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向景看着手机里的照片,冥思苦想,名字和样子都似曾相识,但就是想不起来什么时候加的这号人。
他称呼我“会长”,有可能是青协的人?邵,安,生……安生,向景想起来了!偶尔有人会把这名字和自己相提并论,他是社团里女生们久攻不下的高岭之花,环工学院系草,邵安生。
向景对他的印象是:比女人还美。
大情圣按照约定时间,提前十五分钟在爱琴海餐厅等,他向来绅士,只有他等别人,没有别人等他。校草评选帖里,提名的和获奖的几十号人,没有一个不养眼,但既帅气又谦逊的却寥寥无几,而向景正是这样的一个人,实至名归并非只靠颜值。
在南方,188的身高让他走到哪儿都是焦点。每次走在校道,他都像领导人视察般,时不时微笑、点头,回应路人的热情问好。正因如此,这天他特意全副武装:墨镜、口罩、渔夫帽,把脸遮得严严实实。他后悔了。
向景是被室友们推搡出门,硬着头皮赴约的。和男生约会?简直离了大谱!向景一边埋怨室友“逼良为娼”,一边又忍不住好奇:对方究竟是何方神圣?
安生准点出现。初次见面,两人都拘谨得过分,光顾着吃饭,只礼节性地交换几句对菜品的评价。
在餐厅柔和的暖黄色灯光下,安生借着夹菜的动作偷瞄向景。刀削的眉毛,莹润如水的眼睛,精雕的鼻梁,嘴角弯起的弧度恰到好处,温和自若的浅笑仿佛刻在脸上似的,倜傥不羁中又带翩翩风度……他与人交谈时总是眼底有光,眼里有人,不失体统地给予对方最大程度的专注与尊重。
这样一张脸,配上这般风度,要么是人品好到极点,要么是坏到透顶;
要么是百年难遇的君子,要么就是修炼成精的海王。
安生笃信他是前者,因为向景是一名爱心爆棚的青年志愿者,助人与积善是他的日常。大一时为了追逐那束光,安生随他加入青协。青协迎新时最受瞩目的两枚小师弟,如今,一个成了深受爱戴的会长,而另一个却活成“义务家教组”群里,一个毫无生气的名字,安生除了在第一次任务分配时回复过一声“收到”,之后再未发声,几乎与其他成员零交流。
两人泛泛而谈,客套得很刻意,邻桌甚至误以为他们是某美食平台的试菜专员。谁也没主动提起情感话题,一顿饭的时间,约会结束了。若把这场景写成小说章节,读者恐怕会狠批“注水剧情”,嗯,就无聊到这种地步。
安生曾试图走近向景,但向会长的“包围圈”太大,今天难得独处,若再不开口,恐怕没下次了,因为这顿饭吃得实在太糟糕。
在红绿灯前,安生拉开背包,忐忑地捧出那瓶幸运星,“这个给你……”
向景:“……”
“听说,折够999颗星星,可以……可以跟你……试试看?”安生越说越小声,下巴快贴到胸口了。
“999颗星星斩获一棵校草”,这梗还是向景的前前前前前女友在朋友圈秀恩爱时写的文案,后来不知怎么传开了,成了校园里调侃校草的经典段子之一。
向景前一秒还在庆幸“终于结束了”,下一秒竟被表白?通常来说,向他告白的女生要么哭着跑开,要么强撑微笑,最后发展成粉丝或备胎。可安生是男生,那两种结果,向景都不想看到。
他正琢磨着如何体面又不伤人地拒绝,耳边响起一声急促的尖叫:“小心!”
话音未落,安生猛地将一个冲出马路的熊孩子拽进怀里。紧接着,脱手的玻璃瓶坠落,砸在路边的石墩上,碎成满地晶莹。
玻璃飞溅的瞬间,向景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转身,张开双臂将安生和孩子罩在怀里。
三人如三文治般,别扭地抱在一起,直到被夹在中间的小孩露出"我应该在车底"的委屈表情,他们才慌忙分开。
原来小孩远远望见马路对面、刚下班的父亲,迫不及待地要扑去爸爸怀里,竟突然跳下儿童手推车……幸亏安生眼疾手快,及时把人扯回来。
一家三口连声道谢后离开,只留下脸红心跳的两人和一地碎片。
安生的心也仿佛碎成渣渣,他蹲下去拣了几粒就顿住了,下班人群往来如织,脚步匆匆,安生穿插其中,成了阻塞交通的障碍物。
“别捡了。” 向景轻声说。他去路边花圃拾了一片蒲葵落叶,将碎玻璃和“纸屑”一并扫到路边,中途还能单手回了个信息。做完这些,他对安生说,“谢谢你。”
“……”安生茫然地仰起脸。
“谢谢你的星星。”向景接过安心手里的幸存的几颗幸运星,取出墨镜随意挂去衣襟,把星星单独装进收纳眼镜的丝绒袋子里。
“啊?哦。”
街灯次第亮起,夜色温柔地落下来。向景掂着星星袋,不由地回味起几分钟前那个没有脂粉味的拥抱,竟透着股似曾相识的暖意,就像梦里常出现的那个人,来了又走了,留下将尽未尽的余温……刚才中间隔着个小孩,他感受得不够真切,于是——
“时间还早,我请你喝一杯压压惊,”向景的目光扫过跳转的交通灯,“绿灯了,快走。”他握住安生的手腕,牵他快步穿过斑马线。
车流在身后重新涌动,向景松开手,指尖残留的温度却像星星一样,在心底微微发烫。
两人各怀心事,漫无目的地压马路,走着走着就来到一家五星级酒店的门口。
向景走在前,安生跟在后,眼看就要踏进酒店大堂了,安生突然刹住脚步,“去哪?”
“看球啊。”向景一脸坦然,"今晚意大利对英格兰。"
安生老脸一红,我在想什么!他轻咳一声,扯出个干笑,“足球……我,不太懂。”安生脑子里仍是一团浆糊,魂魄尚未完全归位,一半是因为红灯时的小意外,另一半则是绿灯时的“牵手腕”。
向景脱口而出道:“男生怎能不懂足球,去吧,我当你的解说员。”可这话一出,他就觉着不妥了,像在暗示“不懂足球就不是男人”似的。
他怕安生误会,急忙找补,“其实我也就半吊子水平,主要是想起星空酒吧的黑啤,有点馋了。他们家的黑啤是连着酿酒的大木桶从德国运来的,开封即饮,原浆原味。我就好这一口,陪我去坐会?”
“好吧。那就喝一杯再回去。”安生的脚步有些发飘,像是踩在云里。
向景他……对我有好感?向景对我有好感!
去看球赛、喝啤酒也挺好,既能多相处些时间 ,又不会显得太暧昧。毕竟,两人的关系还不明朗,向景从未表明性向,而且在吃饭时,他说话谨慎得像在排雷,安生搞不懂向景为什么会接受他的幸运星,更没想过会有进一步的邀约,还来得这么快。
但不管弯的、直的,互相了解、增进友谊是第一步,是一切感情的基础。
酒吧开在酒店的顶层,无敌城市夜景加户外大屏幕,啤酒、烧烤加球赛直播,氛围感拉满。月色朦胧,灯影斑驳。铜线灯串从环形吧台垂落,在夜风中轻轻摇曳,像是被揉碎的星河。
他们坐在最外围、花架旁的一张小圆桌。向景看球赛,安生看向景。
旁边的暖灯泛着红晕,恰好掩住安生脸颊的霞色,安生轻抿着啤酒杯,面对面地听向景“演说”也是一种享受,怪不得每次社团会议,女生们都“担凳仔、霸头位”。
突然,欢呼声四起,意大利靠加时赛险胜!向景一激动,在人声鼎沸中给了安生一个实实在在的拥抱。
扑通扑通,安生的世界顿时万籁俱寂,除了自己的心跳声,什么都听不见。他的表情、动作、乃至浑身肌肉都僵住了,双手垂在腰侧,任凭向景的鬓发刮擦他的耳际,夸张地将他越搂越紧。
过了有大半分钟,向景才撒手。
意识到耳畔的温热散去,安生才回过神来,懊恼不已:第二次了,怎么我老是抓不住机会?这种情况下我应该回抱啊!呀,机会来了,“精彩回放”了,不过……现在抱回去会不会有点晚?
大屏幕上的比分牌闪过时间,22:30。
安生心头一跳。确实很晚了,宿舍楼还有三十分钟就落锁了。
算了,不急于一时。
其实安生觉得自己挺有戏的,从向景答应在爱琴海餐厅见面起,他就有三成把握,而两人间毫无隔阂的身体接触,更是让他信心倍增。虽然想不通,为什么身边从不缺女伴的向景会对他另眼相看,或许是一时新鲜?或许只是好奇?但无论如何,这都是他的机会。
成与不成,至少他努力过。
安生压住心头的雀跃,想趁这个机会说几句心里话,“向景,其实我……”
“喝!”向景还在兴头上,他爽朗一笑,给安生续了半杯黑啤酒,“我干了你随意。”
安生想说,其实我们以前见过,颇有渊源……可月光太美,向景太温柔,他以他春风似的笑容,吹落一树桃花,纷纷扬扬洒满安生的心湖。
沐浴在桃花雨中的人,咬着杯沿,低下头去偷偷脸红。
突然他后背被撞了一下,嘴边的啤酒径直呛入鼻腔,杯子一下子空了,酒水全倾洒在前襟。他弯下腰剧烈咳嗽起来。
身后的胖子脚步踉跄,差点栽在安生身上,幸有同伴一把给拽住。
“对不起、对不起!”同伴连连赔不是, “不好意思哥们,他醉了,没伤着吧?”
“快擦一下。”向景立刻脱下外套,按在安生胸前,转身冷冷道,“该道歉的人是他。”向景狠狠剜了胖子一眼。
同伴显然是怕惹事的主,他赔笑道:“真是对不住,我兄弟不是故意的……请你们喝酒赔罪行么,服务员!”
“算了。”安生忍住咳嗽,摆手道,“衣服湿了而已,我也喝不下了。你扶好他,灯光暗当心点。”他本不想多事,且对方态度诚恳,自然就不去计较了。
虽然他没喝多少,但湿透的衬衫被体温一蒸,足以让旁人论定他是只“醉猫”。
向景拍着他背,担心道:“回去被宿管闻到你得挨批了。轻则写检讨,重则处分,全看他心情……”
安生笑了笑,“下午见他挺开心的。”
“那是因为今晚有球赛,据我所知,宿管大爷是英格兰的死忠粉……他不止爱看比赛,还爱赌球,输了钱,心情能好?”他做了个“怕怕”的表情,“怎么办?他鼻子比狗还灵,只要是有人违规打边炉,八楼他都能闻着味寻过去……你带着这身酒味就算翻得进内墙,也有被堵楼道的风险……”(粤语“打边炉”=吃火锅)
可胸前的酒渍隐约飘来的啤酒香,很是让他发愁。
向景试探性地问:“要不,就在这儿凑合住一晚?”
五星酒店不算凑合了吧?安生心里猛地一跳,等下!住酒店?发展得有点太快了吧?还没培养出多少感情呢。单相思了向景那么久,孤男寡男共处一室,不是出糗,就是出事!万一向景觉得我太轻浮怎么办?
安生想点头答应,却又怕显得太急切;想拒绝吧,又怕再次错失机会。思想斗争层出不穷,脸皮薄得像纸的他,嘴张了又闭,最终什么都没说出口。
“怎么样?” 向景看他不作声以为默许了,接连拨了两三通电话才终于开了腔:“转给赵总……那你告诉他老七来了……对,让他给我安排个房间。”
安生又是一阵咳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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