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际映现第一抹光色,云雾缠绕半山腰,山风凛冽。
“咚咚...咚...咚咚咚...”
“夸嚓...夸嚓夸嚓...夸嚓...”
迷雾中,一行人敲着鼓,打着镲,戴着一张恶鬼面具,抬着鸡鸭猪等食物缓慢的朝山上行去。
莫小冷的双手被反捆于背后,推搡着往前走,惨白兮兮的脸色下是淡到极致的憔悴。
徒步上雪山极度危险,可这些村民依旧不管不顾,这场祭祀犹似既定,且无法抗拒。
祭祀地点在半山腰的一处较为宽敞平坦的空地,约三米长,两米宽的巨型石块洒满了白雪,两旁还有两根四米长的石柱,顶端部分刻着弯曲的鬼图画,系着的鲜红的布穗被冻得僵硬,分外惊骇无情。
村民扫去石块上的积雪,将干草木柴丢进两旁支起的火盆,没一会儿,火焰戛然而起,温暖了些许此地冷酷的气氛,却更为可骇。
祭品依次被摆放在祭台前方,两个村民将莫小冷押到祭台上,雪浸润过的石头万分冰凉冻骨,她一动不动地躺在祭台上,望着阴沉沉的天,冷静至极。
在段河清的主持下,高三爷带领众人跪拜,嘴里念叨着息怒,保佑等之类的胡话。
莫小冷悄然坐起身,周身虚脱得没有力气,她现今血糖很低,滞重的眼皮戏谑着她的反抗。
“她不会原谅。”
正磕头的村民们倏然一惊,都抬头怒瞪,“胡说!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人相食,心自恐。”
高三爷攀着拐杖,颤颤巍巍地站起来,“你果然都知道了。”
“恶鬼在你们心里。”
“你不懂!如果祖先当时没有活下来,不可能有我们,更不可能有今天的封岭村!”高三爷取下鬼面具,露出躁怒的老脸,“她们是为今天封岭村的繁荣牺牲!”
莫小冷淡扫他一眼,“死的可以是你。”
俄顷,她的视线移到其余村民身上,“也可以是你。”
“也能是你!”高存义站起来,捡起地上的砍刀就跑上去,将莫小冷摁在寒凉的石块上,“我现在就杀了你,以你血祭奠封灵山!”
“你的女儿死在这里。”
“你...!”他举起砍刀,锋利的刀刃闪着寒光,“她是为了封岭村死的!”
“等等!”段河清大喊。
“高存义!”
一声怒喊叫停,一个削瘦的人影站起来,迈着蹒跚的步子,那人取下面具,将其随意地丢弃在雪地里,憔悴的面容结满悲痛。
“玉珠就是这样被你们杀掉的吧...”
闻声,高存义募地停下刀,愧疚与哀伤在心间铺开,“秀梅,我们的女儿在祭祀前就已经死了。”
“陈秀梅你想闹什么!”高三爷气急了,“给我回来,别误了祭祀!”
“秀梅姐,快回来!”葛秋娥喊道。
“你在干什么!别毁了祭祀!”
“......”
陈秀梅摇摇晃晃地走到高存义跟前,全然不理身后的愤吼咒骂。
“你说谎,玉珠当时根本就没有死。”陈秀梅颤抖着双手,两行泪珠从眼眶滚落下来,“囡囡当时一定很疼,很害怕...”
高存义放下刀,用力推搡她的前肩,“你现在发什么疯!给我滚回去!”
“疯?”
陈秀梅挑眉自嘲一笑,抬眼露出阴狠的笑意,下一瞬,她掏出腰间别着的小刀用劲刺进他的右胸,疼得高存义嗷嗷大叫,砍刀应时掉落在脚边。
下面的村民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惊在原地,而高存义则痛苦地捂着伤口,怒骂声不断,“陈秀梅,你这个疯婆子!你想死吗!”
“我是疯了!”陈秀梅踢开砍刀,将小刀架在他脖子上,以此挟持,“高存义,那也是你的女儿!你怎么能将她活活杀死!”
葛秋娥看着台上几乎疯魔的陈秀梅,惊愣不已,“秀梅姐,你这是在做什么?”
“陈秀梅,你在做什么!赶紧下来!”高存锋大吼。
“对啊,你快放开高存义,下来吧。”
“这又是闹哪样?”
莫小冷得以解救,她从容地从石块上坐起来,陈秀梅一看到她,凶狠的神色乍然变得柔和怜爱,“囡囡别怕,妈妈不会让这些坏人伤害你。”
“我不是你的女儿。”
她的脸色瞬间煞白,悲痛,自责,悔恨等情绪一一划过她的面容,最终停留在愤恨。
高存义不敢再嚣张,惊惧又小心翼翼地抚慰身后的人,“秀梅,你这是干什么?玉珠死了我也很伤心,等祭祀结束,我们再一起去给她上香,烧点纸钱?”
“高存义,你疯了吗?”陈秀梅微仰头,呲呲的大笑起来,“囡囡已经死了,烧纸上香有什么用?她看得见,听得见吗?”
“你到底想怎么样!我跟你说过了,玉珠是病死的!”胸口的血止不住,他的面色寡白许多,干干的嘴唇战栗着诉说乞求,“秀梅,你,你先放开我,行吗?”
“不是!”陈秀梅激动地抖擞着手,刀刃很快就划破了他的皮肤,留下一道细小的红痕,“你自己都不知道吧,这还是你喝醉酒告诉我的!你说,玉珠当时其实还有一口气,但还是被高明东带来这里,献给什么恶灵?高存义,你明明知道,你知道玉珠没有死!她也是你的女儿啊,你怎么能这么狠心!”
高存义的脸一变,绞尽脑汁地解释,“我那是喝醉酒,胡乱说的!你别信了!”
陈秀梅不听他解释,怒视高三爷,“你也知道!是高存林,高存田把囡囡抬上来的!是你们害死了囡囡!”
莫小冷淡定地睨着情绪尤为激烈的陈秀梅,“是你杀了他们。”
众人大惊,特别是高大海,更是盛怒地上前几步,“陈秀梅,当真是你杀了我爸我妈!”
陈秀梅昂头大笑,尖笑声回荡在山间,让人毛骨悚然。
“只可惜高存田自己摔死了,让他死得那么便宜。”
高三爷勃然大怒,“你为什么要杀他们!他们哪里得罪你了!”
“要不是高明东,囡囡怎么会被选为祭品!是他害死了我女儿!”陈秀梅拽紧刀柄,半眯起眼冷森森一笑,“我恨啊,不能亲手杀死高存林,不能替囡囡报仇了。”
高大海隔着三米远,拳头战抖着愤懑,“你为什么要杀我妈!”
“她老是跟我炫耀她的女儿,多么好,多么孝顺,嘲讽我没有女儿,囡囡死得早...她该死!她那么爱说话,我就让她以后都说不了!”
“你这个疯子!我要杀了你!”
高大海欲冲过去却被其他人使劲拽住,“高存义还在她手上,先别过去,要是惹恼她...”
“高存义关我屁事!”
高存义感受到颈部的疼楚,双目饱含哀求,“别过来!求求你们,别再过来惹她了...”
“操!”
高大海被牵制住,挣脱不出,只能低骂一句排解心中的怒火。
莫小冷清淡的嗓音幽幽插进来,“你有帮手。”
陈秀梅一愣,而后无谓地笑了下,“是,他也想找他们报仇啊。”
“迷药。”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药,他只是说捂住口鼻,他们短时间不会醒过来。”陈秀梅似乎来了兴致,亢奋地讲述起自己的行凶过程,“我知道高存义在高明东家里喝酒,等他们喝的差不多了,我偷偷过去,高明东的儿子刚好不在家,老天都助我。”
“我用那个药让他们睡得更沉,砍下高明东的头时,你就在边上睡着呢。”陈秀梅在高存义耳边阴恻恻一笑,直让他胆寒,她的眼角闪现一抹快感,“我怕太快被你们发现,还专门穿了件雨衣,穿着高明东的鞋,怎么样?我很聪明吧。”
“雨衣就在那日你背的白菜下。”莫小冷轻语。
“是,上面沾了不少血,不好洗,我只好把它藏在背篼里,反正你们也不会翻开找。”陈秀梅无所顾忌,大方地告知,“现在,那件雨衣还在菜窖里藏着呢。”
“离开高明东家,你遇到了费胜云。”
“没错。”陈秀梅望着台下恼怒又傻楞的众人,讥嘲地冷笑,“还记得郎秋红吗?”
高三爷一怔,松垮的眼皮下是早已怨愤非常的眼珠,“你想说什么?”
葛秋娥怔楞在原地,面具下的脸涌现出焦急,手指更是慌张无措的揉搓一团。
“除了几个知情的,村里大多人都有点感觉到,郎秋红是怎么死的,你们很清楚。”陈秀梅贴近高存义的耳郭,湿润的热气此时散发出阴寒,“她不是被你们强/奸,才会上山寻死吗。”
高存义背脊一凛,由内而外的张惶,“你胡说!你这个疯婆子!”
“我是不是胡说,你们自己清楚。”
“够了!”
“没够!”陈秀梅浑然不管高三爷的震怒,自顾自的又说起来,“我知道,费胜云一直把郎秋红当作女儿,可他不知道他的女儿被这些人渣的侮辱,还一直为你们守着这根本什么都不是的破山。他跟我是一样的,都想替女儿报仇,所以我跟他说了之后,他想加入我,跟我一起复仇。幸好有他,杀死杜燕,我才能那么容易。”
听到她提及母亲,高大海压不住愤恨,“我妈不过是爱多说几句,你竟然就因为这个杀她,你这个疯子!”
“她该死!高存田我没杀死,就杀她解恨!那晚开完会,我等高存义喝醉后,就出门去杜燕家,老天果然很眷顾我,当时就杜燕一个人在家。”陈秀梅笑得疯癫,眼睑处的笑纹未曾消失过,“等到她开门,我就用药迷晕了她,跟费胜云一起把她拖到村口,割掉她舌头时,她醒了,吓我一跳。”
陈秀梅说着便露出一个害怕的神情,而后又‘哈哈’笑出声,“她说不出话了,哭着求我饶过她,我怎么能放过她呢?好不容易逮到的机会呀。看着她在半空中挣扎,慢慢没了动静,终于死了,好开心啊,以后都不用再听她说话了。”
莫小冷淡然一视,“你手背的伤是被她抓的,手心有绳索摩擦的痕迹。”
听言,陈秀梅下意识瞟了一眼手背的擦痕,“你观察的真仔细,难道你早就知道是我杀了他们?”
“你不会将高明东分尸,最多砍下头。”
这不符合她对陈秀梅的侧写,所以她只是怀疑。
陈秀梅弯起唇,眼底流溢出欣慰和喜爱,“囡囡,你真聪明。我起初是不打算把他砍成几块的,但那个人说这样才解恨。对呀,这样你才能不气,他们把你害死,我要让他们尝尝比你更多的痛苦。”
她已经疯了,半疯半醒,分不清眼前的人是谁,又是死是活。
“给你药的人。”
“是呀,你认识他吗?”陈秀梅细声细语地扣问,语气柔得宛然在宠溺,“囡囡,妈妈觉得他不是好人,别跟他玩在一块。”
“你被他利用了。”
“妈妈没有!”陈秀梅紧忙摇头,将眼光对准其他人,骤然变得阴狠讥屑,“你不知道,他们为了不让村里的脏事泄露出去,把高存槐两口子给活活烧死了。”
高三爷的手抖得厉害,“陈秀梅,你闭嘴!”
“我为什么要闭嘴,我又没说错。”陈秀梅无所谓地用刀抵了抵高存义的脖子,“高存义,我没说错啊...是你,高存林,还有高存田强/奸了郎秋红!”
“对对对,你没说错。”右胸的刀伤仍款款流着鲜血,疼得他直打哆嗦,他的双唇已无血色,“秀梅,我们放下刀,好好谈谈,行吗?”
陈秀梅对他的话充耳不闻,“成兰是个好妹子,看到我一个人没干完活,时常来帮我。存槐也是个好弟弟,有时瞧见我背着东西,还会过来帮我背。他们是好人,是村里难得的好人,可就是这样的好人,被你们...被你们这些混蛋杀死了!”
惊呆的葛秋娥,忍不住问:“为什么要杀死成兰两口子?”
“还能为什么?”陈秀梅嘲讽地笑了笑,可下一秒眼底漫开愧疚,“说起来,也是我害的他们。是我不小心把郎秋红的事告诉成兰,存槐本就对祭祀有异议,他想告诉警察,是想让郎秋红安息,也是想结束这个荒唐的村子。”
高三爷杵着拐杖踏出一步,“荒唐?我告诉你什么叫荒唐。高存槐身为封岭村的人,竟然为了个外人,还是个死人想毁了村子,这叫荒唐!你的女儿是为了整个村子而死,这是光荣,你却为了她杀死同村的邻居,你才是荒唐,愚蠢!”
“闭嘴,你这个老匹夫!”陈秀梅唾骂一声,眼现狠色,“光荣?狗屁光荣!你怎么不为了你的光荣去死!你们怎么不去死!”
莫小冷淡撇一眼高三爷,“愚昧。”
“你们说我疯?你们才是疯子!一群杀人不眨眼的疯子!”陈秀梅吼道。
葛秋娥取下面具,穿过人群想要安抚她,“秀梅姐,我理解你的难受...别再让自己沾血了。”
“你的双手也沾满了血。”
莫小冷轻飘飘的一句话,直让葛秋娥震悚不安,“你乱说什么!”
“高存林,郎秋红。”
“你...”
葛秋娥刹时惶恐地瞪大双眼,下意识瞄向段河清,可对方没有看她一眼,她开始心慌。
“什...什么意思?你又不认识我家存林,提他做什么。郎秋红,我根本没怎么跟她说过话,她是自己摔死的!”
“他们的死不是意外,高存田亦是。”
听到这话,高大海倒是变得激动,“你是说,我爸不是死于意外?”
“是。”
高存义脱口问:“郎秋红不是意外摔死的?”
“她不会在被侵犯后的第二天上山采菌子。”
冥思片响,陈秀梅恍然点头,“难怪我觉得奇怪,当时她身边的那个篮子,我一直觉得很像...”
她的视线锁在葛秋娥身上,俄而,嘴角扬起冷笑,“是你啊,葛秋娥,你藏得够深的。”
“不是我!是她自己踩滑摔下去的!”葛秋娥极力撇清。
原来郎秋红被侵犯时,已怀孕五个月的葛秋娥正在那附近采菌子,她震惊又愤怒,以为是郎秋红勾引的高存林。第二天便借着采菌子的理由约郎秋红去封灵山谈话,一怒之下将其推下山,慌乱忘记间将篮子拿走,这件事也成为她一辈子的秘密,梦魇。
无人再信她这苍白无力的辩解,所有秘密都暴露在圣洁的白雪上。
“我爸到底是被谁杀死的?”高大海眯起眼,瞟了眼震惶难安的葛秋娥,“你紧张什么?难不成是你杀的?”
“高存田死前见过葛秋娥,他的手心被镰刀划伤过,是葛秋娥自保所为。”
还未等她说完,高大海就冲过去攥住葛秋娥的手,冷声逼问,“是你杀了我爸?我妈果然没猜错,我爸的死不是意外!”
“不是她。”
陈秀梅歪着脑袋,有了好奇,“囡囡,到底是谁杀了高存田?竟然抢先我一步。”
莫小冷将眼睛挪到段河清身上,寡淡的小脸脆弱无比,可话语却相当清晰。
“段河清。”
此话一出,众人大为吃惊,尤其是高三爷,更是难以置信。
“河清?你胡说!他怎么可能杀高存田,他没有理由杀他!”
“他们有私情。”
葛秋娥彻底慌了,眼神不再遮掩,赤/裸裸地看向不远处站得一身孑然的人。
高存锋冷讽道:“你们竟然藏的这么深,我就说存林怎么会无缘无故的死在那里!”
“段河清,她说的是真的吗!”高大海愤问。
段河清取下恶鬼面具,随手扔在雪地上,微微一笑,“是。”
村民们不可思议地盯着他,更没想到他这么了当地承认,高大海怒不可遏,举起刀冲过去,可还未碰到对方的一根头发就被其一个过肩摔反制于地。
段河清拾起掉落的刀,未等呲牙喊疼的高大海起身,一刀刺进他的肚子,用力向里拧了拧。
“我说过,别激动。”
高大海瞪着布满血丝的瞳仁,他紧钳住段河清的手臂,少间,倒地没了气息。
葛秋娥傻眼了,瘫坐在雪地上,冷气袭骨也不知,眼泪不自觉地破堤而出。
“啊!”一个村妇吓得大叫。
“杀人了!你杀死高大海了!”
“段河清!你这是在做什么!”
“这到底是怎么了?这难道是封灵山的诅咒吗!”
高存锋怒指莫小冷,“都是她!快把她杀掉,献给恶鬼,会平息这一切,封岭村也会恢复原样!”
“对,都是因为她,把她献给封灵山,献给恶鬼!”
“杀了她!”
“杀了她!”
“......”
断断续续的吼声,响彻雪山,震得人心发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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