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节,抬头可见的阴霾,笼罩大地,枝头嫩芽小心翼翼的冒出头。
周进望了眼窗外的毛雨,将视线放到书桌前的女生身上,“头疼吗?”
从早上到现在,甚至连吃午饭时,莫小冷都沉静地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地睨视窗外,不闻不语,连平日喜欢的书籍都被她抛至一旁。
不知在看什么,想什么。
他放下电脑走过去,“要是疼,我这里有止痛药。”
“不。”
“为什么要忍着?”周进蹲下来,眸底浮现出关切的怜惜,“你的脸色很苍白,每当下雨天,你都会疼,对吗?”
莫小冷终于将视野挪到他脸上,“他说的对。”
“谁?”
那日天台,陈霖说她可怜。
是啊,她什么都感受不到,连同表情都一起葬送在了那里。
她伸出手,缓缓抚向他的脸,周进被她的举动惊住,一动也不敢动地仰视,呼吸在这一刻停滞。
在要触碰到时,她悄然停手,下一秒轻轻放下。
“谢谢。”
周进愣了许久,心神失去了平静,只能听到她一句感谢在耳边低吟。就像脑海被一层厚重的雾气所笼罩,无法穿透这层屏障,闪现的并非喜悦,而是震惊和惶惑。
“你...怎么突然说谢谢了?”
“无事。”
周进搭上她冰凉的手,眼里是藏不住的担心与忐忑,“不要去做什么危险的事,保护好自己...别离开我。”
她抽出手,放弃了近在咫尺的温暖。
雨停了,寒风如旧,挥之不去的皑皑乌云。
俄而,她站起来迈向大门,“去医院。”
周进无力地握住空荡的手心,缓慢地站起来却未动,“刚才一家银行给卢建国发了一条续费短信,我顺着查了下,卢建国在这家银行租了一个保险柜。”
莫小冷脚下微顿,“钥匙。”
“要去卢建国家找找吗?”
“嗯。”
抵达卢建国家门口,看到路边停的一辆车,周进略有惊讶。
谁来了?
刚走进去,客厅就传来一声疑惑,“你们怎么来了?”
“宁警官?”周进穿上鞋套,“我们查到卢建国在银行租了一个保险柜,所以准备来找找钥匙。”
“保险柜?这是个发现。”宁霜走到他们面前,“不用找了,这里我都搜了个遍,没有看到什么钥匙。我本打算来看看,这里有没有什么遗漏的线索,但一无所获。”
“如果他没有把钥匙放到家里,那会放在哪?”周进困惑道。
莫小冷站在门口思索数秒,最后轻撇一眼天花板上那隐蔽的摄像头,不动声色地开门离去。
“你要去哪儿?”周进追上去问。
“银行。”
四十分钟后,银行柜台前。
宁霜掏出警察证,对眼前的工作人员说:“你好,有一个叫卢建国的人是不是在你们这里存放了一个东西。”
“卢建国?”工作人员惊愣一下,很快开始查找,“稍等一下。”
半响,工作人员抬起头,“是有个叫卢建国在我们这里存放了东西,已经快二十年了。前两天我们才给他发了续费短信,每年他都会准时续费的,今年不知怎么的到现在还没有缴费,可能是不想再存放在我们这里了吧。”
“能把保险柜打开吗?”
“抱歉,我们不能私自打开。”
宁霜一双细眉收紧,“他现在涉及一个谋杀案,请你配合我们调查。”
工作人员十分为难,只能不断表达歉意,“对不起...你们如果没有钥匙,我们也没办法打开。”
“你们就不能...”
“卢建国?你们是指那个退休教授吗?”旁边的一个男职工忽然开口问。
周进忙应答,“对,他在这里存放了某个东西,已经快二十年了,能帮忙打开柜子吗?”
“这个我也没办法,我们这里有规定。不过我记得...好像是昨天下午,有人来把东西拿走了。”
“有人拿走了?”宁霜再次确认。
男职工说:“嗯,我还奇怪怎么突然就取走了,而且来的人还不是卢老师本人。”
“能给我们看下监控吗?”
“可以。”
监控室,周进迅速调出昨天下午的录像,画面中的人来来往往,所幸不算太多。男职工徒然指向右下角走进画面的男人,“就是他。”
周进放大画面,那个人的面貌被拍得十分清晰。约莫半个小时后,他提着一个袋子走出了银行。
“周进,你快查查这个人的身份、住址。”宁霜急说。
“好,我马上查。”
五分钟后,周进将查到的信息发到她们手机上,“他叫郭玉坤,住在西关街三支路和谐小区5单元5-1,曾跟卢建国就读于同一所高中。”
“好,我们现在就去他家。”
四十五分钟后,西关街。
小区比较旧,门口也无人看管,可随意进出。他们直接走向五单元,刚走到楼下,莫小冷忽地停下脚步。
“郭玉坤。”
周进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只见远处一个人慢慢走下台阶,消失于他们视野。
“他是郭玉坤?”
“嗯。”
话音刚落,宁霜当即追过去,他拉起莫小冷的手腕快步跟上。
一路相随,只见郭玉坤走到小区后面偏僻的公园里,他前方放着一个锈迹斑斑的铁桶,燃着熊熊大火,他拿起一个封存的档案袋丢进去。
宁霜冲上前踢翻铁桶,忍着烈火灼痛,将档案袋捡起来,扑灭上面的火焰。所幸发现及时,并没有烧毁里面的资料,只是将包装袋烧了几角。
郭玉坤愣在原地,思绪一片混乱,不知所措的看着他们。
“你...你们是谁?”
“你为什么要烧掉它?你是卢建国什么人?”宁霜掏出警察证,继续追问:“你怎么会有保险柜的钥匙?”
“我...”郭玉坤瞧见警徽不免叹出一口气,“我跟老卢是几十年的朋友了,大概六年前他交给我一把钥匙,告诉我他在一家银行存了东西,让我帮他照管。自那以后他也不跟我联系了,我就记得他临走前告诉我...如果他以后出了什么事,就把东西拿出来烧掉。”
“前几天,我看到他出事的新闻...没想到他真的遭遇不幸了,想起他跟我说过的话,或许他早就预料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天,我就按照他的遗言将东西取出来烧掉。”
周进上前一步,“你知道这东西是什么吗?”
郭玉坤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也没打开看过,柜子里就放了这袋东西。”
“那你知道二十年前,卢建国参加过什么研究吗?”宁霜问。
“这我不清楚,虽然我跟老卢认识几十年了,但他的事很少跟我提起。”
宁霜拍了拍档案袋上的灰烬,“当年他被降职的事,你知道详情吗?”
“这...我倒是想起一件很多年前的事,有多久了...我也记不清了。当时老卢找我喝酒,他喝的挺醉的,说着胡话,什么不该开始?都是他的错?什么作孽之类的。说着说着他还哭了,所以我的印象特别深刻,不过他说的没头没尾的,不知道跟你们问的事有没有关系。”
“他把钥匙交给你后,还说了什么吗?”
“有。除了让我烧掉东西外,他还说...”郭玉坤哑着嗓音,眉峰凝重,”如果哪天他死于非命,那...那都是报应。”
郭玉坤的眼角已泛起微红,“老卢到底是遇到什么事了?怎么会落得这个下场...”
“你放心,我们会调查清楚,将凶手逮捕归案。”宁霜将自己的号码告知他,并叮嘱一句,“如果你还想起什么,请尽快通知我们。”
“好...好。”
坐上车,宁霜打算回局里查看这份资料,但一向只坐后座的莫小冷突然坐上副驾驶,让她小小讶异一把。
“去医院。”
她如是说道,宁霜也不问清原因,按照她所言直接开往人民医院。
莫小冷打开档案袋,抽出里面的资料,一张一张的看起来。
周进坐在后面,倒也没多少惊异,只觉她是想快点知道二十年前的隐情。
一目十行,少顷,莫小冷的手一滞,盯着手中的几张资料看了好一会儿。档案袋中只有多张研究数据资料,以及一本日记。
她取出日记本,翻开书页,独属于时间的陈旧气味扑鼻而来,染黄的纸卷,幽浅的墨水印,仿佛穿越到了当年。
数分钟后,莫小冷合上日记,将时间的书虫再次关押。
这是卢建国的日记,这份久远而不能见光的档案为她解答了所有疑点,揉乱的线团,她终于抓着线头理清了方向。
原来如此。
抵达医院,宁霜不禁问:“这上面写了什么?”
莫小冷将所有资料装进档案袋还给她,没有解释,意味清晰,是想让她自己看。
周进瞥一眼牛皮档案袋,十分好奇,他现在就想知道里面的内容,也许那就是真相。
病房外,刚握住门把手,宁霜就听到里面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
“啊!不要过来!”
她当即推开门,率先走进去,“怎么回事?”
“病人现在很不稳定,不能再接受问询了。”医生在一旁劝诫。
徐怀一看见进来的三人,不免耸了耸肩,“我们打算来问他关押的地方,可他的情绪太不安稳了,一提到那地方就像看到了什么猛兽,什么也问不出来。”
“他的年纪还小,遭遇到这种事,心理肯定有很大的阴影。”朱仕武叹了声。
“我们从发现他的地方,一路沿着监控搜查,断断续续的找到老城区的废弃工业园区。那一带以前除了是工业园区外,周围还有一片居民楼,查起来得耗费些时间。至于冉常青...他就跟人间蒸发了一样,还没有发现他的踪迹。”徐怀一走上前几步,问:“你们那边有什么发现?”
宁霜举起手中的档案袋,“这就是卢建国放在银行里的东西。”
徐怀一兴奋道:“太好了!你们是怎么找到的?”
“卢建国把钥匙交给了他的朋友,幸好我们去的早,不然现在看到的就是一滩灰了。”
想到此,宁霜就心有余悸。
在他们的注视下,莫小冷走到床尾,居高临下地睥视男孩的恐惧。
“他在哪?”
宁霜几人对视一眼,关于这个“他”有短暂的狐疑。而周进不知为何心突了一下,他感觉她似乎认识这个“他”。
男孩听到她的声音,颤栗着从被褥中露出一双结满惊怖的眼睛,他透过胳膊缝小心翼翼地探视,“我...我好怕...你不要丢下我....”
“别怕,我们不会丢下你,会保护你的,你不会再回到那里去了。”宁霜走过去柔声安慰。
与往日的冰冷迥然不同,可她并未抚慰男孩胆怯的情绪。
男孩一瞧见她靠近,连忙拽起被子挡住自己,以寻求微乎其微的安全感,“不要过来!不要!”
莫小冷站得漠然,轻缓微哑的嗓音再次响起,“他不会来找你。”
“真...真的?”男孩拉下被子,是两只盈满惧意的黑眸,“你怎么知道?可他说过,他...他不会放过我们的,他不会...他不会...”
“你还想救其他人?”莫小冷淡淡地问。
“我...我怕...”男孩沉默半响,继续问:“你能救救他们吗?”
“你放心,我们会救出他们的,但需要你告诉我们,那个地方有什么特别之处吗?”宁霜放柔了声调,抬手轻拍他的后背,却发现他抖得更厉害了,“仔细想想,现在能帮助他们的是你。”
男孩缩卷着身体,求助的望向站立在床尾的人。
宁霜放下手,冲莫小冷说:“他好像只跟你说话,你能安抚安抚他吗?如果还有其他受害者,那不能等了。”
莫小冷走到床边,依是沉着,如原野静谧,“他不可怕,我会抓住他。”
“不是,不是的...他是最可怕的。”
她掀开被子,淡视这双惶恐不安的瞳仁,“胆小鬼。”
你是,他也是。
莫小冷转身就要离去,刹那间,衣服被紧紧攥住,身后传来男孩怯惧的乞求。
“不...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你很安全。”莫小冷转回身,从口袋里掏出一颗巧克力递给他,“睁开眼看看周围。”
男孩愣愣地接过巧克力,怔然的扫视病房里的人,“我在...哪里?”
十分钟后,徐怀一站在病房外甚是感慨。
“咱们长得也不凶啊,轻声细语的安慰了半天,他也不肯说一句话,怎么偏偏就相信她呢?”
“我也纳闷了。”朱仕武自嘲一笑。
周进靠在门边,不免担心屋内的情况。
一旁的宁霜也是相当困惑,男孩说只要莫小冷在里面,他们怕他情绪再次崩溃,这才出来留二人单独说话。
男孩不时地瞄向站在旁边的女生,抿了抿嘴小声问:“你为什么不怕他?他老是给我们打针,吃药,如果不听话还被电击...好痛,真的好痛,大家都在哭。”
“为何怕。”
“他...他...我不知道...”男孩低下头,怯弱的模样未曾改变,“他说这是一场游戏,可为什么这个游戏一点都不好玩?我不要再玩了。”
“你沿途逃走都看见过什么?”
男孩怯怯地抬起眸,“真的能把他们都救出来吗?”
“能。”
“我...我...”
男孩双手抓住脑袋,逐渐堕入痛苦的回忆。
“他...他不在,我发现我手上的绳子没有绑紧,我挣脱了...我挣脱了!我爬起来,我...我想救他们,可我好怕...怕他突然回来,我跑向大门,一直在摔倒,我跑不动,好累啊,好累...我打不开门!怎么办...我打不开!我好怕,我到处找,终于找到了一个小窗户!费了好大力气,但我翻出来了!可是外面好臭好黑啊,还有股跟里面一样的气味,地上到处都是玻璃瓶,扎得我的脚好痛,我一直走,一直走...”
他紧紧抱住脑袋,眼中涌现出亮色,“前面有灯,我成功了!”
“我逃出来了!我逃出来了!”
他睁大眼睛,偌大的眼白直直地盯住她,似乎是想得到心中那个答案。
“嗯。”
男孩环抱住双膝,喃喃自语,“我不怕...我不怕他...”
逃走又如何,心却逃离不了那座牢笼。
莫小冷不再言语,转身离开。
周进见她出来,忙问:“怎么样?”
“搜索工业园区附近有异臭的废弃医院或诊所。”
徐怀一立马点头,“好,我马上告诉秦队他们。”
话落,他掏出手机边打电话边往外走。
临走前,宁霜问向她,“你们要去吗?”
“嗯。”
最后,留下了一名警察照顾男孩,他们驱车火速赶往废工业园区。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