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焚心殿旧地

极乐城深处,魔气如实质般粘稠,每一步都似踏在凝固的血污与罪孽之上。苏云漪的铁腕整顿让这座城池表面恢复了秩序,却终究无法洗净沉积在每一寸砖石缝隙间的百年污秽。

按照苏云漪提供的通往预设伏击点的最短路径,棠颜一行人不得不穿越这片被标记为"暂缓清理"的荒芜区域。而这片区域的核心,正是那座即便已然荒废,其名号依旧能让知情者闻之色变的——焚心殿。

还未真正靠近,唐棠的呼吸就已变得急促而不规律。

那熟悉的、混合着铁锈、陈旧血腥和独孤灼特用辛辣异香的气息,无孔不入地钻进她的鼻腔,唤醒沉睡在骨髓深处的恐惧。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破碎的镜片上,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无数残缺的画面:冰冷的锁链摩擦着骨头的声响,鞭挞时皮开肉绽的剧痛,灵根被毁时那撕心裂肺的绝望,还有那张带着残忍愉悦的、令她恨入骨髓的脸……

"棠棠……"颜颜忧心忡忡地紧跟在她身侧,敏锐地察觉到她身体的僵硬和微微颤抖。她能感受到唐棠手心渗出的冷汗,自己的心也跟着揪紧,"你的手好凉。要不我们换个路线,哪怕绕远些也好……"

走在前面的颜迟停下脚步,用幻影折扇虚指前方那座在魔气与阴影中若隐若现的庞大建筑轮廓,声音带着罕见的凝重:"绕不开,这是通往伏击点的必经之路。而且……苏云漪特意将路线安排于此,恐怕存了借此处刺激唐棠,或是试探什么的心思。"

燕子岩神色冷峻,周身朱雀灵力微微流转,在众人周围形成一道炽热屏障,驱散着试图侵蚀过来的阴冷煞气:"此地怨念深重,煞气已凝结成实质,大家务必守紧心神。"

唐棠紧咬着下唇,直至尝到血腥味才猛然回神。她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带着腐朽气息的空气涌入肺腑,激起一阵生理性的恶心与战栗。

"不必。"她几乎是从齿缝间挤出这两个字,声音嘶哑却坚定,"我……可以。"

她强迫自己抬起灌了铅般的双腿,率先走向那座如同巨兽残骸般的宫殿。每一步都沉重无比,仿佛踏在过往的尸骸上。

穿过歪斜破损的巨门,焚心殿内部的荒凉与死寂更令人窒息。

昔日铺陈着华丽地毯的长廊,如今积满了厚厚的灰尘,蛛网如同招魂幡般在残破的梁柱间摇曳。两侧墙壁上那些用来悬挂刑具的空置金属钩,在从破败窗棂透进的微弱光线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泽。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霉味,但那股深植于砖石缝隙中的血腥气与绝望感,却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

唐棠的视线不受控制地扫过那些熟悉的角落——

右侧那面布满暗褐色污迹的石壁,曾是她被铁链锁住、日夜承受鞭刑的地方。冰冷的石壁贴着脸颊的触感,铁链摩擦骨头的声响,至今仍会在深夜的噩梦中回响。

正前方那歪倒在一旁、覆满尘埃的宝座,曾是独孤灼放声狂笑、欣赏她痛苦挣扎的地方。那个女人的狂笑声,那带着残忍愉悦的眼神,如同最锋利的冰锥,刺穿她试图筑起的心防。

更深处那个阴暗的角落,曾是她被强行灌下毁损灵根药物、道途断绝的绝望之地。那日吞下的不止是毒药,更是她全部的希望与尊严。

水牢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刺骨的冰水淹没胸口,寒气侵入五脏六腑,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濒死的痛楚。那些被她用意志强行冰封在记忆深处的伤痛,在这一刻尽数龟裂,化作无数尖锐的碎片,狠狠刺穿着她的灵魂。

"呃……"唐棠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呼吸骤然急促,脸色惨白如纸,额头上沁出细密冷汗。她感觉周围的空气仿佛变成了粘稠的液体,让她无法呼吸,心脏被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体内的《寂灭心经》魔力不受控制地紊乱起来,阴寒之气失控外溢,让她周身的温度骤降。

更可怕的是,那被颜颜的白虎血脉温养、被星辰链压制许久的畏寒之症,在这一刻轰然爆发。刺骨的寒意从丹田深处蔓延开来,顺着经脉游走全身,冻得她牙齿都在打颤。那是比焚心殿本身更加冰冷的寒意,源自独孤灼亲手种下的创伤,如今在这充满痛苦回忆的地方,找到了滋生的土壤。

那些被她强行压抑的记忆如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出,鞭挞的剧痛、锁链的冰冷、灵根被毁时的撕心裂肺、独孤灼那带着残忍愉悦的凝视……所有画面栩栩如生,仿佛就发生在昨日!

"棠棠!"颜颜惊呼一声,立刻上前紧紧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感受到唐棠手心的冰冷和身体的颤抖,颜颜毫不犹豫地运转起至阳灵力。那温暖磅礴的气息如同保护罩般将唐棠笼罩,试图驱散那蚀骨的寒意与恐惧。

"别去看,别去想!"颜颜的声音带着难掩的心疼,她用力握住唐棠的手,试图将自己的力量和勇气传递过去,"都过去了!现在有我在,谁也不能再伤害你!"

看着唐棠痛苦的模样,颜颜的心如同被针扎般疼痛。她恨自己来得太晚,恨自己没能在唐棠最需要的时候出现在她身边。这份自责化作更加坚定的守护,她发誓绝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她珍视的人。

她怒视着这座充满痛苦回忆的宫殿,恨不得立刻将它夷为平地。

颜迟和燕子岩也围了过来,神色凝重。他们理解这种源于灵魂深处的创伤,非亲身经历者难以体会。

然而,就在这弥漫着痛苦与安抚的紧张时刻——

一道冰冷、僵硬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一根断裂的巨柱阴影后闪出,拦在了路中央!

那身影穿着不合身的暗红色衣袍,沾满尘土与干涸的污渍,长发凌乱披散,脸上覆盖着一副毫无纹路的黑色金属面具,只露出一双空洞死寂、毫无焦点的眼睛。她手中紧握着一对散发着不祥血光的弯刀,刀身上的血腥气浓郁得令人作呕。

"小心!"燕子岩反应最快,烈焰枪瞬间出现在手,炽热的火灵力勃发,将周围的阴冷气息逼退数尺。

那面具人似乎被生人的气息和灵力波动激活,空洞的眼神骤然锁定离她最近的唐棠,没有任何预警,身形一动,如同被无形的线拉扯,双刀划出两道凄厉的血弧,直劈唐棠面门!速度快得惊人,带着一股不顾一切的疯狂与死意!

"找死!"颜颜勃然大怒,迟归剑瞬间出鞘,耀眼的金白色剑罡后发先至,悍然迎上那双血月弯刀!

"铛——!"

震耳欲聋的金属撞击声在大殿中炸响!气浪翻滚,卷起漫天尘埃!

那面具人被颜颜沛然巨力震得踉跄后退,但动作毫无迟滞,仿佛感受不到反震之力,双刀一错,如同血色旋风,再次扑上。招式狠辣刁钻,完全是以命搏命的打法!

"她的目标是棠棠!"颜迟眼神一冷,幻影折扇轻挥,数道无形无质的精神冲击波射向面具人。

燕子岩长枪一振,烈焰翻腾,从侧翼攻上,枪影如龙,炽热的火浪封锁了面具人的闪避空间。

唐棠在面具人出现的瞬间,心脏就像被冰冷的手攥住。虽然对方戴着面具,气息也变得死寂冰冷,但那攻击的套路,那弯刀挥舞间带起的血腥煞气,都让她产生一种极其不适的熟悉感。

见对方招招致命,直取自己,唐棠眼中寒光一闪,压下心头异样,《寂灭心经》全力运转,七十二枚流云梭如同拥有生命般激射而出!带着冰冷的杀意,从各种诡异角度袭向面具人周身要害!

"叮叮当当——!"

流云梭与血月弯刀疯狂碰撞,火星四溅,密集的撞击声连绵不绝。面具人身法诡异,双刀舞得密不透风,竟将大部分流云梭挡下。但面对颜颜霸道的力量、颜迟诡异的精神干扰以及燕子岩炽热的枪芒,她明显左支右绌,衣袍被划破数道口子,露出下面苍白得异常的皮肤。

战斗异常激烈,面具人如同不知疼痛、不知疲倦的战斗机器,即便受伤,动作也丝毫不停。那双空洞的眼睛始终死死锁定唐棠,仿佛她是不共戴天的仇敌,又像是唯一的目标。

唐棠越打越是心惊。这种不顾自身、只攻不守的战斗方式,这种对她莫名其妙的执着……她心中的那个猜测越来越清晰,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就在这时,一枚流云梭趁着面具人全力格挡颜颜重剑的瞬间,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如同毒蛇出洞,直射对方面门!

面具人察觉到危机,猛地一偏头——

"嗤——!"

梭刃擦着她的脸颊掠过,并未伤及皮肉,却精准地划断了面具一侧的系带!

那副冰冷的黑色金属面具,瞬间松动,在激烈的动作中被震得歪斜,然后……滑落!

"啪嗒。"

面具掉落在积满灰尘的地面上,发出一声轻响。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张失去了面具遮掩的脸上。

苍白,干瘪,毫无生气,如同久埋地下的尸骸。但那张脸的轮廓,那眉宇间即使空洞也未能完全磨灭的戾气……

唐棠的瞳孔骤然收缩到针尖大小!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逆流,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

那张脸!

那张无数次出现在她噩梦中,让她恨之入骨,让她恐惧颤栗的脸!

独孤灼!

竟然是她?!这个如同傀儡般的存在,这个戴着面具袭击她们的人,竟然是那个将她打入地狱,毁了她道途,带给她无尽屈辱的独孤灼?!

"是……是你?!"唐棠的声音尖利得变了调,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瞬间爆发的、如同岩浆般滚烫的仇恨!

在面具落地的瞬间,独孤灼那双空洞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南宫蘅种在她识海深处的禁制疯狂运转,试图压制她苏醒的意识,但她心底那簇永不熄灭的火焰仍在顽强地燃烧。

她看着唐棠,破碎的记忆在脑海中翻涌。那些折磨唐棠的画面,那些她亲手施加的痛苦,此刻却化作了一种扭曲的执念——这个被她亲手摧毁又重塑的人,这个承载了她全部恶意与关注的人,应该是她的,也必须是她的。

独孤灼(傀儡)顶着那张苍白空洞的脸,干裂的嘴唇极其轻微地蠕动了一下,发出几个模糊不清、带着气流嘶声的音节:

"我的……你是我的……"

那双空洞的眼睛里,竟然泛起了一丝近乎狂热的执念。即使在南宫蘅的绝对控制下,她对唐棠那扭曲的占有欲依然顽强地存在着,如同深植在灵魂深处的毒藤。

"你——闭——嘴!"

这种眼神,这种将她视为所有物的扭曲认知,比任何物理攻击都更让唐棠感到撕心裂肺的屈辱和愤怒!她全身的魔力因极致的情绪而剧烈震荡,气血疯狂上涌,喉头一甜——

"噗——!"

一口殷红的鲜血猛地从她口中喷出,溅落在身前布满灰尘的地面上,触目惊心。

几乎同时,那缠绕在道基之上的寒疾彻底爆发。刺骨的寒意从丹田深处席卷全身,冻得她四肢百骸都在剧烈颤抖。那些被颜颜温养多时才稍稍缓解的症状,在这一刻以更加猛烈的态势反扑而来。

"棠棠!"颜颜吓得魂飞魄散,立刻冲到她身边扶住她摇晃的身体。感受到唐棠身上那骇人的寒意,颜颜的心像是被狠狠揪住。她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没能早一点来到唐棠身边,恨自己不能让时光倒流,在唐棠最痛苦的时候守护在她身边。

然而,唐棠并没有倒下。她用手背狠狠擦去嘴角的血迹,那血迹在她苍白的脸上划出一道凄厉的红痕。她推开颜颜想要搀扶的手,强撑着站直身体,尽管身形微晃,但那双燃烧着熊熊恨火的眼眸,却死死地、一瞬不瞬地钉在独孤灼那张空洞的脸上。

恨!

滔天之恨!

倾尽四海之水也难以洗刷的恨意,支撑着她没有倒下。

体内的《寂灭心经》魔力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暗金色的寂灭魔元在经脉中奔腾咆哮。七十二枚流云梭感应到主人滔天的恨意,发出凄厉无比的嗡鸣,光芒暴涨,蓄势待发。

"独孤灼……"唐棠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冷与坚定,每一个字都仿佛淬着血泪,"无论你变成了什么鬼样子……我唐棠在此立誓,此生必亲手……将你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誓言在这座充满痛苦回忆的焚心殿中回荡,与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交织,显得格外凄厉决绝。

颜颜紧握迟归剑,站在唐棠身侧,金白色的至阳灵力毫无保留地绽放,与唐棠周身缭绕的暗金色寂灭魔元形成鲜明对比,却又奇异地交融。她不需要多言,她的姿态已经表明一切——无论唐棠作何决定,她都将并肩而战。

颜迟和燕子岩也各自凝神戒备。眼前的独孤灼显然已非正常人,但正因如此,才更加危险。

而殿中央,那失去了面具的独孤灼(傀儡),依旧无声地站立着。空洞的眼神倒映着唐棠因恨而染血的面容,和她那至死(或者说,超越死亡)都未曾消散的、扭曲的执念。

在所有人看不见的识海深处,独孤灼残存的意识正在与南宫蘅的禁制做着殊死搏斗。那一丝对唐棠的执念,成了她反抗控制的唯一支点。

这一次的重逢,没有昏迷,只有更加炽烈、更加不死不休的仇恨在寂静中燃烧。

焚心殿内,尘埃缓缓飘落。

旧日的幽灵与今日的复仇者,在这片浸满血泪的土地上,再次对峙。

风暴,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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