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56星。
天鹅星系中臭名昭著的垃圾星。
酸雨过后,地表蒸腾起一团团雾气,将堆积如山的废弃物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
葵景站在泞泥的洼地里,靴子陷进半凝固的各种废料中。
他抬头望向天空。
一艘巨大的星舰缓缓开启底舱,黑压压的废弃物像瀑布一样砸下来。
远处的拾荒者们背着自制的收集器蜂拥而上,生怕错过了一丝资源。
“人类的生存能力,简直和蟑螂没两样了。”
他拉上兜帽,酸雾在他的防护服上凝结成细小的水珠。
想起自己刚流落到这里时,整片废料场还只有零星的拾荒者。
如今放眼望去,至少有几百个身影在垃圾山中穿梭。
“葵哥,这边!”
少年的声音从一堆报废的悬浮车后传来。
葵景转过头,正好看见他手忙脚乱地往脸上扣防护面罩。
少年细瘦的脖颈暴露在辐射中,已经泛起一连片的红疹。
“和你说过多少次了,海昏,出来记得带好防护面罩。”葵景踩着变形的车门跨过去,伸手拨弄海昏脸上的防护面罩。
海昏缩了缩脖子,不敢对上葵景的眼眸。
“我、我忘了。”他不敢说自己是故意摘下面罩的。
那种窒息感,总让他想起差点埋在垃圾山下,被葵景挖出来的那一天。
面罩里的空气太过浑浊,会让他产生回到当时的错觉。
但此刻面对葵景阴沉的表情,他明智地选择闭嘴,自动把面罩的密封圈又拧紧了半圈。
海昏不是一两次不愿意戴上防护面罩,葵景不想继续追问他,转而问道:“止痛药的事……”
“我没事的。”海昏急急忙忙地打断了他。
“你别担心,竞技场那帮人一直当我是Beta。”话说着,他还炫耀地鼓起胳膊上并不存在的肌·肉,朝着葵景狡黠地眨了眨眼。
葵景没有戳破这个显而易见的谎言。
他知道海昏在害怕什么。
在这个弱肉强食的垃圾星上,Omega就是活靶子。
幸好这家伙到现在都没分化,也没觉醒精神体。
“等我找到门路……”葵景的话被远处的骚动截断。
电枪的嗡鸣声和惨叫声混在了一起,几个黑影从山顶上滚落。
在金属废料堆上撞出一连串碎肉散开的声响。
葵景一把按住海昏的肩膀,两人一起矮身躲进悬浮车的阴影里。
金属板歪传来肉·体撞击废料的闷响,紧接着是液体滴落的淅沥声。
“是竞技场的人。”海昏的声音在面罩里变得沉闷。
他的目光扫过山坡上全副武装的身影。
那些人穿着统一的黑色护甲,胸口印着血红色的竞技场徽记,一头撕裂锁链的秃鹫。
他们手持电磁束缚器,不停地在废墟间搜寻活口。
海昏抱紧了葵景的胳膊,整个人贴在了他身上,“他们最近抓人越来越频繁了。”
葵景没有回答。
他当然知道原因。
上个月,竞技场在星际黑市里传出消息,即将举办“死亡狂欢节”,需要大量新鲜的血肉。
这些被拖走的人,要么成为角斗士,要么沦为变异凶兽的饵料。
“别动。”他按住了海昏。
十里开外,一个雇佣兵踢开了变形的货柜箱,从里头滚出半具尸体。
那具尸体的腹腔已经被掏空,残留的肋骨仿佛残缺的鸟笼般支棱着。
海昏屏住了呼吸,冷汗顺着脊背往下流。
他的视线不受控制地落在那具尸体上。
只见那张血肉模糊的脸正对着他,空洞的眼窝里爬满了黑色寄生虫。
顿时胃部一阵痉·挛,他差点吐在了面罩里。
“喝了。”葵景撬开海昏的面罩边缘,将一支蓝色药剂塞了进去,“别问,快。”
海昏条件反射地吞咽。
他刚想开口,远处就传来一阵爆炸声,气浪掀起了大片的金属碎片。
一块锋利的金属板擦过葵景的兜帽飞过,割裂出一道缺口。
葵景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他猛然拽起海昏,“跑,现在!”
两人在废墟间狂奔,海昏后知后觉地摸向自己发烫的后颈。
一种陌生的灼热感在皮肤下蔓延,仿佛要烧穿了他的血肉。
直到这时,葵景冷淡的声音才在他耳边响起,“那是伪装剂,你的分化热提前了。”
原本他想和海昏说清楚,关于未分化者第二性征的差异,但现在明显不是教育孩子的好时机。
“我们得离开这里。”葵景拉起海昏,却发现他的目光凝固在左前方。
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葵景看到了一具被电枪烧焦的尸·体,那是经常在西南区活动的老伊夫。
就在一周前,这个老人还送给海昏一包热化了的过期糖果。
海昏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别看。”他板过海昏的肩膀,却发现他的眼眸死死看着老伊夫手里紧握的东西,一块残缺的压缩饼干。
“葵哥,我是不是也会变成这样?”海昏的声音带着哽咽。
他不敢向前确定是不是认识的老人,又怕真确定了,自己连带他尸·体离开的勇气都没有。
葵景长了张嘴,发现自己给不了任何保证。
“回家去,把防护系统开到最后。”腕表的信息提示在不停跳动着,葵景把电枪塞到海昏的手里,“谁来都别开门,包括我。”
海昏瞪大了眼眸。
这个反应让葵景想起,他第一次救回海昏时的场景。
那时他出去寻找药品,不得不把受伤的海昏独自留在家中。
当时海昏也是这样看着他,仿佛他这一走就再也不会回来。
“我不是小孩子了。”海昏握紧电枪,指尖擦到枪管上未干的血迹,“这次又是什么危险的事?”
“回来给你带好吃的。”葵景皱着眉,翻阅着密密麻麻的信息。
屏幕上跳动着主管越来越不耐烦地催促。
他的计划本来还需要一些时间准备,但海昏的分化热打乱了一切安排。
“那我能跟你去吗?反正伪装剂已经生效了。”海昏拽着葵景的手不肯放开。
葵景注意到他的手腕上残留着电磁束缚器灼伤的疤痕,指节处有几道新鲜的伤口。
这家伙总是这样,明明害怕得要命,却总是过分信任着他。
“竞技场,你也要跟着我一起去?”葵景本来不想说得那么明白。
作为这片区域为数不多的药剂师,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竞技场是什么地方。
“你去哪,我就去哪。”海昏的掌心全是冷汗,固执地不愿离开他。
葵景沉默地注视着海昏,摇了摇头。
一个未分化的孩子,跟着他去竞技场?
“别傻了,你先回家。”葵景没有给海昏拒绝的机会,拍了拍他的头,让他先走。
“记住我说的话了吗?”葵景最后问道。
海昏只能点点头。
他突然扑上来,紧紧抱住了葵景。
“一定要回来。”海昏的声音闷在葵景的肩头。
不然那个竞技场,他也不是不能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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