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风雨和雷鸣声仍然彷彿永不止息，只不过它们不再像之前这样有毁天灭地的氛围。

壁炉内的火堆正在接近衰弱，坐在旁边的威尔森先生时不时丢进了几根柴进去，让它能继续燃烧下去。两人在吃完晚餐之后相对无言，只是在夜晚里尽量保持清醒。

这位威尔森先生不是那种热心爱说话的人。

相反，在发现我仍然是那个对他没有威胁的新人之后，身上穿着皮革制服的他反而有些冷漠暴躁地翘起了二郎腿。他像那双军靴的靴子引起了我的注视，他看上去更加想要睡觉但又不得不留神警觉。

他在单手摘下帽子按在腹上时，露出一头凌乱但简练利落的红发，他的眼睛是冷酷的碧绿色。

他这头在现实中很罕见的红发，连我也忍不住望了他的侧脸一眼，甚至更加仔细打量他露出真貌的外表。他戴着银色耳钉，他的颈部甚至隐约看见纹有一个黑色的刺青。

嗯? 是红发的暴躁老哥!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世界的环境污染问题还是药剂残留问题，他们原住民的原生发色真的很二次元。我亚德里恩这个银发银眼的医生，真的是走在时髦值的最顶端，如果我不是反派就绝对是主角。

门窗已经被木板牢牢地钉上，我们不可能冒着暴风雨出去悬崖那边确认海妖的生死。只能期盼那头海妖真的已经被阻止了，它在这一晚里停止行动。

虽然外面的大雨依旧，但是风势似乎已经渐缓下来，屋内的吊灯终于不再剧烈摇晃。

这种阴冷甚至有些闷的空气很黏稠不舒服，犹带着海边礁石的潮湿水汽。希望这位老哥他的身上没有留下甚么陈年旧患，让他只要一遇上雨天就全身关节痛的毛病。

明明这里是守夜人的驻点，但他们似乎没有留下任何书面纪录，只有一些日常用品。

我在结实陈旧的长木桌上摆弄着那些医疗制品。触感冰凉的玻璃针筒上是尖锐的金属锋芒，它的头部结构被银色金属所镶嵌包裹，有三个银环可以用手指勾住助推进去。

以前我只见过塑料头的一次性现代针筒，我第一次看到那么精緻的东西。

我完全是对它爱不惜手，我发现针筒上有一个类似扳机的小机关，它可以一键提取液体亦可以半自动注射的特殊装置。

毕竟这次是医师的身份，我只是提前熟悉一下职业而已。

于是我又拿起了一把银光闪闪的柳叶刀。我仔细地用酒精反复拭擦它们这些令人心情愉悦的医疗工具，看上去我只是在灯光下对自己的工具进行例行的检修维护。

「嗯?」

我下意识把目光放到木屋内的另一个人身上，对方戴着皮质手套的手心放在额头上似乎有些头痛。「怎么了? 威尔森阁下，我已经检查过你的身上没有任何伤口，你的精神状况也恢復良好。」

「啧，幻觉又来了......我听见了海边的鲸鱼声音在呼唤。」

「需要我注射镇静剂吗?」

我正打算试一下刚到手的医疗工具，连我的声音也下意识变得温和礼貌起来。一直低着头的他却忽然头也不抬地一拳砸到墻壁上，墻壁上佈满了细密的蜘蛛网纹裂痕。

「嗯?」

我终究还是察觉到他前后不一致的感觉，他变得更加焦躁愤怒和带有攻击侵略性。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威尔森先生摘下了帽子和不再蒙脸，他放下了戒备的工作状态。连他整个人都变得狂妄外向起来，前后判若两人，他就像放下社交礼仪的流氓一样。

他该不会是因为精神药物使用过度，已经进入精神分裂的地步吧?

也许是察觉到我对他表现的诧异，他不耐烦地拒绝道:「嗤，你这是甚么表情? 不用理会它，幻觉幻听已经是我的老毛病了......」

「我原本只是一个为了自身民族而战的军人，而不是每天也在跟幻觉搏斗的破调查员。」

「与其指望它们以后不会再出现在我的人生之中，倒不如指望王国直接允许我拿着薪水光荣地退休恢復正常人的生活，或者回归恢復军人的身份，而不是把我当成一条不怕死的走狗在任意使唤!」

「议会上那堆活该被塞到这座火山岛上流放的渣滓杂/种，谁会再信他们敷衍的鬼话!」

我还以为他是那种格守原则又自愿光荣牺牲的精英公务员，没想到他竟然是濒临爆发边缘的那种精神病暴躁老哥。他在成为调查员之前似乎是为了保护民族而参军，但是对王国本身积怨甚深的军人。

「听着，你应该也同样感受到外面的风暴渐渐减弱下来......」

威尔森先生的眼睛盯着虚空中的某处，他的嘴唇微动在喃喃自语道:「我只是在想，当时究竟是谁杀了海妖，你说会不会还有仍然保留理智的高阶守夜人在附近?」

他的眼睛转过来忽然直勾勾地盯着住我，彷彿想要从我身上看出甚么东西。

我也流露出思索的神色。厉害了我的哥，我帮别人下场代打副本，没想到你也有代打功能，两个人格同时轮流上号是吧?

我却对他的讳疾忌医露出表示不认同的表情。

真的是老猎人了，对方的灵视过高就会开始出现幻觉幻听。不注射镇静剂的话，我有些怕他连我也当成是怪物砍死之后，他再掐住我的颈部直接把我的尸体举高高。

赛博疯子也过来打贝加莫群岛的七天求生剧本，照顾一下我这个队友的心情好不好?

「有人杀了海妖?」

我重複了一遍道，我只是说海妖的歌声中断了，但我没有说它死了。它明明只是被我即兴的吟唱声隔空捏爆而已，我这样不算是杀掉吧。

「虽然没有血腥味，但是在我的感知范围内，确实是找到了那头海妖的行踪。」

「它已经彻底失去了气息。」威尔森先生他不屑地做出结论道:「我们忽然脱离梦境这件事也很奇怪，就像有人在暗中相助，在梦境中好像是5阶......不，6阶的力量残留。」

他用意味深长的目光望向我。

「我刚才确实怀疑过，可能你或你身上携带的东西引来了对方的帮助。」

「但是我感受不到你身上进行过仪式召唤的痕迹。这种稍纵即逝又敌我不分的力量，更加像是对方在梦中路过时顺便遭遇彼此。」

「正常情况下，我应该扣住你的后脑按在桌面上进行审讯迫供。」

「不过我确实没心情这样做，因为这个像垃圾般的王国不配有我的忠诚。如果你的秘密能为我们带来更大的生存机会，那么我可以直接失忆当成没事发生。」

红发青年戴着皮质手套的中指向著天花板指了一下，用冷漠随意的口吻道:

「只要能活下来，我甚至能心情不错地在回程的船舱上，愿意花上一点时间为你写上一份洋洋洒洒的漂亮报告，好让你回去首都后上交给导师时的履历表更加完美......」

「来自皇家医学院的优等生。」

似乎察觉到我有些跟不上他的思路，威尔森先生他终于略微不耐烦地向我解释背景道:

「梦境是灯之长生所擅长的领域，他会在梦境中漫游，在梦境中了解你的一切，甚至打造梦境去侵扰你。但是按照王国上的纪录，这座岛上没有长生者。」

「当我们被困在梦境中时，忽然有人路过打破这个梦境，他甚至有能力杀死海妖，这样的发展未免太巧合了?」

「你的反应仍然有些不协调。如果是其他人的话，说不定真的被你糊弄过去了。」

「你身上那个银质怀錶，在梦境中带有指向性质的神秘侧标记，虽然我之前不知道它是甚么作用。但我现在知道了，至少这一切对我有利无害是吧?」

威尔森先生他一副已经开始摆烂躺平，他打算等着直接抱大腿渡过七天的样子。

「既然如此，那么我就不在乎王国的想法。」

没有心情再继续摆弄眼前的新玩具，我终于把自己的医疗制品逐一放回去皮箱的凹槽里。我仍然没有任何承认或否定对方暗中猜测的意思。

「王国会纪录长生者的位置......」

「威尔森阁下，难道这个世界上有很多长生者，所以我们可以随时在外面遇到?」

长生者的位置是可以随便拿出来说的情报吗? 难道这个世界的长生者已经多得遍地走?

我有些思考这个世界的等级和势力构成。因为在我的世界里的长生者只有6个，俱乐部对其他长生者的资料和他们的行踪纪录长期缺失，甚至连教授的资料也被有意抹去。

结果一个在海妖面前直接扑街的老哥，位于食物链底层的他竟然也知道长生者的情报?

还是说海妖是5阶生物，不是甚么水鬼之类的杂鱼，而是令所有人都闻之色变的神话生物。所以是我小看了这位调查员，他的实力其实是很强的?

「我应该告诉你吗? 新人......事实上，长生者的数量多得可以组成几个教团或组织。」

威尔森先生的表情很忌讳，但他仍然透露了一些情报。 「我们一般应该不会遇到，尤其是对方一但走上辉光之途，那么他必然跟教会牵连甚深，甚至是位列高职。」

「他/她至少是自己人，我们真的需要警惕的是那些异教徒。」

「异教徒?」

「你应该知道我们现在的年号是叫日蚀历吧?」

「在一百五十二年前出现了规模庞大而漫长的日蚀现象，它被命名为日蚀纪年。」

「但实际上这种日蚀现象在历史上已经出现了不少次。据说当时是黑暗冰冷又万物凋零的时代，这片大地上四处都游荡着怪物，门开始出现在世界各地。」

「人类一开始追逐着已经失去的太阳，后来又从门内窃取了力量的火种照亮黑暗。」

「初代教皇埃德蒙陛下创立了辉光教廷，同时建立了守夜人的制度，让他们负责扫荡四处怪物和关上世界各地的门。不过在辉光无法照耀的地方，文明就会产生畸变。」

「?!」

我尽量控制住自己脸上的平静表情。甚么初代教皇是埃德蒙? 甚么他建立了辉光教廷?

我忍不住尝试用自己所熟悉的事物来比喻。

难道我那个世界是走向灭火结局，埃德蒙一直在反复横跳。最后他终于放下徒劳的传火交给人类自己决定，任由世界在一片黑暗中重启，直到新的希望再次出现。

而这个世界是走向窃火结局，埃德蒙他取而代之，再把神秘知识大规模地传播出去。

「文明畸变是甚么意思?」

「你会发现在门附近的地方，文明程度就会扭曲得越厉害，他们的信仰、种族甚至是社会模式都跟外界完全不一样。因为长期受到门的力量所侵蚀，连同他们的生命结构也产生变化。」

「他们已经无法离开这里融入外界了。」

「他们生病了，而为了保护外界的人，他们也不允许离开这里。」

「越来越多的诸神开始现身和向人们显圣，但是初代教皇限制了这些宗教的传播，他把他们这些异教徒驱逐到另一片黑暗的大陆，再禁止所有人出海。」

「随着教会的人造太阳重新出现，世界又再次渐渐恢復秩序和平。」

「不过衪们的力量仍然在暗自流传，因为人们只要做梦就能梦见了神秘知识。只有最深沉无梦的睡眠，才能阻止他们在半夜忽然受到门的信息污染。」

「在那个最黑暗的时期，人人都必须要服用安神剂才能睡觉，而守夜人在外面的街道上进行巡逻和宵禁。」

「一但发现有病变者出现，他们就会在阳光出现之前把对方抓起来集中淨化。」

「但是教会实在太依赖安神剂了。长期的药物依赖反而容易令人昏迷，再加上人造太阳出现令世界重新恢復秩序，这些事导致后来他们对梦境的管制力度越来越放松。」

我总觉得自己好像在听到甚么赛博朋克的科幻故事一样，忍不住喃喃自语道:

「人造太阳? 教廷会对所有人的梦境进行统一管制?」

我打量着因为历史出现巨大分歧而出现的两个平行世界。一个是怪物仍然在肆虐和神秘学兴起的盗火结局世界，另一个是科学至上和注重守密隐秘的灭火结局世界。

我忍不住在打量着四周，不得不说，这个令我想起了黑客帝国的母体世界。

只要逗留的时间一长了，我就无法分清哪边才是梦境。我甚至会怀疑我原本所身处的现代世界，它会不会才是一场被门所扭曲的梦，根本从来没有甚么现代的和平世界。

现实世界在很早之前就已经沦陷了。

不过我很快又反应过来，这个世界没有社团、没有游戏亦没有学弟，我感觉不太行。

「正因为初代教皇当年对那些异教徒的驱逐行为，外面的深海和黑暗大陆是异常危险，王国四处出征把辉光的信仰带到每一处新的殖民地。」

所以亚德里恩在报告中所写的邪//教徒，如果不出意外的话......

「砰、砰砰——」

建在海边悬崖的木屋驻点外忽然有人在用力地敲门求救，再配合在暴风雨这种恶劣天气下的背景，简直就是悬疑惊慄片中开头的经典剧情。

「戴维斯医师、威尔森阁下——」

我淡定地继续在心里把这句话接下去，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果然还是出意外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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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章 第一百二十五章 医师(梦中人)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