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字,如同耗尽了她所有的生命,她的头颅猛地垂下,身体彻底瘫软在傀儡丝的束缚中,气息微弱到了极点,却并未断绝——南宫蘅不会让她这么轻易死去。真正的惩罚,才刚刚开始。
刑房内陷入了死寂。
只有幽绿的魔火灯还在静静燃烧,映照着南宫蘅那张绝美却毫无表情的脸。她缓缓站起身,走到如同破败人偶般的独孤灼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
刚才独孤灼那字字泣血的控诉,和了无心那卑微如尘的眼神,如同两根无形的针,极其细微,却精准地刺入了她心湖最深处某个被层层冰封的角落。
一丝极其微弱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震颤,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荡开了一圈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涟漪。
是啊,颜颜和唐棠之间那种纯粹炽热的感情,那种可以为对方付出一切的赤诚……在她漫长而黑暗的生命中,似乎从未真正拥有过,也……从未相信过。
信任?真情?那是弱者才需要的、不可靠的奢侈品。生于魔域,长于阴谋,从尸山血海中挣扎上位的她,早已习惯了用算计衡量一切,用力量掌控一切。真心?那东西太脆弱,太容易背叛,不如力量和掌控来得实在。
就像独孤灼,曾经那么“依赖”她,最终不也反噬了吗?
就像了无心,如今这般卑微忠诚,谁又能保证,有朝一日不会因为更大的利益或更深的绝望而背叛?
将这丝不该有的、软弱的震颤狠狠掐灭,南宫蘅的眼中重新凝结起万年不化的冰霜。她伸出食指,指尖凝聚起一点深邃的紫芒,那紫芒中仿佛有无数细小的虫豸在蠕动。
魔蛊。
她要将这更加阴毒、更能折磨人神魂的东西,种入独孤灼的体内。她要让这个背叛者,连死亡都成为一种奢望,日日夜夜承受魔蛊噬心蚀魂之苦,永远记住背叛她的下场。
然而,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独孤灼眉心之时,独孤灼最后那句关于“梨花树下”的描述,以及了无心那卑微到令人作呕却又无比执着的眼神,再次不受控制地闪过她的脑海。
“生于地狱之中的幽狱鸢尾……”她在心底,用一种近乎自嘲的冰冷语调,无声地低语,“又怎么能……向往光明呢。”
光明,不属于她。温情,不属于她。那些看似美好的东西,不过是虚幻的泡影,是阻碍她登上力量巅峰的绊脚石。她的路,从一开始,就注定铺满荆棘、鲜血与孤独。
指尖再无迟疑,那点蕴含着恐怖魔蛊的紫芒,瞬间没入了独孤灼的眉心。
独孤灼残破的身体猛地一僵,发出一声微弱到极致的、如同灵魂被撕裂般的呜咽,随即彻底陷入了更深沉的、被无尽痛苦包裹的昏迷之中。傀儡丝依旧缠绕着她,持续抽取着所剩无几的生机,而魔蛊,将在她体内生根发芽,成为她永恒的梦魇。
做完这一切,南宫蘅才缓缓转过身,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射线,投向刑房入口处,那片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阴影。
了无心在她目光扫过来的瞬间,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如同秋风中的落叶。她想挣扎着,像以往无数次那样,恭敬地跪伏好,迎接主人的审视,却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榨不出来。只能从喉咙深处,发出细微的、如同幼兽濒死般的哀鸣,破碎面具下的眼睛,充满了几乎要溢出来的恐惧、哀恳,以及……那一丝连她自己都无法扼杀的、卑微软弱的希冀。
主人……会怎么处置她?会……像对独孤灼那样吗?还是……会给她一丝……生机?
南宫蘅缓步踱来,紫衣下摆拂过冰冷粘稠的地面,带起细微的声响,在了无心听来,却如同催命的鼓点。她在了无心面前停下,蹲下身,伸出那保养得宜、白皙修长的手指,如同审视一件破损的兵器般,轻轻捏住了了无心的下巴,迫使她抬起那张狼狈不堪、血迹斑斑的脸。
指尖冰凉,没有丝毫温度,如同她此刻的眼神。
了无心被迫对上那双深不见底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的紫色眼眸。那里面没有怜惜,没有愤怒,甚至没有厌恶,只有一种纯粹的、打量物品价值的审视,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深藏的疲惫。
“还能爬回来……”南宫蘅的声音依旧保持着那惯有的、柔媚动听的语调,却字字如同冰锥,狠狠凿击着了无心的心脏,“看来,噬魂鞭的教训,断尾的痛楚,还没让你彻底明白,什么是……无用的代价。”
了无心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跳动,随即又疯狂地擂动起来。泪水混合着血水,无法控制地从面具的裂缝中汹涌而出。她想开口,想说“无心知错”,想说“求主人再给无心一次机会”,想说“无心再也不敢了”……可干裂剧痛的喉咙里,只能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破碎气音。
南宫蘅的目光在她背部的恐怖贯穿伤和断尾处扫过,那里魔气紊乱,生机如同风中之烛。她松开了捏着下巴的手,指尖在那狰狞的伤口边缘极其轻微地划过,带着一丝精纯的魔力,却并非抚慰,而是如同工匠检查破损器具的裂痕般,冰冷而客观地探查着损伤的程度。
了无心痛得浑身剧烈痉挛,眼前阵阵发黑,却死死咬住早已破烂不堪的下唇,不敢发出一丝一毫吃痛的声音,只有身体诚实地、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
“伤得……很重。”南宫蘅站起身,掏出一张素白如雪的丝帕,慢条斯理地、极其细致地擦拭着刚才碰触了无心的手指,仿佛那上面沾上了什么污秽不堪的东西,“本源受损,八尾断其一……几乎算是半废了。”
了无心的心,随着她每一个冰冷的字眼,一点点沉入绝望的冰窖。那最后一丝微弱的希冀,也如同暴露在狂风中的火星,瞬间熄灭。半废……无用……主人不需要无用的东西……
就在她以为自己即将被如同垃圾般处理掉时,南宫蘅将那擦拭过的丝帕随手丢弃,那方白帕轻飘飘落在地上,迅速被暗红色的地面浸染污浊。
“罢了。”南宫蘅转身,走向刑房深处,声音淡漠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如同赦令般传入了无心耳中,“看在你最后……还算挡了一下,争取了片刻时间的份上。”
她的身影即将融入深处的黑暗,最后一句命令,清晰地传来:
“自己滚去血池泡着。能活下来,就继续做你的影。活不下来……”
她没有说完,但那份冰冷的、毫不留情的未尽之语,了无心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活不下来,便是真正的,失去了最后的价值,该被彻底清扫、不留痕迹了。
阴影里,了无心看着那道决绝的、没有丝毫留恋的紫色背影彻底消失在黑暗深处,听着那渐行渐远、最终归于死寂的脚步声,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的灵魂,彻底瘫软在冰冷污秽的地面上。
没有被立刻处死。
允许她去那蕴含庞大生机与痛苦的血池疗伤。
这……对于此刻的她而言,已经是主人天大的……“恩赐”了吧?
巨大的痛苦、失血的眩晕、神魂的灼痛如同潮水般再次席卷而来,几乎要将她最后的意识吞噬。可她苍白干裂、血迹斑斑的唇边,却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勾起了一抹扭曲的、近乎诡异的满足弧度。
主人……没有彻底抛弃她。
她还有用。
她还能……留在主人身边。
哪怕只是作为一个半废的“影”,哪怕只是苟延残喘。
这就够了。
至于尊严?自我?痛苦?乃至生命?
在名为“南宫蘅”的、深入灵魂骨髓的执念面前,这一切,皆可抛却,皆可奉献。
她艰难地、一点一点地,用还能微微动弹的手臂,拖着这具彻底残破的躯壳,向着刑房外那处散发着浓重腥甜血气与痛苦哀嚎的血池方向爬去。在冰冷粘稠的地面上,留下一条长长的、蜿蜒的、暗红色的血痕。
如同一条濒死的蛇,执着地、义无反顾地,爬向它唯一的、既是生机也是折磨的巢穴。
而刑房深处,南宫蘅盘膝坐于复杂的魔阵中央,闭目调息。独孤灼临死前那恶毒的诅咒,如同细微的尘埃,在她心湖表面掠过,试图沉入那冰封之下。
众叛亲离?失去一切?
她南宫蘅能一步步走到今日,执掌万魔殿,靠的从来不是他人的忠诚与陪伴,那些东西太过虚无缥缈,太过可笑。
力量,永恒的力量,凌驾于一切规则与情感之上的绝对力量,才是她唯一的追求,唯一的真实。
至于那些卑微的、扭曲的、如同了无心般令人窒息的爱恋,或是独孤灼那疯狂绝望的诅咒……
不过是通往力量王座途中,偶尔可以拿来利用、或者需要无情碾碎的……微不足道的点缀与尘埃罢了。
只是,在那无人可见、被层层坚冰封锁的心湖最深处,是否真的如她所表现出来的那般,古井无波,坚不可摧?
那株生于地狱、以鲜血与阴谋为养分的幽狱鸢尾,是否真的……从未向往过一丝一毫,不属于黑暗的光明?
或许,只有那轮永恒悬挂在魔域上空、冷漠注视着一切杀戮与背叛的猩红血月,才知晓那冰层之下,是否隐藏着连她自己都不愿面对的……细微裂痕。
而远在风之谷,正在灵气盎然的静室中的颜非夜,于深沉定境中,仿佛感应到了什么。
执念如渊,痴妄成魔。
这世间的情爱,为何总有这般多的……身不由己,求而不得,与……扭曲成殇?
或者这就是此间的故事吧。
执笔,落笔,墨色成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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