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验伤

目送许环宇的后车灯光隐没在街头,向远却站在盛家别墅门口,并未进门。

六月黄昏的虹桑路华灯初上,路边植着的高大杨树,投下静默的长影。这条路民国时期曾是使馆区,街道两边皆是风格不一的别墅洋房。向远的舅舅盛云潘在多年前买下一套俄式洋楼,包含一栋三层高的主楼和两座两层高的小楼。盛家人都住在主楼,一座小楼作为私人园艺艺术馆,陈列了盛夫人引以为傲的珍稀花卉,全年不定期办展对外开放。

向远自7岁起被母亲送回国,在这里生活了十四年,先后住过几个不同的房间,上初中后跟着盛唯搬到另一座两层的小洋楼,一直到今。

眼看腕表的指针才指向六点半,向远揣度着家宴刚开始,便沿着安静的虹桑路信步前行。此刻他有些许挫败感。

今天搞这一出,就是找个借口错过盛家的家宴,如今闹出这么大动静,借口倒有了,却因为许崇明的殷勤,时间没拿捏好。此刻还没吃晚饭威力空空,呼吸之间受伤的左臂痛感明显,他慢慢地挪到街角的咖啡店,买了一杯甜甜的水果茶。在店里喝着茶坐到临近晚上八点,才起身往回走,从侧门溜进别墅。

他不知道的是,自己在店中背对窗口选饮料那时,一辆黑色轿车从窗外安静驶过,车里西装革履的男人,目光透过金丝细框眼镜,掠过他的背影。

盛家餐厅在主楼一层,此刻已经漆黑无声,想是家宴已经结束。后院倒是灯光莹亮,向远从侧门溜回房间,思忖少时,还是决定出来打个招呼。他又慢吞吞下楼,走到庭院一角,身影掩在入夜的暗驳树影下。

后院草坪中心,盛家人正环绕着盛董事长围坐纳凉。盛家是个大家庭,盛云潘有三子两女,此刻一家老小笑语晏晏、灯火可亲,一副亲近和睦景象。

下午收到盛唯发来的问询信息,向远秉承着能拖一时是一时的原则,并没有回复实言。开始只说是来度假村见见朋友,之后就往家走。再回复就是车堵在环路上。

后来在许环宇的车上时盛唯打来电话,他看许环宇惊弓之鸟一样的怯怯神色,只让它一直响着,没去接但也没敢摁。心里却自我腹诽,向远你敢诓你哥,可真是胆儿壮了。

前一刻还打定主意,到时去人前打个招呼,露个脸说句抱歉,就算尽了礼数,盛家其他人也不会在意,顶多舅舅盛云潘会说他几句。

可看到人家一家上下长幼有序亲昵无间,多了他似乎就破坏了和谐画面。尤其其中盛唯不在,向远不知怎的又有些迟疑,原本想向前迈步,抬脚却变成了向后。

向远一步一挪地后退,刚走几步,后背蓦地撞上一个人,沉缓的声音似从那人胸腔震到他心口再传进耳朵里,“你迟到了。”

转过身,只见盛唯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又缓声重复一遍,“你迟到了。”他将玻璃果盘递向向远,“拿着,去打个招呼。”

从下午回给盛唯第一条信息后,向远心中唯一的惶然就是我哥会生气,但当他听出盛唯话音里不悦的这一刻,担忧到了顶,倒生出了逆反。现在左臂连肩膀痛成一片,胃中因为饿过头涌出一阵阵的灼痛感,这苦可不能白捱。

向远心念横转没接果盘,抬眼看着盛唯喊了一声哥,接着说道:“下午在度假村赛车伤了胳膊,现在一动就疼。我就不过去了,免得舅舅问起来不好解释。”

盛唯背光而立,高大的身形在昏暗灯光下投射出深邃的阴影。他只着西装马甲,卸了领带,衬衫挽到小臂上,脸色隐入朦胧夜色中不甚清楚。向远在等他的回应,他不发话向远可不敢动。

沉默的片刻仿佛被拉长,终于盛唯将递出的果盘收回去说道,“那你先回房吧。”

浴室里镜子看见自己光裸的左边臂膀,感觉这次真是玩大了。其实陈廷出脚后向远立马就察觉到了,他也是故意摔车的,但是这个力道他没掌握好。现在锁骨到上臂全部肿了起来,淤血导致大片青紫,衬着偏白的肤色看着更是触目惊心。

向远是左利手,他除了吃饭写字用右手,其余动作基本都用左手。现在他有些后悔,当时在医院里医生要给他缠上绷带,他嫌弃活动不便没用弄。此刻动动手腕都疼到咬牙切齿,这一阵可要当个半残废了。

勉强洗了个战斗澡,发梢还不住往下滴水,向远随便套个T恤从浴室走出,直奔衣帽间,在脱下的衣服中翻找到头疼时候吃的镇痛药。盛唯告诫过他,这种进口镇痛药不能滥用,但现在他疼的厉害,这药虽然不对症,但效力极强,一片管用。

攥着药出来到卧室找水,迎面骤见盛唯静静靠在沙发上,身前的茶几上放着一杯水和一盘沙拉。向远有点诧异,暗想他哥莫不是能掐会算,知道自己没吃晚饭?

盛唯的金丝框架眼镜掩盖了眼色,他此时面如平湖看不出情绪,只在见到向远光着两条大长腿,胸前的衣服被发梢的滴水洇湿一片的模样时,眉头微蹙。向远一言不发放下药,回到浴室快速吹干头发穿上睡裤,走出来坐在沙发另一侧,一块一块叉着盘中的煎牛排和烤蔬菜送进嘴里。

盛唯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坐着,食指一下一下轻点着沙发的皮质扶手。向远熟知他这个习惯动作,这是盛唯在盘算某事时的下意识动作。向远边嚼边吞,眼睛却盯着看盛唯点击的手,一边在心中暗暗盘算。

娱乐圈有个美手明星排行,向远一直榜上有名,可惜投票的那些人没见过盛唯的手。

他哥的手才是真的好看,手掌宽厚温暖,手指修挺纤长、骨节分明,薄薄的皮肤下隐隐浮现纵横交错的青筋并延伸至手腕,端的生出一股凌厉的美感。

手腕?向远蓦地想到了一个物件,就在此时,盛唯的手指停止了动作。向远一盘子沙拉也吃得七七八八,抢在盛唯开口之前先说道,“差点忘了,我有东西送你。”

谢天谢地!在庙里随手买的绳串被向远塞在钱夹中,又在今天去度假村时带在身上,没有落在沐景酒店的房间里。

他在浴室的脏衣篓里翻到那个小布袋,回到盛唯面前坐下拆开,拈出那圈绳串,不由分说拉过盛唯的手给他戴上。向远当时买这物件的时候都没仔细看,只是随手一指。店员粉丝对吉物的讲解,他也是听一半漏一半,但不妨碍向远发挥演技口舌生花。

“知道你不喜欢戴饰品,选了这个样式简单的。庙里的师父说你五行属木要戴绿色。还有这颗琉璃珠,是掺着古庙供奉观音像的香灰制成的,保佑你安□□财。”向远低头扣好绳结,抬眼见盛唯盯着他的脸,便满面真诚的补了一句,“信者则灵。哥,你一定要一直戴着。”

从进房间到现在,盛唯第一次开口,“好。”

视线转到绳串,是一圈丝线编的苍绿色绳结,只在一端穿着一颗食指大小的同色香灰琉璃珠,盛唯转动手腕赏看着绳结,淡然问道,“你和陈廷有什么过节?”向远一时心鼓擂动,“你知道我是和他赛车?哪个欠嘴说的?”

“崇明两口子下午在度假村打球。你们那边闹出的动静不小,你还摔车受了伤。他们自然会知会我。”

今天许环宇的大哥大嫂竟然都在度假村,许小公子这乌鸦嘴,不但一说即中,还买一赠一。向远暗自发完牢骚,决定先占领舆论高地。

“我都不怎么认识他,只有之前赛车比过一场。是这小子后来一直发信息要约赛,还让许环宇捎话,天天磨我,非要约在今天。结果他又输,玩得还不干净,过线后把我给晃倒了。我以为是他输不起,但许环宇和我说,他是因为家里生意的事看我不顺眼,什么星洋湾的项目。哥,盛家和他们有什么过节么?”

盛家是以地产起家。盛云潘多年前从部队转业后创立的卓成地产,现今是雄踞沈城辐射北方的行业翘楚。盛唯大学毕业后即进入卓成工作,如今盛云潘已是半退休状态,刚过而立之年的盛唯是公司的实际决策者。两年前,卓成进军互联网文娱行业,成为盛视娱乐第一大股东,将这家行业龙头纳入囊中。

只是向远除了对自己所在的云上艺人经纪公司的业务熟悉些,盛家其它生意与他无关,他亦很少关注。当年盛唯考大学时,盛唯曾经提议他选金融或法律专业,将来若退圈可学做生意进入卓成工作。但向远最终还是决定继续吃艺人这碗饭,通过艺考进入传媒专业学习。

见向远主动问到生意,盛唯答得简明扼要,“星洋湾是沈城新区中位置极好的一块地,两年前卓成买下盛视后就开始筹备这个项目,老爷子也重视。前期已经投了十亿进去,这块地我们很不容易才拿到。万辰这几年发展一般,老陈对星洋湾本来也是志在必得,但生意场有输有赢,他虽然重利,也是同桌吃饭的人。至于他那个独生子,倒是脑空气躁一无所成。我下午联系你,为什么没说实话?”

“我以为就是过去赛一场跑几圈的事儿,再说我也没骗你,我确实‘去度假村见了朋友’。”

见向远如此咬文嚼字,盛唯脑中闪现过今晚街角咖啡店的那个背影,知道他是要硬抗到底。他注视着向远的眼睛说道,”唐唐,别和一个无所事事的纨绔去争高低,你和他不一样。”

“我可没那个闲心,他没事找事撞到我的枪口上,要不是因为······”

盛唯紧跟一句,“因为什么?”

被打断的实话有惊无险地在嗓中打了个旋儿,又被向远吞下去,“哥,是他惹我,我都受伤了,你却在怪我,就因为我没赶上家宴?”

天色已晚,盛唯失去和他耍花腔的耐心,他站起来居高临下看着向远,“你伤在哪里了?”

“这里。”指着自己的左上臂,声音中透出一丝委屈的鼻音:“肌肉拉伤,骨头没事。就是现在这一片连着肩膀都疼。”

盛唯伸出手,覆上他的左臂。盛唯的体温略高于常人,手心一直是温暖干燥的。温热的手掌却猛然在他所指位置重重一按。就这一下,向远痛到哆嗦,眼泪差点飙出来,他不知道盛唯为何如此,带着怒气喊了一声,“哥!”

“疼么?疼才能长记性。”盛唯转身说着话向外走,“浴室里有布洛芬可以止疼。这个镇痛药是为专治你头痛的特效药,不可以乱吃。”

到了门口,盛唯按住黄铜把手却停下来,思忖几秒,还是侧过脸说道,“这几年地产业势头转弱,卓成的股票比高点跌去了六成。投资盛视也是为家里生意再趟一条路。拿下星洋湾,对卓成至关重要。就算你不感兴趣,但也要知道。我希望这个项目和你,都不要出任何差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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