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窃非命(4)

妖物所布置的巫蛊之术,被段折锋破解了。

如今巫毒娃娃本身沾染了狐妖的气息,就连上面缠绕的头发也是它的,到时候发作起来,即便没有十成威力,至少也能将狐妖削弱几分。

因此,江辞月计划在每天早晨,巫蛊之术正式发动时,设法将狐妖引出段府,先行解决。

至于今晚,段折锋则先将江辞月带回房中,两人商议了一番计划的细节。

一直到临近天明时分,段折锋才上了榻略作休息。

江辞月就在他床边打坐,道:“我在这里守夜,你且保养精神。”

修仙中人辟谷不食,并且以冥想等方式代替睡眠,因此段折锋并没有劝他休息。

过了半晌,榻上的段折锋气息渐沉,大概睡着了;旁边的江辞月则静气凝神,似乎也入定了。

滴答,外间的更漏偶尔有响动传出。

江辞月忽而睁开双眼,他看向双目紧闭的段折锋,黑白分明的瞳仁里映出了他的模样。

他想到,过去十几年间,段折锋就是这样孤身一人生活在这妖鬼横行的段府里,时刻小心有人要取自己的性命,这样的处境未免太过艰难。蔡氏究竟为什么把段折锋留到今天才动手呢,有什么原因在阻止她早早就下杀手吗?

段折锋那时候才几岁大,就要沦为孤儿,还寄人篱下,眼睁睁看着段玉廷这个小妖怪在众星拱月中长大……

越想,江辞月越觉得不忍。

他借着熹微的晨光,出神地看着段折锋的侧脸,见到他挺立的眉骨上浓眉似剑,紧闭的眼上睫毛纤长,不知道真的睁开眼睛该有多好看;接着想到他双目失明,又觉得他虽然生得得天独厚,可是老天偏偏待他如此凉薄。

想着想着,江辞月不自觉伸出手,白皙指尖轻轻碰到段折锋的睫毛,然后好像突然受了惊一样地收回来。

——段折锋抓住了他的手腕,带着三分调侃地问:“怎么,还是想上来挤一挤?”

江辞月抬头与他“对视”片刻,嘴唇徒然动了动,没法解释自己下意识的行为,耳垂渐渐红了。

“……我去门口探查一下。”他狼狈地转开了话题。

这一夜很太平,屋内寂静无声,只有外廊上有细碎的脚步声。

不知情的,恐怕以为是仆人在巡夜。

知情的才能猜到,这是狐妖在外面踱步磨牙,等着将段折锋敲骨吸髓、吞吃干净。

天明时分,打更声方一响起,屋外的下人们都起了。

江辞月躲在院中,看着数个贴身下人一拥而上,为段折锋洗漱、更衣,伺候着早膳。

若是不明真相的外人看了,只怕会以为蔡氏对段折锋多么上心,供他锦衣玉食这么多年,堪称是贤良继母的典范。

而段折锋神色淡淡,用完一碗粥过后,问道:“夫人有说我今日可以出门吗?”

他身旁,那个“丫鬟”脸色恭敬地侍立着,听到他的问题,有些惊讶,答道:“少爷,夫人没有说。不过您今天要出门吗?”

“昨日去上香没能成行,今日再去一趟。”段折锋拿起帕子擦了擦手掌,“你去让门房准备一下。”

哪有人昨天才掉落枯井,今天就又没事人一样再出门一趟的?

假扮做丫鬟的狐妖很吃惊,匆忙跑出去向蔡氏通禀,然后估计是得了准许,这才回来跟段折锋说:“夫人担心您的安危,说就近在家庙里祭祀一番就可以了。我这就跟您同行。”

这并不是蔡氏担心他的安危,而是怕段折锋跑出去又出了什么乱子。

段折锋自然没什么意见。

而江辞月冷眼看着狐妖忙前跑后,想到昨夜他们商议过的计划,就先翻墙出了段府,假装是看热闹的行人,一路跟着小轿子前往段府在外城的家庙。

看的出来,巫蛊之术已经施行妥当,狐妖并不想节外生枝,真的只是带段折锋来祭拜父母罢了。

随着家庙中,一缕香烟袅袅升起,狐妖突然觉得身体不太舒服。

今日不知怎么的,天一亮,它就觉得身子不太利落,懒洋洋的提不起劲,刚才迈进家庙大门时,脚一软差点就绊倒在门槛上。

到此时,它又觉得耳边有嗡鸣声,好像挥之不去的臭虫在身旁飞舞,闹得它心烦意乱。

突然,祠堂中只听见咔嚓一声,段折锋竟然将大门阖上,反手落下了铜锁。

狐妖从昏昏欲睡中猛然一个激灵:“少爷,您这是在做什么?”

“关门,打狗。”段折锋好整以暇地答道。

他端坐在太师椅上,双目依然紧闭,孱弱的身形之中竟然有股凛然气质,令狐妖突然心中一怵。

但还没有等它想明白缘由,就只听头顶上劲风袭来。

一股杀机将它笼罩!

江辞月早有准备地一跃而下,手中作剑诀,劲风刹那间射向狐妖。

电光石火之间,狐妖大惊失色,原地旋身化为一团黑红色的旋风,身上衣物在劲风中扑簌簌撕裂。

它是毫不犹豫地化为了原型,赫然是一只黑、红两色相间的山狐,巨大的尾巴在空中摇摆着,散发出浓烈的骚臭味。

“好个丧门星,竟然伙同个外人,敢对我下手!”狐妖尖声叫骂着,裂开的嘴里森然尖牙毕露,喉咙深处更发出野兽的吼叫。

然而,它还未碰到段折锋,首先便要面对江辞月的当头一剑。

那剑势如清风朗月般了无痕迹,但却又如山海倾覆般不可阻挡。

惊得狐妖连连后退,将尾巴幻化成三个相似的影子,在祠堂中到处乱窜,想要躲避江辞月的攻势。

可是,江辞月手中剑影竟然也同样一分为三,仿佛要将它追到天涯尽头,不死不罢休!

狐妖大惊失色:“哪里来的狠角色?”

它是擅长幻惑人心的狐妖,本就不擅长与人争斗,看出了江辞月的厉害之后,心中生出了几分惧怕来,立刻就想要从祠堂中逃走。

然而,刚才剑影明明还在它身前,眨眼间却又随江辞月阻挡在了它的身后。

唯一的出口早就被段折锋锁住,狐妖在屋内惊惶逃窜,身后拖动的尾巴忽然又不再化为幻影,而是变成了长长的鞭子,缠住了江辞月手中剑影,甚至要顺着剑身飞速攀向江辞月的手臂。

江辞月蹙眉,乍然收手。

下一刻,剑影铿然四散,化为漫天星火!

每一团火光细看来都是一柄小剑,如天火流星一般,翩跹而散,纷纷扬扬飞向狐妖的眉心。

眼看杀招已至,狐妖不再逃避,正面看向江辞月,身后长尾危险地扬起,准备回头拼个你死我活。

然而,就在这关键时刻。

狐妖忽然身躯一震,从双眼、双耳、口鼻之中流出血迹,正是七窍流血之象。它好像突然肺腑受了重伤,哇地一声吐了一大口血。

——这是巫蛊之术发作了。

“是谁!是谁在咒我!!”

狐妖大喊一声,百思不得其解,也已经来不及去解了。

江辞月的剑,已经没入它的眉心!

狐妖的身形在刹那间僵硬,猩红双眼里流露出不可置信与绝望的神采。

“怎么、怎么会……嘎啊——!”

巨大的狐狸轰然倒在了祠堂一侧,喉咙里发出“荷荷”的声音,眼里的神采快速地消失,眼看是活不成了。

江辞月手指一招,将剑影唤回剑匣中,接着看向段折锋道:“你没事吧?”

段折锋依然坐在太师椅上,仿佛有些无聊地一只手支着下巴,慵懒道:“没事。”

江辞月这才走过去,细看了一眼狐妖的尸体,被它的皮毛吸引了——这狐狸皮在烛光中印出各种色泽,瑰丽非常,一看就不是凡物。

江辞月道:“这妖物果真有几分道行,一会儿将它皮毛取下,上面残存的灵力应该足够再用一次幻化之术。”

段折锋嘴角勾起一抹笑意,说道:“它的皮毛有助于我们的计划。这样吧,你先回段府,去布置你需要的阵法;我带着这具尸体去市集,找工匠先扒了这身皮。”

江辞月想了想,觉得段府内更加危险,当即点头答应:“好,那你自己小心,我先去一步。”

说罢,他打开祠堂铜锁,匆忙离开。

江辞月走后,段折锋终于站起身,慢慢走向角落里那具巨大的黑红色狐妖尸体。

他双目失明,自然看不到——

狐妖漆黑的眼眶里,突然现出了一点莹绿色的亮光,那是魂火尚未熄灭的证明。

狐妖在装死!

——那姓江的小子虽然实力不同凡响,但毕竟还是太年轻了。

狐妖尸身趴伏在地上,元神却在眼眶里闪烁着,盘算着另一个念头。

江辞月虽然确保狐妖肉身死亡,但却料想不到,修行百二十年的狐妖曾有奇遇,能保自身元神暂时不散,留在躯壳之中,运转体内还未消散的灵力。

它还有执念!它可以转修鬼道!即使肉身已死,只要修炼得当,未必不能练成尸妖,重获新生!

就在狐妖元神闪烁之际,突然,有一只手伸了过来。

段折锋的手,修长而有力,看上去不过是凡人的手掌,但他按在狐妖的颅骨上时,却好像有一股特殊的力道,将它禁锢。

无名的寒意笼罩住了狐妖的魂魄,它因为恐惧而颤抖了起来。

——怎么会?凡人怎么会察觉到它的元神未散?

段折锋用手掌笼盖住了狐妖的头颅,强迫它半开的妖眸彻底合拢,然后按住了它的太阳穴。

他轻声道:“醒着就好。”

然后,他抓着狐妖的尸身,拖动着它,向祠堂外走去。

动作虽轻柔,但是狐妖的灵魂突然感受到一阵钻心剜骨的痛苦!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痛苦贯穿它的天灵感,令它的灵魂在不住颤抖!

这是巫蛊之术还在施行吗?为什么、为什么有人能下如此恶毒的咒!它又怎么会中此暗算啊!

狐妖的魂魄痛苦翻滚着。

它不知道段折锋的掌心有什么魔力,竟然牢牢笼盖住了它的神魂,迫使它继续停留在自己的尸身之中。

段折锋带着狐狸尸体,继续走向集市中。

在那里,他找到了一家屠户,神色温和地丢下一角银子,告诉他:“劳烦将这狐狸皮完整取下,我要送给家中长辈呢。”

那屠户见到这么个温文尔雅的公子哥亲至,有些惊讶地搬来个凳子让他就坐,又局促地在衣服上擦了擦手,翻看着狐狸,憨笑道:“这皮子真好!公子,你家的猎人箭法可真不错,只在眉心留了个口子,这是上好的皮子呀!”

段折锋笑了笑,没有否认:“他剑法确实不错。”

——不!!

狐妖的灵魂在痛苦地嘶吼着,可是它已经没有生命,更无法在烈日底下现出元神,最后也只能躺在屠户的砧板上。

屠户洗了手,将屠刀仔细地磨锋利,而后在狐妖胸腹处下了手,划出一道口子来,先放了血,便开始小心翼翼地徒手扒皮。

撕拉一声,血肉模糊。

——好痛,好痛啊!

——这就是前半生坏事做尽的报复吗?为何来的这样迟!又为何这样痛!

狐妖的灵魂在尖叫,可是没有人能听见。

倘若它现在有身体,恐怕已经在这生撕皮肉之苦中,痛苦地哀嚎翻滚,可是它现在没有身体,故而只能硬生生地受着生不如死的煎熬。

痛苦之余,狐妖还能听见段折锋在温和地与屠户交谈。

屠户问他:“公子说这狐狸皮是要送给家中长辈的?”

段折锋低低笑道:“是啊,这狐狸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知根知底。它的皮子也漂亮极了,她们一定喜欢。”

“公子真孝顺啊。”屠户真心夸赞着,手中动作利落不停。

段折锋好像心情很不错,又说:“她自小就很关心我,既关心我的年岁,又关心我的眼疾,日日派人来慰问于我,我又怎么能无动于衷呢?思来想去,还是借花献佛,先送她这一份薄礼,之后再补上我的心意,如此应该能教她满意了。”

屠夫听着觉得很感动,说:“公子这么孝顺,小老儿今天就不收您的银子了。将这剩下的骨肉给我就行,狐狸肉骚的很,人都不吃的,我正好可以喂我家的大黑狗。”

“那多不好意思。”段折锋的笑容似乎有些腼腆,“钱还是要付的。”

屠户连声道:“公子太客气了!”

段折锋还是坚持付了钱,而且也没有要狐狸剩下的骨肉。

屠户感叹着将他送走之后,掏出斩骨刀,利落地将狐狸尸体剁成数段——

在做这些的时候,他突然一个激灵,好像有听到从自己手下传来极为凄厉的哀嚎声。

这怎么会呢?他杀过那么多畜生,哪有死了还在叫的。

屠户抬头看了眼正午的大太阳,无动于衷地继续剁肉、碎骨,而后丢进了身后的大铁盆里。

一只大黑狗从他身后的铺子里钻了出来,摇晃着尾巴在铁盆里挑着肉,将狐狸的残骸吃了个七零八落。

此后,再没有声音传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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