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幅画面猛地向钟离月华的脑海席卷而来,带来的冲击实在是太过巨大。
那是一种极为原始的呈现,**裸地突破了钟离月华过往所有的认知界限。
人形和兽身,太过禁忌,又夹杂着难以诉说的诡艳。
钟离月华一直都深知壤驷胤龙身所蕴含的力量,是由天地滋养而生的、流淌在血脉之中。
这种源自于天地造化的兽类,天生就具备着令人敬畏的血脉压迫,仅仅是靠近,就能让人心生一种想要臣服的冲动。
钟离月华静静地看着自己的肉身被壤驷胤那巨大的龙身紧紧缠绕着,鳞片黑亮黑亮的,像是用最深沉的夜色打磨而成,散发着一种冷峻的光泽,在这昏暗的墓穴之中,那光泽如同冰冷的星子,闪烁着冷淡而又奇异的性感。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是一种足以碾碎一切的强大力量,他仿佛看到自己正被无尽的黑暗慢慢吞噬。
不知壤驷胤要如何控制力道,才能不将他碾碎,而是包裹在其中,连一丝皮肉都没有泄露。
彻彻底底地将他吞噬其中。
壤驷胤的龙身实在是太过庞大了,庞大到这个狭小的墓穴在它面前显得如此局促,而钟离月华在这极度的寒冷侵袭下,也已变回了原身,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
所幸壤驷胤还留了一个小小的缝隙,让他能够艰难地呼吸。
白狐则躲在龙身的庇护之下,黑龙发出低沉的咆哮,犹如沉闷的雷鸣在狭小的墓室里回荡,充满威慑力,似乎宣告着,这是它守护的东西,不容侵犯。
突然龙身在这狭窄的墓穴空间里不断地扭曲摩擦着,钟离月华的目光落在壤驷胤的鳞片上,只见那坚硬无比的鳞片在与穴壁的剧烈撕磨下,渐渐渗出了鲜血。
那鲜红的血液顺着鳞片缓缓滑落,在昏暗的墓穴中显得格外刺目。
钟离月华的脑中突然闪过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难驷胤想要用自己的肉身,去摧毁这个困住他们的墓穴?
事实上他没有猜错,壤驷胤就是这个打算。
龙身坚硬。
是这世上数一数二不可摧毁之物。
黑龙的身躯在墓穴之中剧烈地扭动着,坚硬的鳞片与粗糙的石壁之间的摩擦愈发剧烈,速度也越来越快。每一片鳞片都像是一把锐利的刀刃,刮擦出一道道深深的痕迹,火星四溅。
龙身紧紧地蜷缩着,力度拿捏足够,一边是保狐狸的周全,一边是冲破这囚牢般的墓穴。
过了良久,龟裂的声响开始在墓穴中回荡,那声音起初微弱,像是冰层上出现第一道裂纹的轻响,随后逐渐变大,石壁上开始出现一道道细微的裂缝,就像蜘蛛网蔓延开,牢笼开始崩塌。
一阵碎石漫天爆破。
石壁开始大片大片地崩塌、粉碎。
壤驷胤竟然真的生生地凭借肉身摧毁了这座困住他们的墓穴。
龙身消散,重新出现的是壤驷胤的人身。
他半跪在地上,身姿依旧挺拔,怀中的人仿佛只是沉睡,没有被周围的动荡打扰到分毫。
壤驷胤雪白的衣物上,鲜血正缓缓往外渗,殷红在衣料上晕染开,宛如大朵红梅。他的外袍依旧尽数披落在钟离月华的身上。
钟离月华的人身也恢复了过来,蜷缩在壤驷胤的怀中,只有一条修长雪白的小腿露了出来。如同羊脂玉,周围光线昏暗,却让人移不开眼。
凄美壮烈交织在一起。
钟离月华在不远处静静地凝视着壤驷胤,只见他低垂着双眸,睫毛在眼下投下阴影,像是被时间定格了一般,许久都没有任何动作。
突然,壤驷胤的身体微微一震,偏过头去,一口鲜血从他口中而出,溅落地上。
他轻轻将怀中的钟离月华放在地上,动作极为小心,像是捧着世间最易碎的珍宝,随后,壤驷胤从怀中摸索出一颗散发着幽光的丹药,吞服下去。他闭上眼睛,开始运转体内的灵力,只见淡淡的光芒在他身体周围若隐若现。
不断涌出的鲜血止住。
做完这一切,壤驷胤才从衣袖中抽出一方手帕,仔细地将手上残余的血迹擦干净,才再次将目光投向钟离月华,缓缓伸出手去为他穿衣物。
只是,整个过程他的手指却不由自主地微微抖动着,从最贴身的衣物开始,他轻轻抬起钟离月华的手臂,又细致地替他整好领口,不让一丝褶皱出现。
一层又一层。
钟离月华看着他那般小心的动作。
突然觉得此刻壤驷胤不是很容易,毕竟他对他身上的衣物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一把撕碎了,干净又利落。
说到底,他此刻也将他的身子看了个完全,拼了命护他周全,之后却跟他形同陌生人。
也真是难为他了。
那边,壤驷胤地将钟离月华重新揽入怀中,手臂环绕着怀中人的腰,手掌轻轻抬起,捧着钟离月华侧脸,手指弯曲,在一个隐秘的角度,壤驷胤缓缓低下头去,
像是有一阵微风轻轻拂过,又像是一片花瓣悄然飘落,那是一个极为轻柔、极为短暂的触碰。
壤驷胤怀中的钟离月华自然是没有感觉的。
可是不远处的钟离月华却看见了。
也感觉到了。
月光洒在湖面上,波光粼粼。
钟离月华缓缓睁开双眼,发现自己正躺在湖边的草地上,不远处湖水缓缓流淌的声音,在寂静的环境中显得格外清晰。他身上的衣物还算完好,却像是沾染了湖水的湿气,透着微微的湿润,这种湿润让他感觉有些许的凉意,不禁打了个寒颤。
没过多久,钟离玄凛带着狐族的人匆匆赶来。他们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中时,钟离月华的面上还一片迷茫,眼睛里带着疑惑与未散尽的惺忪。
钟离玄凛俯下身看着钟离月华,眼神里满是担忧:“你没事吧?你怎么能如此冲动,怎么能一个人引走那些祸妖,若是你出了什么事情,我该回去怎么给族长和长老们交代。”
他的声音里带着焦急。
钟离月华明明记得自己是掉入了一个石窟洞中,可如今怎么会莫名其妙地出现在这里呢?他的目光落在身侧的月华剑上,剑好好地摆在那里,剑鞘上还沾着些许露水。
钟离月华抬头看着他,轻声问道:“是你救了我?”
钟离玄凛毫不犹豫地说当然。
“这附近有石窟吗?”
钟离玄凛说:“不远处有一个,我们发现你的时候,那时候已经崩塌得差不多了。”
钟离月华便借着钟离玄凛的力道起身。
他稍微活动了一下身体,检查了一下自己,衣衫有些破烂,几处血迹,他以为是自己的,便没多在意说:“我没事。”
随后又关心地问其他人没事吧?
钟离玄凛回答道:“他们自然没事儿,你一人引走了祸妖,他们能有什么事。”
不远处的钟离月华仔细地看着钟离玄凛脸上的表情,那关心的神情并不作假,他实在是想不到,他之后怎么能变成那样一个人。
钟离玄凛扶着钟离月华回到几大族的驻扎之地。
由于突发如此祸端,大家商量之后决定都驻扎在一处,其他四族的人看到钟离月华回来,纷纷围了上来关心他。
百里荒大步流星地走过来,语气中透着些焦急:“我带着人足足找了一圈!你一个人就算再强,怎么能做出一个人准备将它们全部吸引走的打算。”
钟离月华突然被自己好朋友这么一训,心里不自觉地有点儿委屈,嘴唇微微抿着。
百里音也走上前来,温柔地说道:“月华公子,你若没事真是太好了。”
一时间,所有人都聚集在他的身边,七嘴八舌地表达着关心与问候。
夹谷族来人了,来的是夹谷君主最宝贝的二皇子,夹谷皓槿。
他为人高傲,看到年轻一辈众星拱月的钟离月华,不禁冷哼一声道:“不知道有什么了不起的,不过杀死几只祸妖罢了。”
百里荒闻言,立刻反驳道:“你说什么呢?我记得当时你跑得可快了,我倒是忘了,二皇子当时就吓得都怪魂不附体了吧。”
夹谷皓槿听到这话,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想要反驳却又找不到合适的话语。
钟离月华见状,让百里荒不要再多言了。
而就在钟离月华被所有人簇拥的时候,壤驷胤也回到了驻扎地。
他换了一身衣物,掌心露出的部分还缠着白色的布条,龙鳞包裹全身,他现在的身体恐怕几乎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损伤。他就那样远远地看着钟离月华,眼神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夜里,驻扎地燃起了篝火。
祸妖怕火,所以他们在安营的驻扎地烧了很多的火堆。
大荒各族向来不乏能歌善舞的人,很快,有人开始唱歌,有人人便随着歌声开始翩翩起舞。钟离月华还是没有完全从之前巨寒的环境中脱离出来,身体还有些微微的僵硬,换了衣物后,他在营帐里服用了几颗丹药。
百里荒走过来唤他出去烤火:“外面也能热闹一些。”
钟离月华便随着他走了出去。
出去的时候,他就看见壤驷胤也在。
壤驷胤身边一圈都没人围坐,他一个人静静地拎着几根木头往火堆里扔,火苗随着新木头进来而蹿得更高,映照着他冷峻的脸庞。
深受打击的小狐狸如今心情缓了过来,爬到了钟离月华的肩膀上摊成一张狐狸饼,两人靠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上。
自从上次无意现形后,钟离月华便不敢离得太近,只敢稍微远距离的打量。
钟离月华看到壤驷胤的样子,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走到他身边坐了下来。
不远处的钟离月华和小狐狸,如果他们俩没看错的话,壤驷胤似乎唇角勾了勾,不知道是火光的缘故还是什么,他耳根有些红,身体还往钟离月华的地方倾了倾。
小狐狸忍不住开口道:“这只邪恶老黑龙到底在暗爽什么?”
答案不言而喻。
钟离月华自然也看见了壤驷胤那副模样:“…………”
老黑龙?
“……别这样说你君父,他此刻正值盛年。”
火堆旁身边有人问起钟离月华,说他引走过祸妖后遇见了什么?
钟离月华自然不可能那么傻,将假墓的事情和盘托出,他只是说自己不小心跌落山崖晕倒了之后就被钟离玄凛所救。
周围的人听完还想继续问什么。
谁知壤驷胤下一刻突然站起身,木着脸,转身就走,速度极快,动静不算小,把身边的人都吓了一跳。
当时年轻的钟离月华不知道他是怎么了,他看见了他手腕缠绕的白布,知道他也受伤了。
如今回想起来,壤驷胤那是在生气了。
钟离月华不禁觉得实在有点幼稚。
他当时是真的不知道是他救了他。
回想起来,难怪壤驷胤之后见到钟离月华和钟离玄凛站在一起脸上的表情就左右都不对,那么难看。
那时钟离月华只以为壤驷胤是不喜欢自己,才不给他好脸。
他毕竟自己从小长大都是被人捧着的,主动示好无疾而终,他也拉不下那个脸。
钟离月华又看见壤驷胤离开后,他那个名义上的未婚妻百里锦书走到他面前,顿时就什么心情都没了,拿着木头掏火的动作都重了些。
百里荒让他不会就别碰。
“那便是传言中要指给十三皇子的女子吧。”
百里音点头:“对,那是我旁系的一个妹妹。”
“看上去不错,挺般配的,就是十三皇子性子有些太冷。”
百里音:“所以这次让她过来,也好跟十三皇子培养培养感情,十三皇子恐怕也是这样想的吧,听我君父说的,不然他也不会在若虚城安抚完流民后连休息都不肯就急匆匆来此。”
钟离月华明明在烤火,越烤脸越僵。
之后的一切都很热闹,不少人热情地邀请钟离月华去跳舞,他没有答应。
从前钟离月华当然不会好奇壤驷胤跟百里锦书讲了什么,可现在他好奇死了。
反正又没人看得见他。
壤驷胤再怎么说也是他的人,跟旁人牵扯不清,他觉得心里很不舒服。
钟离月华怀着自己的心思,对小狐狸说:“我过去听听。”
小狐狸说:“娘亲,你该不会是醋了吧,你之前还同我说过不喜欢君父,还让我不该听的话少听,对别人的私事不要有那么强的好奇心。”
钟离月华:“…………”
“不如我们回去吧?这里一点儿都不好玩儿。”
小狐狸是看出来了,他娘亲一进来眼睛就落在他君父身上离不开了。
钟离月华说道:“……不行我们得留下。”
“为什么?”
“你想,你君父是魔,四族哪个不对魔喊打喊杀,他万一在暗中谋划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以后怎么好收场?我们要先从暗中观察清楚,出去之后才好阻止他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错。”
“你不是特别崇拜祸妖之乱时候的英雄吗?你不想做名扬天下的英雄吗?”
钟离月华加大力度:“月曜小英雄?”
小狐狸自从道壤驷胤是他亲君父就萎靡不振,此时听了,一颗正义之心凛然。小爪子一本正经地摸着下巴说:“很有可能,这条老黑龙平时秘密特别多,特别防着我,说不定暗地里就在谋划什么毁天灭世的大阴谋。”
钟离月华想,小狐狸连溯魂镜这种宝贝都能偷到,壤驷胤到底能防他什么了,能让他这么记仇。
“虽然我有点不喜欢他,但是……生养之恩大于天。我们还是不能让他在这条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师傅曾经说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钟离月华摸了摸小狐狸的头说:“好儿子。”
然后他们就偷偷地跟在了壤驷胤身后。
钟离月华刚要凑近百里锦书,想听听他们说什么,他们两的对话就已经结束了,百里锦书告辞离去。
两人一起随壤驷胤进入了他的营帐里。
只见壤驷胤在简陋的床铺躺下,双手抱臂,睁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越想越气,竟气得手臂横在脸上。
然后没多久壤驷胤放下手臂,眼尾都是红的,他从怀里拿出了那条钟离月华的白帕,两只手团了团,像是不够解气,又站起身,拿去擦床头灰,然后飞快擦这擦那,那个力道和表情很难不觉得是在泄愤。
擦到一半他又跑到湖边搓洗,用灵力烘干,然后再叠起来小心地放在怀中揣好。
小狐狸有些一言难尽地开口:“……真是好没出息的一只魔。”
嘴硬爹:……我不老。
高冷妈:原来那些年媚眼真的抛给傻子了。
破碎娃:苍天啊,他们可千万不要是两情相悦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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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真是好没出息的一只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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