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强的人生信条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挑战。他制定了详尽的“克赛计划”,发誓要在三天内摸清赛飞的路数,并实现首次胜利。
第一天:
清晨食堂,人声鼎沸。郝强眼尖地瞄到赛飞独自坐在窗边,面前只有一杯豆浆和一个包子。他立刻端着一碗豆腐脑和两根油条,气势汹汹地杀过去,一屁股坐在对面。
“赛飞同学,早啊!”郝强咬下一大口油条,嘎嘣脆,“我认为,在早餐的碳水宇宙里,豆浆配油条才是毋庸置疑的黄金组合!豆浆的醇厚能中和油条的油腻,油条的酥脆又能丰富豆浆单调的口感,这是味觉的阴阳调和,是劳动人民千年饮食智慧的结晶!反观包子,”他瞥了一眼赛飞手里的包子,痛心疾首,“面皮包裹馅料,形态封闭,缺乏与饮品交互的开放性,在哲学层面就落了下乘!”
赛飞抬起眼皮,安静地等他说完,然后喝了一口豆浆,才缓缓开口:“第一,食物组合的优劣是主观偏好,不具备辩论价值。第二,从营养学角度,油条是高温油炸食品,富含丙烯酰胺等潜在有害物质;包子采用蒸制,更为健康。第三,你关于‘哲学层面开放性’的比喻不成立,照此逻辑,难道喝粥配咸菜,因为形态更‘开放’,就比包子更高级?”
他顿了顿,看着郝强僵住的表情,补充道:“另外,你嘴角有油条碎屑。”
郝强:“……”他手忙脚乱地擦嘴,感觉自己像个在老师面前背诵错误答案还沾了一脸墨的小学生。
首战,卒。
第二天:
图书馆阅览室,落针可闻。郝强蹑手蹑脚地走到正在赛飞对面坐下,将一本厚重的《传播学导论》纸质书“啪”地放在桌上,试图用气势压倒对方……手边的电子阅读器。
他压低声音,用气声道:“赛飞同学,你不觉得,纸质书才拥有真正的‘阅读仪式感’吗?墨香、纸张的触感、翻页的沙沙声,这都是知识传递过程中不可或缺的情感维度!电子书冷冰冰的,就像在阅读一份产品说明书,毫无灵魂!”
赛飞的视线甚至没有离开他的电子阅读器屏幕,手指轻划,翻过一页。
“第一,‘墨香’多数来自油墨添加剂,并非纸张本身。第二,触感因人而异,有人喜欢纸张,也有人喜欢电子设备的轻便。第三,‘仪式感’是人为附加的心理效应,与知识获取效率无关。”他的声音平稳得像图书馆的空调背景音,“相反,电子书具有便携、容量大、可随时检索笔记、环保等多重优势。你的‘灵魂论’,再次缺乏有效论据支撑。以及,你刚才放书的声音,超过了45分贝,违反了图书馆静音规则。”
郝强感觉自己像被一道无声的闪电劈中了天灵盖。他不仅输了,还成了规则破坏者!
再战,卒。
第三天:
晚自习后,回宿舍的林荫主干道上。郝强小跑着追上前面那个修长挺拔、连后脑勺都透着冷静的背影。
“赛飞同学!好巧!”郝强喘了口气,强行开启话题,“你看这么多夜跑的同学,你有没有想过,夜跑可能是一种人类返祖行为?在远古时代,我们的祖先就是在月光下追逐猎物,躲避危险!这种刻在基因里的冲动,在现代社会被错误地解读为‘健身’,实质上是一种原始本能的无意识宣泄!”
他觉得自己这个角度清奇无比,一定能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赛飞停下脚步,转过头。路灯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眼神里似乎闪过一丝……无奈?
“第一,远古人类狩猎多在白天,夜间活动风险极高,并非主要行为模式。第二,现代夜跑有明确的健康诉求和目标管理,与生存本能存在本质区别。第三,你的论点混淆了‘行为相似性’与‘动机同源性’。”他冷静地剖析道,“如果按照你的逻辑,那么使用手机是否也是一种‘返祖’?因为远古人类也习惯用手抓握工具。”
他微微偏头,似乎思考了一下,然后给出了最后一击:“另外,从安全角度考虑,我不建议你在光线不足、注意力不集中的情况下,一边跑步一边进行这种……缺乏实证的哲学思辨。容易摔倒。”
郝强彻底石化在原地,看着赛飞转身离开的背影,感觉晚风都在嘲笑他。他不仅“返祖论”被无情拆穿,还被人身安全警告了!
三战,三卒。
计划彻底破产。郝强悲哀地发现,在赛飞那座由逻辑和数据筑成的堡垒面前,他所有的奇袭都像是纸飞机撞城墙——除了彰显自己的不自量力,毫无作用。
赛飞对付他,就像用杀毒软件清理弹窗广告——精准、高效,且不带任何感情。最让郝强崩溃的是,赛飞甚至不用动用心理学知识,仅凭常识和逻辑,就能把他那些精心准备的歪理邪说按在地上摩擦。
“你的论点缺乏基本的数据支撑。”
“这个类比不成立,两者不存在可比性。”
“根据传播学中的‘信息冗余’理论,你重复了三遍的这句话,对论证毫无帮助,只会引起听众厌烦。”
郝强感觉自己不是在辩论,而是在进行一场单方面的学术处刑。更可怕的是,每次被赛飞那双冷静的眼睛注视着,他大脑的“传播编码系统”就全面乱码,只剩下“我……你……不是……”的原始信号输出。
“没道理啊!”郝强趴在宿舍桌子上,用额头一下下撞着那本崭新的《传播学概论》,“我明明在家跟我妈都能过两招,怎么到他这儿就跟被拔了网线一样?”
赵小宇从游戏里抬起头,推了推并不存在的眼镜,化身情感大师:“强哥,根据我的非专业分析,你这症状,像极了某种远古病毒导致的‘降智’效应。学名……”
“闭嘴!”郝强猛地坐起身,悲愤交加,“我这是战术性示弱!是为了摸清他的路数!”
“哦,”赵小宇从善如流,“那你摸清了吗?是柔道还是空手道?”
郝强:“……是赛飞道,专克我郝强。”
正当郝强思考着要不要去庙里拜拜,转转运时,辩论社长林晓晓的召唤信息如同圣旨般降临。他精神一振,感觉一雪前耻的机会来了!这一定是社长看不下去,要亲自组织一场正式对决,让他找回场子!
他意气风发地走进活动室,然后,听到了他人生中仅次于“你好弱”的第二个噩梦。
“什么?!组队?!我和他?!林晓晓你没搞错吧?!”
活动室里,林晓晓坐在桌子后面,笑容甜美,语气却不容置疑。她旁边,赛飞依旧是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样,仿佛在听一个与自己无关的决定。
“没错!”林晓晓双手合十,眼睛闪闪发光,“全国大学生辩论赛的校内选拔赛下周就开始了!我们社需要一支王牌队伍!郝强,你负责开篇立论和自由辩论的奇袭,用你的传播学知识抓住眼球,制造‘流行效应’!赛飞,你负责质询和总结陈词,用你的心理学逻辑巩固防线,进行‘精准打击’!你们俩,一个感性传播,一个理性分析,简直是天作之合!”
“天作之合?!”郝强声音都变了调,“社长你看不出来吗?我和他是水火不容!是八字相克!是……”
“是优势互补。”赛飞突然开口,打断了郝强的控诉。他看向林晓晓,平静地陈述:“从团队配置角度看,这个组合具有理论上的合理性。我同意。”
郝强:“???”
你同意个鬼啊!你刚才不还像个AI一样在旁边装死吗?
“你看!赛飞同学都同意了!”林晓晓一拍桌子,“这事就这么定了!队名我都想好了,就叫——‘强飞’组合!多霸气!”
郝强眼前一黑。强飞?他怎么听怎么像“强摁牛头喝水”!
“我反对!”郝强垂死挣扎。
“反对无效。”林晓晓笑眯眯地,“或者,你想和王硕一组?”
想到王硕那副嘴脸,郝强瞬间噎住。两害相权取其轻,他宁可跟这个冰山脸组队,也不想被王硕在背后疯狂吐槽“好弱”。
“行……行吧!”郝强咬着后槽牙,视死如归地看向赛飞,“合作可以,但我有个条件!”
赛飞抬眸,用眼神示意他继续说。
“训练期间,一切听我安排!我是传播学专业的,我知道怎么‘包装’我们的团队,怎么‘设置议程’!”郝强试图抢夺主导权。
赛飞沉默了两秒,就在郝强以为他要拒绝时,他却点了点头:“可以。在传播策略上,你负责。”
郝强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他准备了一肚子的说服词,全憋回去了。这种感觉,就像铆足劲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不,是打在了高级记忆海绵上,对方还顺势给你做了个按摩。
第一次团队训练,地点定在图书馆研讨室。
郝强抱着笔记本电脑和一堆资料风风火火地赶到时,赛飞已经在了。他坐在窗边,阳光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淡淡的光影,面前摊开着一本厚厚的《认知心理学》,手边还有一个笔记本,上面是郝强看一眼都觉得头晕的思维导图。
“咳,”郝强拉开椅子坐下,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公事公办,“我们先来定一下这次选拔赛的辩题方向策略。我认为,我们应该选择那些社会热议、容易引发情感共鸣的题目,比如‘自媒体时代,我们离真相更近还是更远’……”
他滔滔不绝地讲着自己的“传播制胜论”,如何利用情绪框架,如何制造金句,如何用表情和肢体语言增强感染力。
赛飞安静地听着,偶尔在笔记本上记下一笔。
直到郝强说得口干舌燥,停下来喝水时,他才抬起眼,问了一句:“你的所有策略,都建立在‘打动听众’的基础上。但如果对方辩友不按你的情感框架走,直接攻击你的逻辑底层,你如何应对?”
郝强一愣:“我……我可以用更强烈的情感压过去!”
“情绪波动过大,会导致论证可信度下降。”赛飞平静地反驳,“根据传播学的‘休眠效应’,随着时间的推移,听众对演讲者情感因素的信赖会减退,而内容逻辑的影响力会上升。”
郝强噎住了。这家伙……居然用传播学的理论来反驳他?!
“那、那你说怎么办?”
“基础。”赛飞言简意赅,“每一个情感论点,都必须有坚实的逻辑和数据作为骨架。我们可以先建立完整的逻辑树,确保核心论点无懈可击,再由你负责为它披上‘传播学’的外衣。”
郝强很想反驳,但他不得不承认,赛飞说得有道理。就像他爸常说的,外交辞令再漂亮,也得建立在国家实力和事实基础上。
接下来的讨论,变成了郝强提出一个花里胡哨的“包装方案”,然后被赛飞用逻辑手术刀解剖得七零八落,再重新整合。
“这里,案例不具代表性。”
“这个数据来源权威性不足。”
“你的类比存在偷换概念。”
郝强从最初的炸毛,到后来的麻木,最后甚至开始习惯性地在提出一个想法后,下意识地看向赛飞,等着他“纠错”。
这感觉……该死的熟悉!就像在家跟他妈辩论一样!只不过他妈是用母爱和绝对的碾压实力让他屈服,而赛飞是用冰冷的逻辑让他闭嘴。
训练结束时,郝强感觉自己像被掏空了。他瘫在椅子上,有气无力。
“喂,”他看向正在整理书包的赛飞,忍不住问,“你刚才引用传播学理论……是临时补课的?”
赛飞拉上书包拉链,动作顿了顿,看向他:“《传播心理学》,心理学专业的选修课。我上学期修的。”
郝强:“……哦。”
所以,人家是正规军,他刚才简直是在关公面前耍大刀。
赛飞走到门口,像是想起什么,停下脚步,回头看了郝强一眼。
“你的‘情感传播’理论,虽然不够严谨,”他的语气依旧平淡,“但在吸引初始注意力方面,效率很高。”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了。
研讨室里,郝强愣在原地,半天没反应过来。
刚才……冰山是在……肯定他?
虽然只是“效率很高”四个字,却让郝强心里那点被反复碾压的憋闷,莫名其妙地消散了一大半。他甚至觉得,和这家伙组队,好像……也许……可能……也没那么糟糕?
晚上,郝强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
饭桌上,他难得地沉默,脑子里还在回放白天和赛飞“交锋”的细节。
郝国际敏锐地发现了儿子的异常:“强强,今天怎么不‘传播’你的高见了?在学校‘议程设置’失败了?”
郝强扒拉着米饭,闷闷地说:“爸,如果你有一个队友,逻辑强得像AI,每次都能精准戳破你的论点漏洞,你会怎么办?”
律霞眼睛一亮:“哦?就是那个让你变成‘好弱’的同学?”
郝强:“……妈,能不提这个吗?”
奶奶笑眯眯地夹了块排骨给他:“强强,这叫一物降一物。你在家被我们降,在学校总得有人降你嘛。”
郝强欲哭无泪。
郝国际放下筷子,摆出外交官架势:“儿子,记住,最强的传播,不是单向的输出,而是有效的沟通与合作。既然成为队友,就要学会倾听和理解对方的‘频道’。求同存异,方能互利共赢。”
求同存异?
郝强嚼着米饭,若有所思。他和赛飞,一个火热,一个冰冷,一个感性传播,一个理性分析,这差异简直比东西方文化差异还大。
这“异”,真的能“存”吗?存了之后,又该怎么“求同”?
他第一次,对即将到来的辩论赛,产生了一种混合着紧张、挫败和一丝丝难以言喻的期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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