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血早已干成红褐色,墙壁上血迹斑斑,残羹剩宴,白酒瓶仍倒在桌上,血腥味不似昨夜的浓稠,尸体还是躺在地上,只不过盖上了被单,一切都跟昨晚一样。
惊悚,阴森,弥漫着恐怖的气息。
周进此时还是蛮佩服他的,在这么惨烈的案发现场还能安然睡觉,不得不让人钦佩。或许也是因为死者是自己最亲密的人,才能忘记这份恐惧。
“我没有动过这里。”高人博直视她静到极致的瞳眸,“你可发现什么?”
“高明东做过什么?”
她并未回答,而是反问于他。
“什么意思?”高人博不由蹙额,接着说:“你是想说这都是他的报应?”
周进上前一步,半挡在莫小冷前面,“我们并不知道你父亲的事,小冷只是想问问,或许跟案子有关。”
“你误会了。”高人博环顾屋子的凌乱,自嘲般的笑了下,“我母亲去世的时候,他还在跟他的狐朋狗友喝酒打牌,如果他多关心我母亲,在家照顾她,我母亲也不会那么年轻,因为一个感冒而离开。”
“我恨他,昨晚看到他的尸体,我就在想,他这种人死了,会有人为他落泪吗?”
至少他没有。
周进没想到他会跟他们吐露这些,心中一股忧伤浮现,气氛一时沉落下来。
“高存槐。”
莫小冷突如其来的一个名字,让高人博怔了秒,“你怎么知道他?他已经去世十年了。”
“原因。”
见他不解,周进只好当起翻译员,“小冷是问高存槐怎么死的。”
“他是被烧死的,夏天干燥,没有熄灭厨房的火星,顺着柴烧起来,他两夫妻都被活活烧死了。”高人博继续说:“当时我在陵市,这也是听河清说的。”
周进随口问:“他们有孩子吗?也被烧死了?”
高人博摇了一下头,“还没出生就死了,当年他死的时候跟我现在的年纪一样。”
“他们家就是那栋烧焦的房子?”
“对。”
莫小冷的声音插了进来,“高存林死在那里。”
“是,高存槐夫妻去世一年后,高存林就死在那里,听说是掉进水沟磕到了后脑勺,而巧的是,他女儿当时就倒在屋里,一直躺到现在都还没醒。”
“这未免也太巧了吧。”周进狐疑道。
“的确很巧,但村里不想把事闹大,而葛秋娥也没有追究,就以意外结束。”
周进犹豫问:“你难道有怀疑的人?”
“我不在现场,这些都是听河清闲聊时谈起,再者,荒村野岭,没有人看见,谁认为不是意外?”
静了片时,高人博反问他,“你们问这些做什么,跟我父亲的案子有关?”
周进也想知道,不自觉的将目光投向安静站立的人。
“我要去祠堂。”
她没有解释,而是提出了一个让高人博头疼的要求。
“去祠堂干什么?”
“有答案。”
“怎么可能,祠堂除了族谱和祭祀的一些事,再没有什么,跟这个案子能有什么关联。”
周进相信她不是随口说说,她说的所有话,做的所有事,都不会无关紧要。
“高主任,小冷这么说一定有她的道理,麻烦你带我们进去看看,或许真的有线索。”
高人博直直地盯住她,空洞的眸子不为所动,他不禁暗叹一声,“不是我不带你们去,那里连我也进不去。”
周进讶然,“这么严?”
“除开几位上了年纪的老人,就只有我父亲可以进去。”
“因为你父亲是负责祭祀的?”
高人博点了下头,“没错,他现在走了,祭祀的事情应该会交给河清,等河清拿到钥匙,我再想办法让你们进去。”
“好,就麻烦你了,高主任。”
“不客气,我需要你们找出凶手。”
莫小冷抬眼对上他的双眸,“段河清可娶妻?”
这个问题让两人一愣,倒是周进明显被惊到了,“小冷,你问这个干什么?”
要是其他女生,还以为是对他有兴趣呢。
“没有,河清并没有这方面的打算。”
“女朋友。”
她再次抛出一个暧昧的问题,可淡漠的神情打消了所有暧昧的猜疑。
高人博仔细回想了下,轻摆头,“据我所知,也没有。”
这下换周进奇怪了,“他也三十多岁了,怎么会一个女朋友都没谈过?”
他似乎忘记自己即将大学毕业,很快会面临同样的问题。
“这个问题,你最好去问他。”
周进可不敢直接问,这种**,哪能说问就答,再者,他对此事也不感兴趣。
又待了七八分钟,周进去上厕所了,此时此屋只剩下不苟言笑的两人。
莫小冷问出一个不想关的问题,“为何回来?”
“我记得,那日我说过。”
“说谎。”
气氛变得压抑,沉默半分钟,高人博才回话,“不重要。”
想起那封匿名短信,他眉心处的郁结愈发深沉。
原来回来的前一天,他收到一封短信,短短几个字,却一下子揪住他的心。
全村人都会死。
一看就像是恶作剧,可他眼皮跳得厉害,他对这个村子没什么感情,但也有在乎的人。
经过一番查询,这个陌生的号码,是个黑号,而且已成空号。
他不知道是谁发给他的,是真是假,有何用意,但他还是因为放心不下赶了回来,没想到真出了事。
周进上完厕所回来,发现两人之间的气氛有点古怪,他又说不出什么,拉起莫小冷的手准备离开。
在跨出门槛前,高人博溘然叫住她,“他死的时候痛苦吗?”
“砍头只是一瞬间。”
他恍恍惚惚的垂下头,眼角漾起淡淡的悲色。
一瞬间的痛苦,都还来不及恐惧...也好,也好。
离开高人博家,还没走多远,周进忍不住将尚存的疑惑吐出,“你为什么要问这些?跟案子有关?”
这能有什么关系?不会真是有兴趣吧?
“嗯。”
一个字就解决他的问题,化解他微乱的燥意。
“现在去哪儿?”
“高存槐。”
“去那里干什么?难道他真跟这个案子有关?”
雪地蓬松,两排脚印并行向前,路边的大树银装素裹,纤长的枝条,分外妖娆。
破败的房屋,被烧得只剩下框架,长而焦黑的房屋柱上方裹着新雪,枯黄的杂草被积雪压弯了腰,一片荒凉,萧瑟。
周进习惯性摸向悬于胸口处的相机,可此时已空荡荡的无一物,他猛拍脑袋,暗骂自己的粗心。
刚才上厕所时,他把相机取下来,走时却忘记带上。
“小冷,相机我忘拿了,你在这里等等,我马上就回来。”刚走没两步,他又折了回来,“你别一个人进去,一定要等我回来后再去里面。”
她没回应,他只当她默认。
踏着厚厚的白雪,他很快就跑没了影。
莫小冷淡睨一眼他离去的方向,提步慢慢走向萧索的焦房。
走到隔了五米的距离时,身后传来‘嘎吱’的脚步声,正在一步一步逼近她。
她站定脚,转身看去,来人是段河清。他也停了下来,与她隔着六七米,相对而站。
往日阴沉沉的天空,此刻意外的破了晴,太阳吝啬的露出尾巴,投下细微的光碎。
影子在雪地上拉得不长,若隐若现,圣洁的雪花闪烁着光耀。
“这里都荒废这么久了,你来干什么?里面很脏,很乱,也很容易出事。”
段河清的双手背在后面,将她当作自己的学生般叮嘱。
“高存林死在这里。”
他有一刹那的失神,和善的笑容再次挂在脸上,“看来你调查了很多事。”
“他女儿同时晕倒在里面,不是巧合。”
“那是什么?”
“有人故意为之。”
段河清推了下镜框侧边,忍声嗤笑,“你当时不在这里怎么知道是有人故意做的?小妹妹,这不是侦探游戏,也并不好玩。”
“你在害怕。”
他愣住,很快笑起来,“我怕什么?”
“你知道。”
空手变得冷炙,沙沙声不断响在耳畔,他挑起嘴角,踱着平缓的步伐,一步一步走向她。
“既然你好奇,我就陪你进去看看。”
影子咄咄逼近,莫小冷轻瞥一眼他背后一闪而过的银光,淡定的看着前方越来越近的人。
“嘎吱...嘎吱...”
“咕啾...咕咕...咕啾...”
脚步声愈加响耳,树枝上停歇的麻雀用力啼叫,快离两米时,侧后倏而响起‘哗啦’声,是树上的积雪掉下来了。
段河清怔住,还未等他反应过来,焦房右侧的木头堆里猛然跑出一个灰黑色的影子,速度极为快,看不清是人,还是动物。
“啊——!”
身后又惊起一声恐叫,是傻根,他躲在一棵大树后面偷偷跟着他们玩,却看到了令他恐惧的一幕。
“鬼!有鬼啊!”
段河清惊愕地转回头,眼见傻根跑远,再次看向那诡异的影子时,早已不见踪影,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假象。
不过眼下,他不平静的心被再次挑起波涛,眼底的惊慌一览无遗。太阳再次失踪,灰蒙的天空刮来一阵寒气,使他后背不禁冷了几度。
他吞了吞口水,畏惧地瞧向莫小冷背后黑暗而阴森的烂楼,再次对上她的双目,他觉得她跟这里一样,死寂沉闷,透着阴暗的气息,布满死气。
“刚才...是什么?”
他的嗓音有些抖,颤动的唇瓣出卖了他的情绪。
“鬼。”
鸟儿停在树枝上,嘎然声鸣,令人惊悸。
只一字,直让他震恐地睁大双目,陷入她深黑的瞳孔,“怎,怎么可能。”
她不再回应,只是一动不动地凝视他,鸟儿戛然腾飞,划过天际,终是他别开眼,向后退。
“我还有点事要忙,就不陪你进去了。”
还没说完,他便急重重地快步离去。
荒芜的残楼又一次安静下来,莫小冷觑见不远处正跑来的人,面色不改,静等他的到来。
周进跑到她面前,微微喘着白气,“我刚才碰见段河清了,你看到了吗?”
“他来找我。”
“他找你干嘛?”周进的声音陡然增大,他舔了舔干唇,言归正传,“你们说了什么?”
“心中有鬼自然怕。”
“什么意思?”
她未解释,转身朝幽深黑暗的屋内走去。周进冲到她前面,率先将横在门口的焦木搬开,为她腾出一个宽阔的空间。
屋里又脏又乱,光线从缝隙中穿透进来,形成数道微弱的光柱,勉强能看清里面。
家具都被烧得黑漆漆的,散乱的堆在四周,脚下碎石断木很多,有不少雪落进来,却被脚印踩得乱糟糟。
周进瞅见地上的脚印,讶异道:“这里有人来过。”
莫小冷走到厨房,除了灶台,什么都烧没了。她又迈向卧室,床几乎被烧完,上面一滩焦黑,柜子桌子却依稀能看出点颜色。
“小冷,难道这场火灾真的跟这两起案子有关?”
“大火中,睡得再熟,都会被烟呛醒。”
“除非...他们无法醒过来。”
“卧室,厨房烧的最严重,如果厨房是起火点,这里的桌子,柜子不会比床烧的轻。”
她的话像一把冰刃,立时刺醒了他,“所以是有人将他们弄晕后,故意纵火,再点燃厨房,让人以为是意外。”
“难道是高明东干的?”他说出猜测。
“这里有很多秘密。”
她再一次说出这句话,周进认同的点着头,封岭村藏着太多不为人知的诡事。
莫小冷双手插兜走出去,明亮的光线刺入眼帘,她若无其事地提步向右侧,那是方才‘鬼影’显现之处。
周进不解地打量了下这个废弃的猪圈,“来这里干什么?火势并没有烧到猪圈。”
她什么也没说,平缓的行走其间,像是散步,已经越过猪圈,她却停在了墙角的几捆荒柴前。
“把它挪开。”
周进虽困惑,但还是照做,轻轻松松搬开柴,可下一秒却被脚下的方形木板惊愕住。
“这下面有密室!”回过神,他平复了不少心绪,“应该是菜窖。”
莫小冷淡淡开口,“上面的积灰不多,有人经常触碰。”
“看来有人经常下去。”
周进说着便拉起木板,他趴下身,小心翼翼的将脑袋伸进去,里面很暗,味道也不怎么好闻,一股霉臭味。
他探出头,拿出手机打开Led灯,再次探入地窖。
里面不深,大概有三米高,正下方有一个木梯子直通出口。边上放置着一张床,有被子,还算干净,旁边还有张桌子,水壶碗筷,还有一个吃了一半的烤红薯。
这里住着人。
他探出半个身子,深吸了口清新的空气,“下面住了人,但现在不在。基本的生活家具都有,都比较干净,桌子上还有半块红薯。”
到底谁会住在这儿?
莫小冷走到洞口,弯下腰准备进去查看,却被周进蓦然拉住,“下面空气不好,我去就行了。”
“不用。”
他扭不动她淡如水的神情,那双似亡者般的空眸。
“我先下去,你再下来。”
周进率先下窖,落地后,举着手机灯冲上方喊道:“小冷,你下来吧!”
莫小冷踩着梯子缓缓而下,周进谨慎地站在下面,张开双手,小心地护着,就怕意外发生。
安全落地,她扫视一圈,这里大概四米宽,六米长,面积不大,有些潮湿。
她径直走向小木床,破旧的被子被掀开一角,上面染有几道血迹,有的似水滴,有的像被擦拭,但已干了一段时间。
棉被上散乱的放着一条浸染褐红色血点的简易绷带,血迹斑斑点点,大多都干了,只有几处还未凝固完。
周进不由推测,“这个人受伤了?”
“不。”
她一字否定,未等他询问,她已走向梯子,准备爬出去。
他只好跟在后面叮咛,“小心点,握紧两边,慢慢爬。”
两人出来后,莫小冷让周进把这里恢复原样。柴重新堆在上面,像从未有人来打搅过。
响午早就过去,此时已经过了三点,他却像经历了半个世纪。
路上的村民不再似前几天那么多,偶尔碰见几个,都是交头接耳的围在一起谈论最近的两个逝者。看到他们俩,眼神更是多了分警惕,不善,离得远远的。
周进猜想,应该是高明东的惨死,让这些村民恐慌。
“小冷,住在那下面的人到底是谁?这些村民好像并不知道他的存在。”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越想头越疼,干脆将疑问抛给他的小老板。
“小...”
偏过头,视线还未聚焦,那抹瘦弱的身影猝然向前倾倒。霎时间,他的心被紧紧提起,眼疾手快的将她一把接住。
“小冷!”
她的脸色极其差,苍白似雪,没有一丝血色,双眸紧闭,卷翘的睫羽下是深深的青黑色。
他急忙抱起她,跑向葛秋娥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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