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 29 章

有蛊必有阵。

不消祁溯解释,妘绯昼也大概能明白这座酒楼被巨大的蛊阵笼罩、覆盖。

只不过她与祁溯血脉太正,蛊虫一时间不敢靠近。

照常理来说,眼前在火牢里正对她“耀武扬威”的女装大佬身为异族是近不了她二人的身的。

但她们周身的灵气并无异动,只能说明一点——

这位异族从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甚至修的也是正道。

从他刚刚掀落祁溯的功夫,修为恐怕可与受伤前的她一较高下。

这样安安分分又修为了得的异族究竟为什么会中伴生蛊,受了何人控制,来袭击她与祁溯?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火牢光焰也随之慢慢黯淡。

眼看着这位异族罗裙馨香扑面,周翀的大刀也不知疲倦地挥舞,刀光好似刚过去的那场大雪,没有止境地散发尖锐寒意,妘绯昼咬牙□□,始终不曾出声催促。

她余光沾染火光,落在帐台不远处的铜壶滴漏,耳边只剩下轻微的嘀嗒水声,每当木箭向上浮动毫微,心中仿似就有什么目标被成功追逐,随后很快被她放在一边。

她必须不停地追逐下一个毫微,哪怕燃尽体内为数不多的灵力。

但水声无穷尽,更漏孜孜不倦,不可避免的困倦疲乏数度席卷,她虽然期盼水流嘀嗒的速度能快些,再快些,但无论如何的迅疾,都挽救不了她干涸的灵力。

妘绯昼瞧了眼一旁失败了数次,满手灵血,握着阵石髓骨依然不肯放弃的祁溯。

他一向丰润的红唇血色尽失,柔情似水的眉眼亦不复往初,汗水、鲜血都让这位倜傥的少年愁眉不展,他的灵气四溢着,灵力被不要命地挥霍。

他必须破阵!

那她呢?

她必须让这位不远万里来接她的友人活着出去!

妘绯昼不再看漏刻,也不再研究不擅长的蛊阵,亦不去看正焦头烂额的祁溯,袖袍一晃,白皙的手腕就平添一条狭长深刻的血痕。

滴滴明艳醒目的血液落在火牢、蛊阵,很快就形成一条血线,在她脚下变成一滩暗沉难言的血红。

就在此时!

祁溯迟疑着将自己手中最后一块阵石放在一根石柱之后,他用灵血画成的符咒顿时就与四面八方,平平无奇的石头齐齐闪起玄光!

起初只是微弱而不起眼地闪烁着,频率并不快,但没过多久,这一点点不起眼的光亮就从萤萤,变为了莹盈,频率很快联结成片,直至始终散发着稳定灼热的光!

他终于松开蹙起的飞眉,回头看向自己多年的好友:

“绯昼!我……”

但说到一半,他刚刚因为成功破阵而翻腾的心绪,与面颊重新攀上的几缕血色,就迅速地消褪殆尽。

只见这位少女面色苍白着,听到他的呼唤,才慢慢抬头向他望来,血丝如同粘稠的蛛网转瞬笼罩了她的眼白。

祁溯呼吸几乎静止,怔忪片刻,才挣扎着缓缓望向她的脚底——

蛊虫如同细密的棉线,仿似受到了莫大的吸引,不过眨眼的功夫就爬上了妘绯昼的裙摆,好似给那层绯色霞光镶上了玄色的花边,庄肃得诡秘。

“绯昼……”祁溯嗓音嘶哑。

那位少女却只是对着她歪了歪头,额头、脖颈,甚至手臂,青筋都可怖地向外凸起,但她没有进一步的举动,只是空洞地望着祁溯,连带着透过灵魂,空洞地望着这声似陌生似熟悉的名字。

火牢顷刻消失,酒楼中的温度也在刹那沉降,连同祁溯的心一起沉入冰点。

那名异族和周翀却只是安静地昏沉过去,如风雪般苍劲的大刀“当啷”一声落于地面,短促的嗡鸣后,就与主人一同归于沉寂。

两只蛊虫自两人皮肤“噗呲”而出,裹挟着鲜血,加入同伴们争先恐后的序列,但不知是这身新衣裙太光滑平整,还是碍于其未散去的灵气压制,这些玄色“花边”攀爬得很慢,但它们的目标空前一致。

那就是这位“美味”灵族的纤细脖颈。

血腥气比火光还要热烈,仿似盛情的邀请,让这些伴生蛊无从拒绝,甚至有一只胖乎乎黑点带着罕见的一往无前,毅然决然地从三楼栏杆空隙处坠落,直直地掉在了妘绯昼跟前,然后坚持不懈地冲锋。

——那是祁洄身上的蛊虫。

妘绯昼以身为饵,主动损伤自身精血,散去了周身灵气,伴生蛊被她至精至纯的灵血吸引,阵法骤然失去平衡,由此,蛊阵被祁溯破解,只留下这些已长成的蛊虫肆虐。

怎么办?

怎么办?

他究竟该怎么办?

对!这次因为兄长要跟来江浔,母亲派了很多人保护,说不定其中就有什么能人异士。

原本祁溯手臂受伤后也有可能招引蛊虫,奈何他身上有父亲临走前留下的护体灵气,邪物绝无近身可能,否则……

否则他便冲上去替了妘绯昼又如何!

但他不能,他们并非全无退路,他们还有一线生机!

只要他打破这遮蔽外界屏障!

看似磅礴的灵力几乎从他身体中喷涌而出,浓稠的白不断冲击酒楼朱门外好似能吞噬一切的漆黑。

然,那片漆黑却好似无止境的神秘山洞,他不算菁纯的灵力根本无法破开。

眼看着那暗沉沉讨厌的黑线一寸寸开疆拓土,就要蔓延至妘绯昼的腰封,当第一只黑漆漆的蛊虫攀上栩栩的云纹,祁溯眼眶瞬间温热,眼尾胭脂弥漫。

一声虎啸凭空而起!

迅疾的白光再次莽撞地直冲进那片未知。

这一次,他终于探到了漆黑的屏障,那怕人的暗沉不是无止境的山洞,更并非吞噬了他的所有力量,而是被一层坚固又柔软的屏障拦阻。

健硕的白虎身材并不如传说中高大,尽管已经度过了生长期,表面上与人族成人无异,但他还在成长中,在灵族中间,充其量是个少年。

这一次他并未回头,只是潦草地从喉头呜咽几声,马虎地舔舐好自己流血受伤的前腿,便再一次抬起了头。

一双眼翻涌起沉沉的血色,就像是注视着那位爱穿红装的友人一般,坚定得柔和。

他微微弓腰,前爪向前伸展,在发力的前一秒准备得几乎完美。

他如同被拉满的弓,又像挂着白羽的箭,带着前所未有的锋锐,无所畏惧地用尽了全身的力道。

但那看不见的屏障依旧屹立在黑暗中,不为所动。

祁溯一身血污,衣衫依旧看不出本来颜色,衣袖空荡荡地飘荡,露出崩开了伤口的臂膀。

他艰难地跨进门槛,浑然不觉此时的不堪与狼狈,只近乎执拗地想要靠近那被乌云包围堵截的人:

“对不起,阿昼……”他破不开这层屏障。

但他的靠近也没什么用处,他护身的灵气只能保护他一人,且无法对蛊虫形成实质的伤害。

就在他以为要与这位多年的玩伴诀别时,一道沙哑却再熟悉不过的嗓音忽然在空旷的酒楼响起,灯火微晃:

“祁溯,你原来,这么舍不得我?”

不等祁溯回答,猛然窜起的红焰便体贴地绕过了他,却没放过那些“朝拜”的污秽。

火舌残忍地侵吞,又慢条斯理地追逐,好似在和这些小巧玲珑的虫豸玩些盲人捉象的游戏,气定神闲地放着他们溜达,手中却好像有无数看不见的链条,轻易就能掌控这些失去后援的蛊虫的命运。

焦臭连片,酒楼各处都是火焚焦灰,蛊虫在一点点变少,而乌黑的痕迹给这栋过分奢华的酒楼带来无数斑驳。

嘶啦——

妘绯昼扯下被蛊虫染指的裙摆,毫不留情地丢到一边,姑且算作给这些蛊虫——还有幕后之人——的奠仪。

但紧跟着,她白皙的脖颈处就有突兀的隆起,将皮肤都撑开一个肿块。

祁溯还沉浸在不可思议中,甚至来不及欢喜,就又提心吊胆起来,刚想出声提醒,却见妘绯昼似有所察。

她眉头都没皱一下,径自抬手,两指并起,滚烫的灵气按压在那肿块的附近,一寸寸自脖颈到肩颈,再到臂弯。

那鼓起的蛊虫起初还想奔逃,却被那抹炙热所逼,周遭都被紧紧封锁,突出重围只是痴心妄想,临到手腕的那道伤口之时,却又突然剧烈挣扎。

无他,只因为它感受到了同伴的死亡。

但一切顽抗都是徒劳,妘绯昼不耐地甚至想直接烧了这块皮肤,反正之后等她灵力充沛起来,她还能自我修复,只是丑了点罢了。

幸好祁溯及时阻止她伤敌一千,拿出用剩下的蛊雕髓骨,捏起法诀,默念了句什么,那只蛊虫便自然而然地被诱骗出来,随之被一道猛烈的火光吞噬。

能将整座酒楼笼罩的蛊阵自然非同凡响,其精妙程度也不禁让祁溯咋舌,虽然他实战经验不多,但学习的资源环境可以说除了妘绯昼和她的几个兄弟,也算无出其右,甚至宫中的法阵他也曾有幸目睹。

但此阵绝伦之处并非其有多复杂和奇诡,而在于周密。

这蛊阵将酒楼的一砖一瓦,一桌一椅,甚至一榫一卯都严密覆盖,且这种覆盖简直就是完全掌控,每一处的力量绝无旁逸斜出,阵法始终平衡而稳定地给蛊虫输送养料——

有与之联结的其他蛊阵输送来的,也有通过蚕食踏入阵中的生物得来的。

像这样周详的阵法就算强行撕开一个缺口,破坏了一处,也不会影响整体的运转,甚至因为和其他蛊阵的联结,阵法的力量非但不会减弱,反而会被激发,从而引起其他阵法更快速的输送。

由此,蛊虫只会更快地成熟,而已经成熟,成功寄居的蛊虫也会更快地蚕食人的心神。

所以祁溯在感应到蛊阵的一瞬间就放弃了强行破阵,思来想去,只有以阵破阵。

但灵族太特殊,灵气不光不能给蛊虫供养,反倒会抑制生长;

同为一体的灵血却不同,尤其是精血,如果是稀有血脉的菁纯那就更加大不一样。

蛊雕最善掌控心神,其髓骨也是吸引蛊虫的利器,但兴许是祁溯的护身灵气太强悍,导致其灵血对蛊虫失去了吸引力,无法辅助破阵。

妘绯昼的血却没这个烦扰,真凰血脉,无论搁在哪里都是至高无上的宝物。

何况她生来半神,天生就有飞升成神的资质。

民间甚至有传说,只消她的一滴血,就可以让凡人参透天道,获得无可匹敌的力量。

而往往最吸引人的,就最致命。

所有的蛊虫无知无觉一拥而上,没有一个单独落下,蛊阵终于有了些微的倾斜。

当滴于她脚下的血慢慢淌到一堆碎木的帐台当中,那被祁溯不知何时放在那的灰扑扑阵石就仿似受到了什么天道的指引,隐秘地悄然闪过一丝微光——

但在阵容成型前只能归于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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