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云起门之托

陆凌寒与魏青衣那段浸透着遗憾与冰霜的往事,如同一场突如其来的凄冷风雨,洗礼了风之谷的静谧小院,也深深浸湿了在场听者的心。那份沉重而无奈的情愫,需要时间来慢慢沉淀与消化。颜颜心性最为单纯直接,听完后哭了许久,一双总是亮晶晶的熔金眼眸红肿得如同熟透的桃子,最后被心疼她的四师姐颜瞳半哄半拉地带去医庐,用清凉的灵药细细敷上。而唐棠,则独自在暮色渐沉的院中静立了良久,清冷的身影被拉得细长,仿佛与地面上摇曳的竹影融为了一体,直到夕阳最后一丝余晖被远山吞没。

风无量准备的晚膳比往日明显丰盛了许多,灵食的香气中似乎还特意多加了几味能宁心安神的药材,显然是想用食物的温暖驱散萦绕在众人心头的悲伤。席间的气氛依旧有些沉闷,连平日里最是活泼的颜颜都难得地安静下来,只是埋着头,时不时会用那双还氤氲着未散水汽的眼睛,带着毫不掩饰的担忧,悄悄瞟向身旁始终沉默不语的唐棠。

“棠棠,” 颜颜夹了一块烹制得恰到好处、色泽油亮诱人的糖醋灵排骨,小心翼翼地放到唐棠碗里,声音还带着哭过后的微哑和一丝讨好,“你多吃点,这个……这个可好吃了,酸酸甜甜的。” 她隐约记得唐棠似乎偏好这类口味的菜式。

唐棠垂眸,看着碗里那块突然多出来的、散发着诱人香气的排骨,又抬眼看了看颜颜那张写满了“我很难过但更想让你开心起来”的纠结小脸,心中那点因陆凌寒故事而悄然勾起的、属于过往的阴郁与寒意,竟真的被这笨拙的关怀驱散了些许。她沉默地拿起玉箸,轻轻“嗯”了一声,依言将那块排骨送入口中,细细咀嚼。

颜颜见她肯接受自己的心意,并且开始吃东西,立刻像是得到了某种嘉奖,眉眼瞬间舒展开来,重新焕发出光彩,仿佛自己也尝到了那沁入心底的甜味,这才放下心来,开始大口扒着自己碗里的灵米饭,恢复了部分活力。

坐在对面的风无量与安静布菜的颜瞳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唇角皆微微扬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带着宽慰的笑意。

饭后,颜瞳默默收拾着碗筷,风无量则取出一套素雅的茶具,慢条斯理地泡了一壶能安神静气的上品清心茶。四人移步至廊下,围坐在蒲团上,借着檐下悬挂的柔和明珠光辉,享受着劫波过后难得的静谧夜晚。夜风带着竹叶的清新气息拂过,稍稍抚平了心头的褶皱。

然而,这份宁静并未持续太久。院落外围,那用于示警与传讯的符阵忽然亮起了柔和而持续的光芒,在夜色中格外醒目。

“嗯?这个时辰,会是谁来访?” 风无量捋了捋胡须,眼中闪过一丝意外,放下茶杯,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缓步前去查看。

片刻后,他引领着一位客人回到了廊下。

来者是一位身着月白色云纹广袖道袍的中年男子,看年纪约莫四十许,面容清癯,下颌留着三缕长须,气质温文儒雅,一派仙风道骨。然而,其眉目开阖间,却自然流露出一股属于顶尖炼器大师特有的沉凝与锐利,仿佛能洞悉万物材质本源。他周身灵力圆融内敛,气息与周围天地隐隐相合,竟是一位修为已达元婴初期的大修士。

“云舒门主?” 颜颜率先认出对方,有些惊讶地站起身。云起门在修仙界虽非势力最顶尖的宗门,但其独步天下的炼器之术却享誉四方,门主云舒大师更是有名的炼器宗师,与风之谷因一些材料往来和法器定制,素有交情。

唐棠见状,也随之起身,执了一个标准的晚辈礼。她性情虽清冷寡言,但该有的礼数风骨从不欠缺。

云舒面带和煦微笑,拱手还礼,目光在扫过唐棠时,不着痕迹地微微停留了一瞬,带着一丝属于长辈与炼器师本能的审视,随即又化为纯粹的温和:“风大人,颜瞳姑娘,颜颜姑娘,还有这位……气度不凡的姑娘,想必就是近来声名渐起的唐棠姑娘吧?云某深夜冒昧叨扰,搅了诸位清静,实在抱歉。”

“云门主言重了,贵客临门,蓬荜生辉,请坐。” 风无量笑着摆手,示意不必多礼,亲自为云舒斟上一杯新沏的清心茶。

众人重新落座。云舒显然并非喜好绕弯子之人,略一寒暄后,便开门见山道明了来意:“实不相瞒,风大人,诸位,云某此次冒昧前来,是有一事相求,想委托风之谷,或者更确切地说,是想请颜颜姑娘和唐棠姑娘出手相助。”

颜颜和唐棠闻言,再次对视一眼,心中都有些意外。以云起门的地位和云舒元婴修士的身份,何事需要专门来委托她们?

“云门主但说无妨。” 风无量代为应道,神色也认真了几分。

云舒轻轻一叹,儒雅的面容上染上一抹显而易见的忧色:“想必诸位也知,我云起门以炼器立宗,宗内有一镇宗之宝,名为‘周天星辰图’。此图并非攻伐之宝,而是一件极其珍贵的辅助型极品灵器,能引动周天星辰之力,用于推演天机、洞察阵法脉络、辅助修行,妙用无穷。此宝于我云起门传承意义重大,可惜……唉,数十年前,因一场宗门变故,图卷核心处的阵纹受到损伤,导致其功效十不存五,多年来一直是我的一块心病。”

他顿了顿,继续道:“这些年来,我遍寻古籍,尝试了各种方法,搜集了无数珍稀材料,试图修复此图,却始终缺了最关键的一味主材——陨星铁矿。”

“陨星铁矿?” 颜颜眨了眨眼,她对各种天材地宝的名字如数家珍,但对这等偏门且顶级的炼器材料了解却不算深入。

云舒耐心解释道:“此铁并非凡俗意义上的陨铁,而是真正蕴含着一丝精纯星辰本源之力的天外奇金,极为罕见难得。传说唯有在特定的星力交汇之地,经历千万年岁月沉淀,方有可能孕育而出些许。它不仅是修复‘周天星辰图’不可或缺的核心材料,其本身亦是炼制顶级灵剑、法袍或是特殊阵盘的绝佳胚材,价值连城。”

“近日,我耗费了大量心神与珍贵材料,终于凭借残图与宗门秘法,勉强推演出了一处可能存在陨星铁矿的地点,位于大陆极东、临近东海之滨的‘望海城’附近。但那里情况颇为复杂,据零星传闻,有强大妖兽盘踞,且地处偏远,海域情况瞬息万变……” 云舒的目光再次落在颜颜和唐棠身上,语气愈发诚恳,“云某听闻颜颜姑娘天生神力,白虎血脉战力非凡,而唐棠姑娘心思缜密,阵法暗器之道精妙绝伦,听风楼二位近来联手完成了几件棘手的任务,名声在外。故而思前想后,厚颜想委托二位,前往望海城一行,探寻并尽可能取回那陨星铁矿。所需一切开销,自然由我云起门承担。”

颜颜听得眼睛发亮,探险、寻宝、挑战强大的妖兽,这些元素组合在一起,简直是为她量身定做的任务!但她并未像往常一样立刻兴奋地应下,而是下意识地先看向了身旁的唐棠,用眼神询问着她的意见,显然已将唐棠的意愿放在了首位。

唐棠感受到她的目光,沉吟片刻,抬眸看向云舒,声音清冷而平稳:“云门主,此物既是贵宗至宝修复的关键,想必知其所在者并非仅有门主一人,争夺者或许不少,或其守护力量异常艰难。不知门主可有更确切的信息?比如具体方位,或是那可能存在的守护妖兽的详情与弱点?”

云舒眼中闪过一丝激赏,不愧是能让颜颜这般骄傲直率的丫头都如此重视的姑娘,果然沉稳敏锐,思虑周全。“唐姑娘所虑极是。根据我的推演,那矿脉最可能存在的具体方位,应在望海城以东约三百里的一处名为‘坠星崖’的险峻海崖之下。至于守护者……根据一些流传下来的古老海图笔记以及望海城当地的零散传说,盘踞在那里的,很可能是一头产生了异变的‘星纹电鳐’。此獠不仅能操控威力不俗的雷电,似乎还能引动微弱的星辰之力加持己身,在海中更是如鱼得水,颇为难缠。其实力,据我估算,恐怕至少也在金丹后期,甚至可能触摸到了元婴的门槛。此外,消息或许已经小范围传开,不排除会有其他听闻风声的修士或势力前去争夺,二位需多加小心。”

金丹后期、甚至可能半步元婴的变异海兽……颜颜非但没有畏惧,反而更加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体内白虎血脉隐隐传来好战的嗡鸣。唐棠则微微蹙起秀眉,在心中快速评估着此行的风险与需要做的准备。

云舒将二人神色变化尽收眼底,知道她们正在权衡利弊,便不再犹豫,抛出了此行更为重要、也是他深思熟虑后决定的筹码:“云某深知此行凶险,自然不会让二位白白冒险。除了事先承诺的丰厚灵石报酬,以及我云起门上下的一份大人情之外……” 他话音一顿,目光特意转向唐棠,语气变得格外郑重,“在我宗门秘藏的一卷极为古老的炼器杂录中,曾提及一事,在那等品阶的陨星铁矿脉的核心深处,有极小的概率,会伴生一种更为珍稀、堪称天地奇物的宝物——星辰暖玉。”

“星辰暖玉?” 颜颜好奇地重复着这个陌生的名字,直觉告诉她,这东西对棠棠很重要。

“不错。” 云舒肯定地点头,详细解释道,“此玉并非寻常玉石,乃是精纯的星辰之力与海底大地灵脉交汇,历经无数岁月机缘巧合温养而成。其性至阳至温,至纯至润,内蕴浩瀚而温和的星辰精华与生命源力,对于调和修行者体内阴阳、温养修复受损的经脉与丹田、驱散沉积多年的沉疴固疾、尤其是化解各种阴寒邪毒,有着近乎不可思议的奇效。” 他的话语意有所指,目光清晰地落在唐棠身上,其中的含义不言而喻。

唐棠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震,一直平静无波的眸底,终于掀起了涟漪。她体内那源自独孤烬的阴寒蚀骨之伤,虽经颜颜精血与多方调养压制,却始终如同附骨之疽,缠绕在神魂与道基之上,是她力量无法完全发挥、时常需要忍受刺骨之痛的根源。这星辰暖玉的描述,简直像是为她量身定做的解药!

颜颜的反应则更为直接和激烈,她猛地抓住唐棠的手臂,激动地声音都拔高了几分,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棠棠!你听到了吗?星辰暖玉!它能治你的伤!能延缓你的寒疾!” 她那双刚刚哭过、还带着红肿的眼眸里,此刻迸发出比夜空中最亮的星辰还要耀眼的光芒,里面充满了无限的希望与纯粹的喜悦,仿佛已经看到了唐棠彻底摆脱痛苦的模样。

唐棠能清晰地感受到抓着自己小臂的那只手的力度,温热而坚定,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以及颜颜话语中那毫不作伪、因她之事而起的巨大情绪起伏。这份因为她的事情而如此真切、如此炽热的关怀,像一股汹涌而温暖的浪潮,猛烈地冲撞着她冰封已久的心扉。

云舒将二人这截然不同却又紧密相连的反应看在眼里,心中已然明了,面上露出温和而了然的微笑:“看来,这‘星辰暖玉’对唐姑娘而言,确实至关重要。如此,这份委托,二位意下如何?”

颜颜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立刻用力点头,像小鸡啄米一般,迫不及待地应承下来:“接!我们接!云门主你放心,我们一定把陨星铁矿,还有那个星辰暖玉,都完好无损地带回来!” 她语气斩钉截铁,恨不得立刻就能插上翅膀飞往那东海之滨的望海城。

唐棠看着颜颜那因急切和兴奋而微微泛红的脸颊,心中五味杂陈,暖流与酸涩交织。为了她的伤势,颜颜总是这般不顾自身、不遗余力。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心绪,对上云舒温和而期待的目光,平静却异常坚定地点了点头,声音清晰:“云门主放心,晚辈定当竭尽全力,不负所托。”

“好!好!太好了!” 云舒抚掌一笑,眉宇间的忧色终于散去大半,显然松了口气。他自袖中取出两枚材质特殊的玉简和一张绘制精细的海陆地图,郑重地递给唐棠:“唐姑娘,这是云某整理出的关于陨星铁矿特性、可能存在的环境以及星辰暖玉记载的详细资料,另一枚是望海城及周边海域、包括坠星崖在内的详细地图与海况说明。此外……”

他略作停顿,目光转向院门外的方向,提高声音温和地唤道:“云微,进来吧。”

随着他话音落下,一名身着浅蓝色流仙裙的少女款步从院门外走了进来。这少女约莫十六七岁年纪,身姿窈窕,容貌清丽绝伦,肌肤胜雪,一双秋水明眸顾盼生辉,气质温柔娴静,如同空谷幽兰,未语先带三分令人舒心的浅笑,给人一种如沐春风般的舒适感。她修为在筑基后期,气息纯净绵长,显然根基打得极为扎实。

“这位是我的关门弟子,云微。” 云舒面带一丝骄傲地介绍道,“这孩子于炼器一道上天赋卓绝,尤其对各类矿物、灵材的感知极为敏锐,远超同侪。只是她自幼在门中长大,缺少外出历练的经验。此次任务,云某想让她随二位一同前往,一是希望能从旁协助,凭借她的天赋更好地辨识和定位矿脉;二也是借此机会让她出门游历一番,增长见闻,磨砺心性。还望二位路上能不吝啬,多加照拂指点。” 他这番话,主要是对着看起来更为沉稳可靠的唐棠说的。

云微上前几步,落落大方地向唐棠和颜颜行了一个标准的同辈礼,声音软糯温柔,如同春风拂过琴弦:“云微见过唐师姐,颜师姐。此次出行,要劳烦两位师姐费心照顾了,云微定当尽力协助,还请两位师姐多多指点。” 她的目光清澈见底,带着对未知旅程的好奇与期待,也有一丝初次离家的腼腆。

颜颜对长得漂亮、性格又温柔的女孩子向来很有好感,见云微如此乖巧有礼,立刻笑嘻嘻地摆手,自来熟地说道:“不劳烦不劳烦!云微师妹你好呀,我叫颜颜,这是唐棠,以后我们就是同伴啦!放心,路上有我们在,保证让你玩得开心,呃不是,是历练得顺利!” 她一不小心把心里话说了出来,惹得云微掩唇轻笑,气氛顿时轻松了不少。

唐棠也微微颔首回礼,清冷的目光在云微身上停留片刻,见其眼神干净剔透,气息平和纯正,不似心机深沉奸猾之辈,便也默认了她的加入。多一位擅长辨识矿物、感知灵材的同伴,确实能省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提高任务效率。

事情就此定下。云舒又仔细交代了一些关于望海城风土人情、可能需要注意的势力以及一些紧急情况下的联络方式,并留下了几张用于短距离通讯和应急防护的高阶符箓,这才放下心来,起身告辞。

送走云舒门主,静谧的小院中因云微这位新成员的加入,而平添了几分新鲜的活力。

颜颜很快便发挥了她那强大的亲和力,兴奋地围着云微问东问西,从望海城有什么特色小吃,到炼器是不是很有趣,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云微脾气极好,始终面带温柔的浅笑,一一耐心细致地回答,声音柔和动听,偶尔被颜颜那些天马行空的问题和夸张的表述逗得忍俊不禁,掩唇轻笑,眼波流转间更添丽色。

唐棠没有加入她们的谈话,只是安静地站在廊下阴影处,目光落在庭院中在月光与明珠光辉交织下交谈的两人身上,最终,那清冷的视线定格在颜颜那活力四射、笑容灿烂的侧脸上。

为了她体内那纠缠不休的寒疾,颜颜几乎是毫不犹豫、不问险阻地接下了这个显然并不轻松、甚至危机四伏的任务。那份发自内心、毫无杂质的喜悦与期盼,比她以往收到过的任何珍贵丹药、神兵利器都要来得沉重,也……都要来得温暖灼人,烫得她心尖发颤。

她下意识地轻轻抚上自己的小腹丹田位置,那里似乎还隐隐残留着独孤烬留下的、阴寒刺骨的痛楚烙印。星辰暖玉……传说中至阳至温的天地奇物,真的能彻底驱散这刻入神魂骨髓的极致寒意吗?

或许,若能寻到,它所能驱散的,并不仅仅是身体的寒意。

她缓缓抬起头,望向夜空中那条横亘天际、璀璨夺目的浩瀚星河。东海之滨,望海城,坠星崖……一段充满未知与挑战的新旅程,即将开始。而这一次,她的身边,有了一轮无论前路如何黑暗崎岖,都誓要燃烧自己、为她照亮前路、带来无尽暖意的……小太阳。

恰在此时,颜颜似乎心有所感,猛地转过头来,精准地捕捉到了唐棠凝视她的目光。她先是一愣,随即脸上绽放出一个比星辰更加灿烂无比、充满了无尽信心与决心的笑容,用口型对着唐棠,无声却坚定地说:‘棠棠,等着我!我一定会帮你找到暖玉的!一定!’

唐棠的心,在那一瞬间,仿佛被某种柔软而滚烫的东西彻底填满了,满得几乎要溢出来。

她有些不自在地微微侧过脸,避开了那过于灼热、几乎要将她融化的真挚视线,长长的睫毛如蝶翼般轻颤,遮掩了眸底翻涌的复杂情绪。然而,那向来紧抿的、线条清冷倔强的唇角,却在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瞬间,极其细微地、牵起了一抹极淡极淡、却真实存在的柔和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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