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靴踏过积雪,留下一串不深不浅的脚印。
魏恒走的决绝,没有回头,眉间的冷戾被风雪雕刻的更加深邃,那怒发冲冠的模样,让府里的吓人都不敢上前,纷纷绕了路。
同样的,屋里人也没有抬头,只是开着的门吹进来些冷风,雪花也跟着飘落几片,化在脸颊,把刚才那抹热气驱散了。
柳云晞面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书案上的墨在抬手间洒了一些出来,墨汁晕染了白皙修长的指节,顺着指尖慢慢滴落在宣纸上。
云倬进来时,略有些尴尬地喊他:“公子,你这是?”
柳云晞抬眸,缓了片刻才道:“把这些收拾了吧。”
云倬点头应了声:“是。”
房间里还弥漫着些寒气,隐隐还能闻到些梅香,柳云晞稍愣,用宣纸拭着手,云倬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赶忙收拾好出了房门。
柳云晞喊住她:“烧些热水吧,我要沐浴。”
云倬点头。
……
楚王府的梅花被风雪吹落,散了一地,从那处走过,仿佛还能携带点梅香过去。
王伯叫府里的下人烧了热水,抬去了卧房。
魏恒站定在窗口,眺望着远处,许久后才哀叹一声,说:“往日这时候,北疆是最冷的,却也最热。”
室内一瞬间氤氲了热气,王伯挥手退了下人,向前一步,对着人说:“北疆辽阔,不受约束,民风也淳朴,时值正旦,应该会有欢庆。”
魏恒说:“北疆来信,羌胡族今年不好过,城里来了好些乞丐,守城的将领都给喝退了,问要不要出兵干预。”
“羌胡人向来诡计多端,不可对他们心慈手软,若是这些人趁此潜进北疆,混入军营,到时候再战,就晚了。”
魏恒凝神,听着他说完。
王伯察觉到魏恒的视线,遂补了一句:“老奴多嘴了。”
“无妨。”魏恒说,“羌胡人也确是诡计多端,之前交战就感觉到了他们的狡猾,想必这次也是有备而来。”
“王爷想好对策了?”
魏恒怔了怔,随后说:“让青枫通知沈毅,叫他赶来见我。”
王伯得了令,转身带上了房门。
魏恒褪了衣衫,把自己罩进了温热里。
……
屏风后响起一阵“哗啦”的水声,柳云晞掬了一捧水把脸颊润湿,良久之后,眼神才慢慢聚焦。
魏恒走时留下的那句话在安静了之后,突然跳进了脑海,“有些东西稀罕就给了,有些东西光是稀罕是不够的,还要有拿下他的权利。你想要的,也得看我愿不愿意给。”
他那时没有说话,抬眸间看见了魏恒眼底盛满了怒火。
不过现在他倒是想明白了,有些东西经不起来来回回的试探,内心的安稳也不是所有人能给的。
都说玩,谁都不能先当真。
可刚才的对峙里,柳云晞第一次察觉到,魏恒口中的玩,跟他想的不一样。
他把身体浸在滚烫的水中,一瞬间,白皙的皮肤便显了红,可这程度的烫他并不怕,他慢慢闭了眼,又看见了大师府燃起的大火。
…………
五日后,武帝召集文武百官来宣德大殿。
魏宁那日去找了汤泉的架构图,并且找了专门的工匠师傅查验了一番,甚至从谢允那里拿到了工部往年的账本,对于汤泉支出项,里面有几处记载模糊。
众臣一上朝便站立在了自己的位置上,这次没敢窃窃私语,都是因为武帝脸色不大好看。
赵权立在一侧,看了武帝一眼,把那账本递了过去。
武帝接过来,只看了几眼就怒了,直接把账本摔向了堂下,狠道:“你们还有脸给朕看工部的账本,杨安,你出来给朕解释解释,这账本是何意?”
杨安出列前瞥了一眼谢允,随后拜至殿前:“皇上,臣不知这账本出了什么问题,所以没有解释。”
“那你的意思是朕冤枉了你?”
杨安不疾不徐地道:“这账本记载很是详细,汤泉的每一项支出明细微臣都让谢侍郎详细记录,从未有过造假之事。”
武帝说:“朕都能看出这账本有问题,你却还跟朕装傻。你是不懂,还是觉得朕会听你的狡辩?”
杨安低头不语。
武帝怒上心头,见他依旧装着若无其事的模样,立马翻了脸,“汤泉每年都会有银两支出,而你却把真正的修缮银两用在了他处,不要以为朕不知道,昨日宁儿已经同朕讲了,他找了当年修建汤泉的老工匠做鉴定,这汤泉非但没有修建,还因为年久失修才发生了塌陷事件,那朕问你,这账目上的银两哪里去了?”
杨安听完,顿了许久,才说:“户部拨下来的款项确实用在了皇陵与汤泉的建设上,怎么可能没有修缮,臣虽然没有时刻监工,却把这件事嘱托给了谢大人,若是皇上不信,大可以问问谢大人。”
谢允见状立马上了跟前,跪首道:“微臣不敢欺瞒陛下。”
“快说。”
“杨大人确实让臣监工,可下拨的银两却不是这个数,臣在账本后专门列了收支明细,那才是汤泉修建所用具体数目,而账本所记录的数额都是皇陵的目。皇上息怒,是杨大人让臣在账本上做了假。”
武帝眉间阴沉,默了少顷才说:“你既知道是假,为何没有早通报给朕?”
谢允不慌不忙,对着武帝叩头:“户部每年都要拨一笔账,臣不是工部尚书,不能知道这批银两的具体数目,所以一直都是按照杨大人所言记录,那日六殿下来查,这才察觉到不对劲,本想直接启奏陛下却被六殿下喊住了。”
魏宁有他的考量,所以就给拦住了,就想等今天把这些事情一起算个明白。
魏宁缓缓地从众臣中出来,站定堂前,对着武帝拜了拜,说:“父皇,是儿臣拉住了谢大人,才没让这件事传到父皇耳里,儿臣想着要查就查个明白,查个干净,这才耽误了些时日。”
魏宁平日里大大咧咧,玩性大,可这事到了自己人身上,就不是那么好说话了。
魏宁目光一晃,看向魏恒,过会儿又道:“父皇,儿臣有事启奏。”
武帝说:“你喊住谢侍郎不就是为了今日么,有何事,你且说来听听。”
魏宁把折子递上前,赵权接过传给了武帝。
“文和二年,汤泉修建也因无故塌陷砸死了人,那日皇兄在汤泉发现的白骨身份已经证实,的确是杨延和杨大人,儿臣也找了之前修建汤泉和皇陵的主事,今日就让这主事给父皇说个明白。”
那主事听见宣见,立马上了前,跪在堂下。
他年事已高,看着腿脚不大方便,魏宁还特意去扶了扶。
“原工部主事杨诚叩见陛下。”
“免礼了,有话快说,折腾了这半天,朕是什么都没明白。”
杨诚答:“是。罪臣原是工部主事,文和二年,汤泉塌陷臣也在现场,只不过那汤泉却不是无故塌陷,而是人为的。”
杨诚先是看着武帝,又看向杨安,最后说:“汤泉修建本是杨延和大人主管,有一天杨安大人过来给臣传话,说是杨大人发话,因为突降大雨,让工匠都撤出汤泉,以免未架构好的基架突然塌陷,那时考虑到后果,我们确实移出了汤泉。可那日臣回来检查,却看见两位大人在雨中发生了争执,时隔多年,臣已记不起当年的内容,只隐约听到了“圣旨”二字。兄弟之间,有分歧实属正常,怕引火烧身,便没有暴露行踪,哪知,第二日就传来汤泉塌陷,杨延和大人死亡的消息。”
“你是因为什么没说出来,朕记得当时汤泉塌陷所有人都降了职位,该罚的也罚了,你是什么情况?”
“罪臣不敢欺瞒圣上。为防止确因汤泉架构问题造成的塌陷,事后臣检查过汤泉的结构,发现确实被人动过手脚,因为当年是这汤泉的主事,臣当时已经被革职查办,罪责下来,臣没能逃脱,流放了三千里,才将将保住了一条命。”
“胡说八道。”杨安突然喊到,“皇上臣冤枉,都是污蔑,此人信口雌黄,皇上千万不要听信谗言啊,皇上……”
“为何那时不说,偏偏在这个时候站出来指责。”人群中桓林也突然站了出来道,“此人居心叵测,定是受人指使,还请皇上明察。”
杨诚对着武帝叩头,“皇上,将死之人其言也善。罪臣从未奢求原谅,只想把昔日的事情讲个明白,十年前汤泉塌陷是在人为,这次楚王殿下突遇事故,也定是有人下了毒手。”
“可笑至极。”杨安头都没抬,忽然笑着说,“我与楚王无冤无仇,为何害他?荒谬。”
大殿里忽然安静了下来,众人皆看向魏恒,柳云晞眉目一晃,也看了过去。
魏恒气定神闲地走至堂前,拜了拜,说:“儿臣主动请缨去往皇陵,恰恰是因为谢大人涉险将那账本交到了儿臣手上,杨大人与谢大人都是朝中众臣,儿臣不能只听一人之言,疑虑之下,自然就想查个清楚,却没想到被被杨大人识破计谋,这才遭遇了不测。”
武帝面色不渝,看着堂下跪着的几人,忽然冷笑起来,“杨安啊,杨安,枉朕如此信任你,你就是这样效忠朕的?”
杨安也跟着笑:“个个有备而来,做到这般皇上还看不明白吗?我杨安问心无愧,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不过也是望皇上记得,这修缮款项,是皇上亲自下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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