不知该作何表情,心底又是无奈又是酸软,“你……你便是因着这个生气,方才在河边,才故意不回应我的话?”
净名并未答话,只将微凉的唇轻轻印在他耳畔,如同一片雪花悄然融化。
“我身份卑微,岂敢奢望伴遂安一生……即便只得这短短一月的温存,也……该知足了。”
楚遂安闻言,先是一怔,随即心底仿佛骤然炸开万千烟火,璀璨明亮得几乎要溢出胸腔——原来净名并非无意,他竟也怀着与自己一样的念头!
狂喜之下,他猛地转身,将净名紧紧拥入怀中,声音因激动而带着明显的颤意,“你怎会这样想?我楚遂安此生只想与你一人白头,什么鸦家小姐,什么皇室婚约,我从未放在心上。”
他低头凝视着净名面具下微怔的眼眸,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与急切,“我已经有了退掉这门婚事的法子,你信我……我只要你。”
净名全然没料到他会如此直白热烈地回应,更没想到他竟已在为退婚奔走,此刻被这毫无保留的真心撞得措手不及,心中一时纷乱如麻,竟不知该如何应对这份沉甸甸的情意。
静默半晌,他才仿佛寻回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轻声问道,“那……遂安今夜,可愿留在寻梦阁?”
楚遂安眼底掠过一抹灼热的光,唇角勾起暧昧的弧度,应得干脆利落,“好。”
他指尖轻轻抚过净名颈侧,眉梢微挑,“不过今夜,我要在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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