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勤部经理兴奋的表情凝固了，继而垮了下来。

“到大堂去，现在就去。”

后勤部经理扔下这句话，骂骂咧咧走了。

李初宁立即乘坐电梯下去大堂，作为一名合格的员工，上级的指令必须利索地执行到位。

人形馆的大堂能看得出来曾经金碧辉煌，只是如今残破了许多，连着中央的风水雕塑也无人维护。

后勤部经理站在巨大的风水雕塑下等待她，除了她以外，竟然还有其他人。

李初宁盯着他们额头的三角布巾，挨个看过去。

有“销售部经理”，“运营部经理”，“客户服务部经理”……

这些经理中间簇拥着一个男子，身量比经理们还要高大壮实，目测接近三米。

男子额头的三角布巾歪歪斜斜写着两个字——“老板”。

“快过来！老板要给你颁奖！”

后勤部经理扬手招呼李初宁，转头跟其他经理炫耀：“这是我们部门的优秀员工！”

后勤部经理似乎忘记了刚刚有多讨厌李初宁。

老板要给李初宁颁发优秀员工奖。他身量太高，颁奖的时候需要向下斜着眼睛。

大约觉得斜着眼睛颁奖不礼貌，他把脑袋摘下来，夹在胳膊下面。

“公司为你自豪！”

胳膊下的脑袋看着李初宁笑，嘴角咧起，一直咧到耳根上。

所有部门经理开始噼里啪啦地鼓掌。

老板把一条写着“优秀员工”的三角布巾挂在李初宁额头。

布巾湿漉漉沉甸甸，仿佛在水里泡过。李初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耳边的鼓掌声愈发热烈，每一个经理都使劲拍打手掌，拍打的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最后响成了一片急骤的噼里啪啦声，下暴雨似的。

激烈的掌声里，一道炽烈的白光从天而降，在老板的胳膊上划了一条缝。

那缝隙一直往下蔓延到老板的头骨，老板的鼻子，老板的下巴。

鲜血从缝隙疯狂往外喷涌，老板的胳膊连着头颅一起跌落地面，齐齐整整地分开两半，像被刀劈开的两片西瓜囊。

掌声突兀地停止，从吵闹到极致转变到死一般的沉寂。

一个男人从天而降，单膝着地，右手炽烈的光刃深深刺入大堂的瓷砖地面。

如果不是落地的时候啤酒肚颠了颠，李初宁相信对方的出场会更加威风凛凛。

“卡修？”男子戴着黑色墨镜，偏了偏头，视线似乎扫过她的手腕。

李初宁的手腕空空如也，没有绑定便携插卡仪。

“不是卡修。”李初宁有点苦恼如何自我介绍，最后决定简单解释：“我路过的，进来找自己的人形。”

“胡来！你以为污染猎场是冒险乐园？进来玩儿？”男子气势万钧地责备一声，颇有点上位者的姿态。

李初宁不做声，她也不知道什么污染猎场，她就是进去关薇薇的卧室，出来就来到这种鬼地方。

对方见她不吱声，以为是害怕了，态度倒是缓和了一点。

“也幸亏你遇到我，污染原点已经解决，这个猎场很快就会崩塌。”

他这句话才说完，刚刚静止不动的部门经理们忽然又重新活动起来。

他们的脑袋齐齐转向一个方向，盯着摔成两瓣的老板，眼神里射出刻骨的贪婪。

后勤部经理最先扑上去，目标是歪歪扭扭写着“老板”二字的三角头巾。

头巾紧紧粘着老板的半边脑袋，后勤部经理用力拉扯，把头皮一起撕下来，发出裂帛一般的声响。

其余部门经理也反应过来，眼睛里射出贪婪的光，向着抢到老板头巾的后勤部经理扑过去。

后勤部经理很快被压在最下面，皮肉撕扯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出来。

李初宁脸色有点发白，她赶紧摘下优秀员工的头巾。幸亏这个头衔似乎没有人感兴趣。

身旁的男子摘下墨镜，骂了句脏话。

他大约四十岁出头，缀着细纹的脸庞饱满威严，给人久经沙场的干练感。

视线再往下，略嫌富态的身形却又削弱了这种感觉。

“快跑！”男人的脸色隐隐约约有些焦虑，浑然没有方才声音里的自信：“待他们反应过来，就完蛋了。”

李初宁扭头看他：“你不是说问题已经解决？”

“人形馆老板不是污染原点，我哪里想得到。”男子不自在地移开视线，似乎很不习惯承认自己失误。

两人说话间已经疾跑着进入大堂客梯，叮的一声电梯门阖上，电梯平稳上升，男子的肩膀肉眼可见地松弛下来。

“齐俊楠。”男子报上名字，视线从墨镜的缝隙投出来。

“李初宁。”礼尚往来，李初宁也报上名字。

“什么是污染猎场和污染原点？”李初宁不懂就问。

“你不知道？”

齐俊楠的声调提高了一个八度，看李初宁的模样仿佛看着人间异种：“你不知道，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就这么活下来。”李初宁撇撇嘴，觉得对方的反应有点浮夸。

“污染原点就是……哎，说深奥了你也不懂。反正你只要知道，污染原点就是厉害的污染物。以这个污染物为中心形成的封闭领域，就是污染猎场，专门吸引像你这样的人进去狩猎。”

齐俊楠一口气说完，再次神色复杂地看着李初宁，那目光，仿佛在怜悯什么纯蠢的失足青少年。

“小孩子家家的，就该好好在家里念书，不要到处混跑。你爹是谁？回头我要跟你爹聊聊。”

“……确定要跟我爹聊吗？”李初宁一言难尽地望着他。

“要聊！我齐俊楠就看不惯这样的养育方式。”

他砸地有声的话语刚结束，楼层指示器静止在第三层，电梯门缓缓打开。

两人自觉停止了对话，脸色都有点难看。

三楼是人形馆的经营主体，一条环形走廊，两边是格式统一的贵宾套房。

走廊上来来往往走着佩戴三角头巾的服务人员，全部身形高大，手脚强壮，比普通人强壮许多。

李初宁来过这个楼层打扫，那时候走廊静悄悄的，远远比不上现在热闹。

所以人形馆是被什么激活了？

李初宁若有所思，瞅了齐俊楠一眼。

因为老板被干掉了？

她没有时间再深思，因为一个佩戴着“接待员”头巾的人已经来到跟前，她约莫有两米高，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两人。

身后的电梯门已经阖上，他们的退路被堵死了。

接待员咧开涂得血红的嘴唇，露出八颗尖锐的牙齿，就像深海的大白鲨：“两位需要什么服务？”

“我要订这里的人形。”齐俊楠假装自己是来寻乐的客人。

接待员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您通过什么途径知道我们？为什么选择我们？”

什么？齐俊楠愣了愣，没想到对方会这么询问，随便捏造了一个理由：“我看了你们的价目表，觉得合适。”

接待员继续追问：“您具体看中了哪一款哪一个价目？”

齐俊楠张了张嘴，说不出来。

“您竟然不知道吗？”

接待员的瞳孔蓦地收缩成针尖的模样，鼻孔吭哧吭哧喷着灼热的气息。他很兴奋，十个指头的指甲在疯狂生长，像装上十把边沿锋利的匕首。

齐俊楠的手心微微汗湿，知道这是污染物发动攻击的先兆。

他的手心习惯性搭上插卡仪，嗡地一声细鸣，卡牌极光刃激活，随时可以进行攻击。

一只污染物而已，他跟自己说，即便是正面冲突，他也可以处理。

李初宁忽然低声对他发出警告：“看看四周！”

齐俊楠视线从接待员身上望出去，才发现接待员身后两米远的地方，竟然站着更多的“服务员”，粗略数去竟然有二十多个！

他们全部眼神贪婪，死死盯着这边，只是一声不吭，仿佛草丛中潜伏的豺狼，渴求地看着懵懂无知的羚羊。

齐俊楠惊出了一身的冷汗，污染物数量太多，要突围而出，恐怕要付出很大代价。

“待会儿紧跟着我！不要尖叫，也不要回头看！”

齐俊楠紧握拳头，一丝炽热的光芒从手指缝泄露而出。

事到如今只有死战一条路，只希望身后的家伙不要太拖后腿。

“准备！跑！”齐俊楠从喉咙底部吼出一声。

“C型小乖，六万七千那档，客人订了这一款。”身旁的李初宁突然说道，她浏览过价目表，细节都记住了。

接待员收起尖爪，怏怏不乐地后退两步。她身后虎视眈眈的视线也淡了些，那些“服务员”齐齐后退，让出来一条通道。

齐俊楠愣住，脑中有那么瞬间是空白的。

接待员不死心，再次朝齐俊楠逼近：“客人，我来带您过去！”

“我是优秀员工，我来带他。”李初宁抬手把“优秀员工”的三角头巾戴上。

“……好吧。”尽管闷闷不乐，但是接待员似乎无法违抗这条头巾代表的身份。

齐俊楠乖觉地紧跟在李初宁身后，夹着肩膀，一声不敢往外放。

刚刚他还在腹诽李初宁要拖后腿，现在拖后腿的成了他。

李初宁反而成了他的救命浮木。

真是！谁想得到啊，他一把年纪的，太羞耻了！

羞耻归羞耻，他的身体还是很诚实，求生意志驱使下，伸手就捉住李初宁的衣服尾巴。

李初宁回头幽幽看着他：“大叔，你这个体重，我拖不动哇。”

“……”

齐俊楠讪讪撤手，却依旧从心，贴得极近。

“你从哪里偷来的三角头巾？”

他试过了，强抢是没有用的，污染物不会认。

“什么偷的抢的。”李初宁不满地看他一眼：“这可是我努力工作的回报。”

齐俊楠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了：“工作？给谁工作？污染物？”

“是啊。我还是这一期的优秀员工呢。”她语气有点遗憾：“要不是你出现，现在他们该给我颁发奖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