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杖死

夜里,白鸾主动走进关押吴满志的监牢。

他嘴硬得很,人证物证俱在,仵作也当他面掰开揉碎分析为何小桃绝无可能是自尽,可他却始终不认。

审急了,无非一句话。

“叫你们这儿真正能管事的人来。”

是以白鸾白日里忙完了范碧娴的事——现在应当叫她范必先了,便披星戴月的赶来。

之前那两个胖瘦狱卒早被白鸾随便找了个由头调走,新来的狱卒都是她仔细从长公主留下的人中挑选的,很是伶俐,很是忠心。

那狱卒鼻梁正中有一道横隔左右脸颊横疤,不笑时显几分狰狞。她见白鸾来,脸上露出与外表不相符的慌乱,忙站起身,拿袖子胡乱擦了几下凳,悄无声息给白鸾腾出坐的地方。

白鸾坐稳,慢悠悠朝刑架上挂着的那人开口。

“吴公子可知,按《大昭律》你该当何罪?”

吴满志一阵剧笑。他背上还留着今晨抽的那十鞭的血痕,一笑,胸腔动,伤口也跟着动,疼得他猛吸一口凉气。

“大人这可是要屈打成招了?”

狱卒听到这话,心里替白鸾不值,边喊“你这贱骨头!”,边拿起鞭子上前,分明要再赏眼前的男人一顿刑罚。

白鸾不回头,四根指头并拢,向后伸出手掌,示意不必。

“吴公子故意激我来,应该不单是为了骂账的吧?”

吴满志不说话,眯起眼看向白鸾。

白鸾低下头,拿大拇指扣弄指尖,不再看向他。

“想说什么吴公子便说罢,此处并没有外人。”

吴满志心中早将白鸾一干人骂得狗血淋头,嘴里却还不忘记恭维几句。

“大人蕙质兰心,今日一见果真非同凡响,比这世上号称聪明的凡夫俗子好上不知多少倍。”他嘴角仍噙着志满意得的笑,“我知大人胸中有大筹谋,却苦于阿堵物,偏巧吴家最不缺的便是那铜钱,强强联手岂不美哉?”

“哦,公子这时想起贿赂我了?”白鸾也跟着他微微一笑,只是眼睛里并没有半分笑意,“人死不能复生,单只拿钱,怕是平不了一条人命的账。”

吴满志继续皮笑肉不笑的直勾勾盯着白鸾,似一只食腐尸的秃鹫,见白鸾不上当,他索性也不装什么,直截了当起来。

“大人不是问我,知不知道按《大昭律》,我该当何罪吗?吴某自幼读圣贤书,对大昭律法也常常钻研,不敢懈怠。《昭律疏议》定‘奴婢贱人,律比畜产’,《开皇律》则定‘主人擅杀有罪奴婢者,杖一百,擅杀无罪奴婢者,徒一年’。”

“至于那丫鬟……是她自己跳井,实在是一场误会。就算某杀人,捅破天不过一个奴婢,吴某也好奇,大人究竟打算如何处置某?”

“丫鬟,也算是人命吗?”

终于,这只中山狼终于脱下一副楚楚人皮。

白鸾站起来,掸了掸胸口的灰尘,一步一步走近刑架。

“吴公子肯认是你杀死小桃的了?”

吴满志仰起头,风吹过,头顶的烛光一闪一闪的,他仍笑着狡辩。

“吴某可未认罪,这世上岂有靠揣测断案之理?只是大人头一次办案,难免有所不知,如今这案子不止吴某看着,全天下人都看着呢。”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她。

冠冕堂皇搬出天下人,还拿一个可有可无的名声来威胁她,真当她是纸老虎不成?

白鸾像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般,嘴角一弯,硬生生笑出声。

“吴公子怕不是对某有什么误解,此处白某的地盘,吴公子想全须全尾出去,要听某的主意,而不是什么天下人。”

吴满志又把视线转向白鸾,像在揣度眼前人说话有几分真,几分假,他头顶的灯也配合的摇曳着,忽大忽小,他突然后知后觉。

白鸾是真的不在意名声。

他之前遇到过的女人,不论高矮胖瘦,有权势的没权势的,都比他更明白人言可畏。女人嘛,活在这世上,哪有什么能握在掌心的?谨小慎微才是真,他日若是一朝落魄,也有人愿意拉上一把。

对男人吴满志可以做低伏小,对女人却不行了。他从没有见过真正大权在握的女人,哪怕被关进监牢,也对白鸾低看一等。

可是如今……如今……

在被关进大牢四个时辰后,吴满志终于后知后觉慌乱起来。

“真是疯女人!”他心里这样骂白鸾,好让自己心安,却没发觉自己此时吐露出的话音里带着颤。

“你想做什么?我姨夫是朝廷命官!若我不能毫发无损的出去,你是知道下场的!”

白鸾十足羞辱意味的抬掌,轻拍他的脸,直拍得他脸颊如晚霞红了一片。

“上午的鞭子还没让你清醒吗?吴公子,如今你人在我手里,真不怕死,就继续激怒我。”

白鸾嫌恶的收回她的手,拿起一旁挂着的洁白帕子擦了又擦。

打他,她还嫌脏了自己的手呢。

吴满志眈眈注视白鸾,他的眼神恶狠狠,毫不掩饰,当然,他也没有什么心情掩饰。

白鸾仔细把手擦干净,又回到座位上,像刚刚的一切都没发生般,语气中听不出起伏。

“我再问一遍,你肯不肯认是你杀死了小桃?”

说罢,白鸾朝一旁站着的狱卒使了个眼色,那狱卒便很有眼力见儿的重新抡起皮鞭,没用三成力虚空中甩了一下,空爆声便响入云霄。

“牛皮鞣的九节软鞭,提前拿盐水泡过,吴公子还是掂量掂量,自己能挨多少下。”

吴满志心里飞速盘算起来。

他是聪明人,打小读书好,脑子灵光,在扬州城里是数一数二的一等人物。聪明人都会权衡利弊。

按照大昭律法,杀奴罪并不算重,就是白鸾从重判他徒一年,也能让家中拿钱财摆平。

而如今看白鸾这幅架势,他想混过去显然是不能了,而对他这个犯了罪的人用刑,也是牢房惯例,就是被打死,也不过官府轻飘飘一句话。

他不能死,他还要活着出去,把今日所受的屈辱都如数还给白鸾呢。

顷刻间,他便下了决断。

他要认罪。

思及此,吴满志立刻换了副面孔,耸拉眉毛,掉了几滴鳄鱼眼泪。

“我也并不想的,那丫鬟样样合我眼缘,美中不足的是性子太过刚烈,过刚易折的道理,大人您也是知道的。”

说完这句话,吴满志刻意停顿了下来,等白鸾催促他。他这样的人,哪怕交代案情,也会想刻意拿捏人一番,没成想白鸾并不接话,他讨了个没趣,只好自己把话接下去。

“半月前,表妹给我送汤水时带上了这丫鬟,那时她便对我暗送秋波,我同表妹早有婚约,一向洁身自好,从未纳妾,一时着了那丫鬟的道,被她勾得春心荡漾,便自作主张去问姨妈要她,姨妈知道我的为人,同意了。可这丫鬟到我房中便心思不正,开始玩欲擒故纵那一套,死活不让碰,一个暖床婢不能碰还有什么用?我并不想杀她,奈何她自找死路,我也没办法的。”

“好了,我交代完了,大人可以把我放下来了吧?”

还真是无耻之人,黑的也能说成白的,一番话下来,小桃是那个勾引主人,想要借机上位的无耻奴婢,他还是清清白白,不懂事的男学生。

白鸾压下了想嘲弄的心,最后问了吴满志一个问题。

“你是拿什么杀死了小桃?”

吴满志又笑起来,笑得鬼气森森的。

“原来你们连这个也没查到。我房中墙上挂着的那张长弓原是父亲的一位好友所赠,威力强劲。”

小桃是被他用弓勒死的。

白鸾闭眼,脑海里闪过上辈子总跟在范碧娴身后的小桃,再睁开眼时,眼睛里盛满决断。

她朝门外拍一拍手,没理会吴满志诧异的目光,说:“进来吧。”

吴满志看到一个穿紫色衣裙的女人气势冲冲走进来,再定睛一眼,是他的表妹。

他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很快却被强压下来的镇定取代。

“表妹,你何时来的?可曾用过晚膳?”

范必先不听他的狡辩,用了十成十的力气甩了眼前人几个巴掌。她劲小,但劲再小的人抡足了力气打巴掌也是疼的。

吴满志气急败坏,却碍于范必先的高官爹,终究不敢口吐什么狂言。

“表妹,你我可有婚约,不日便要婚嫁,你当真要为了一个婢女让我颜面尽失不成?”

范必先气极了,也不管什么淑女不淑女,学着府上采买婆子的样啐了他口,怒骂。

“婚约?你杀了小桃,还妄想我嫁给你?去死吧,狗东西。”

她只会骂这一句话,也是小时候偷偷从采买婆子那儿学会的。

骂完吴满志,范必先忽地大笑起来,她那件凤仙紫花鸟纹曳地长裙早在赶路时沾染上污泥,这会儿笑起来,像街上乱跑的疯婆子。

“你当真疯了!”吴满志喃喃道。

“我疯了?你还是先担心担心自己吧。谁告诉的你小桃是奴?”她看向这个自己曾经的怀春对象,冷笑着一字一句说,“说来也巧,小桃的身契一直在我手上,早在来扬州前,我已为她脱了奴籍,你杀的是民!”

范必先不理会吴满志,回头望向白鸾:“吴某无故谋杀百姓,该当何罪?”

“重杖殴死,立决。”白鸾说。

我考完试回来啦,本文迈向十万字大关,感谢追读的小天使![让我康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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