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34

此事一出,尽管月章阁竭力封锁消息,还是传出了风声,迅速在东城引起轩然大波——好在没传出城去。冷欲秋的死按理说只可能是凶手发现少杀了一个,故而去而复返将人处理了。

冷宅灭门之后,冷欲秋就几乎隐退了,再没出现在众人视线里,此时忽然再传出这个消息,一时间人心惶惶,有人开始动摇,四处打探冷宅究竟是得罪了何方人士。月章阁干事几乎倾巢出动,连那隐退多年的另一位副阁主姚牧也被一声召集令喊了出来。

姚牧此人在二十年前就曾名扬四城,然而他具体办了什么事却是无人知晓也无从考证,人们只知道月章阁有位“神通广大”的副阁主,地位甚至高于已故的风月章——传得神乎其神,细问却都是一问三不知。凌书渐不置可否,一度认为这人就是死了,月章阁为了保持威严方才制造了如此谣言。事实证明这谣言倒是有点用,此后二十年不论月章阁多废物,也没人敢站出来议论。

这想法在他心里根深蒂固了几年,突然听说姚牧要出面处理,见到本人时,凌书渐还愣了会神,莫名感觉有些奇妙。

这相貌无端有些眼熟。

但在他二十余年的记忆里,并没有搜罗到一模一样的面孔。

“大人,凶手窜逃了几日,方才干事传出消息说,人丢了。”凌书渐没花多少心思在琢磨姚牧长相上,一坐下就急切地铺开了正题:“昨日叫画师画出来的身形,最后一致认为这凶手是冷欲秋……但是——”

“他没理由?”姚牧端起茶碗抿一口,不慌不忙道:“主观臆断不像是你会做出来的事。你不如想想前后这三件案子,都有什么联系。”

“我并非没有想过。”凌书渐盯着他慢悠悠又给自己倒了一碗茶,“三件案子手法是一样的,后两件又间隔时间极短,所以——”

“所以假设那画像当真是冷欲秋,就是说,月章阁追得太紧,他这颗棋子若是暴露就坏了大局,于是赶在你们之前将冷欲秋处理掉了。”

姚牧笑道:“你心思还是浅了。”

凌书渐有些不服,却也没直截了当表明,只问道:“依您看呢?”

“冷欲秋去了耿山,你知道吗?”

凌书渐话音猛然顿住。

姚牧接着道:“他去了耿山,混在一帮起哄的刀客中间,看完了扶醉月与那位叶姑娘的打斗,又混入了审问杀手的干事里,你都注意到了吗?”

凌书渐背后冷汗淋淋。

他还真没注意。

“这期间他都在耿山,未曾下山——下山也必定是会被沧欢的埋伏绊住。那么他是怎么潜入老翁家中,还只杀了他一人,再故意泄露踪迹,被你们追上?”

桌上的茶壶没一会儿就见了底,姚牧仿佛不喝茶说不来话一样,此时沉默着盯住了凌书渐。然而对方好似感觉不到这目光,完全沉浸在了回想推算之中。

姚牧重重咳了一声。

凌书渐:“姚大人怎么不说了,是不舒服么?”

姚牧:……

等茶重新沏好端上来的空当,凌书渐茅塞顿开:“所以是有人冒用身份,死了的其实是替死鬼?山上那个才是真的冷欲秋?”

“你断案料事如神究竟是谁传出去的谣言……”姚牧有些头疼,“山上的也不一定就是真的。冷欲秋被灭门实惨,谁能那么轻易释怀?留个心吧,四城会易容的可不一定只有那位叶姑娘。”

他点到为止,凌书渐却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

简直不能细想。

凌书渐觉得自己以往坚信不疑的,在这一刻,悉数崩塌殆尽。

他还想说些什么,姚牧却早就悠悠离去。

于是他深深作揖:“有劳姚大人了。”

叶暄凉伤势好了大半,叶汀山也已经可以拄着拐去院里溜达。近几日又淅淅沥沥下起了雨,院里分明是落红无数,海棠梢头还挂着新蕊,过几日便又是一树红了。

永兴楼处忽然传来一声悠长的哨音,叶暄凉停下手中动作,细细听了,才取出长哨远远回应一句。

“我出趟门,翁语好生看院,别给你哥添乱。”

——尾音在院墙处微微起了回声。

凌书渐却是已经在冷宅等着了。雨后的风混着新泥的气味充斥在他鼻尖,吹得他格外清醒。

先前没有多加考虑,细想下来,若这幕后凶手当真掌握这偷梁换柱的技巧,那他以往的结论岂不是都成了笑话?

冷欲秋尸体就大剌剌横陈在院里,只虚虚掩了块白布。

凌书渐掀开一角,打量了一圈那张惨白的脸,良久轻轻叹了一声:“不论你究竟是谁……对不住了。”

他取了刀,便伸手去试冷欲秋脸皮。他以往听到易容从没多想,只是粗略带过,也从没体会过假面皮的触感,此时贸然上手,触手的冰凉还是让他瑟缩了一下。

摸起来简直就是人皮。

“什么事?”

门被缓慢推开,叶暄凉扶住门环大步跨过了门槛,一眼见到凌书渐在摸尸体的脸,轻轻倒吸了口凉气。

“阿……阿暄。”凌书渐原本在沉思,被这动静吓得缩回了手,这才回头:“你来瞧瞧他可易了容。”

叶暄凉拖了只马扎过来,闻言支起眼皮看他。

“谁告诉你的?”

“是姚牧。”凌书渐侧过身给她让位置,“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副阁主。”

叶暄凉讨了刀,盯着尸体耳侧瞧了许久,才应了一声。

“唔,冒犯了。”

从耳垂到下颌处,刀刃稳稳划过,留下一道痕迹,却没有血渗出来,不知是真有面具还是血早流干了。凌书渐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眼睁睁看着刀尖划去了另半边脸,终于在叶暄凉执刀挑起一点脸皮时,讪讪缩回了头。

叶暄凉放了刀,这才发现凌书渐已离了很远,觉得好笑:“你在耿山上不是威风得很?这会儿见个死人怎的这副表情?”

于是凌书渐又默不作声挪了回来。

“是易容了。”叶暄凉一手拎着被挑起的面皮,另一手还是重新握住了刀:“粘得挺紧,这就是没想给这人活路。凌大人,这人本相要留着么?”

“留。”一程哨在凌书渐指尖提溜一圈,转回他手心,“阿暄,如果四城真不止你一个会易容,那么先前的案子……”

“你还想翻案?”

“可是那么多案子,过去那么久,还有可能么?”凌书渐话音莫名有些低落,“何况也就最近几起有共同之处,再往前一是无法追溯,二是根本就确定不了是与冷欲秋有无关系。冷宅灭门,月章阁压根就没重视,三百多具尸体前几天就已经安葬了——上哪儿挖去。”

叶暄凉不紧不慢地撕下了一小块面皮,似乎发现了什么,就唤凌书渐去打热水。少爷不太想动,便将差事又传给了守门的干事。

叶暄凉道:“按照他们以往的行事作风,似乎也合情合理——死者为大,案子排后头。要不呢,也不是我挑拨离间,他们急急忙忙就埋了人,指不定有什么隐情。”

她没给凌书渐反应的空当,紧接着又道:“易容这事吧,月章阁肯定是知道什么。阿翁这次出事我其实不是很意外。清明之前,有两人扮成扶醉月和阿翁潜入我家,估计是那时候就盯上我了。——没杀成,他们仓皇逃了,我没追上。沧欢知道这事儿,我演技拙劣,他当时没信,还险些把我扣在月章阁。”

“那么早就……”

凌书渐住了口。

这段时日发生了太多事,竟是有点度日如年的意味,所谓“那么早”也不过才半月。

是个“多事之春”。

热水一到,叶暄凉指使着凌书渐扶住尸体脑袋,自己则鞠了一捧水慢慢泼在了方才撕开的一小条缝上。

面皮泡发了似的慢慢鼓胀起来,可以轻松再撕去一块,于是叶暄凉放下心,慢慢将剩余的水也泼了出去。

“好了。”她紧绷的双肩骤然放松下来,撇去尸体脸上残留的最后一点面皮,就将凌书渐喊回了神:“你看看。”

她没留意碰去了尸体鼻孔塞住的棉絮,便有恶臭瞬间吞没新泥的芬芳,争先恐后灌入两人鼻腔。凌书渐直被逼退到门边,险些将才吃的饭呕了出来。

叶暄凉嗤笑:“矜贵少爷。”

她没找见棉絮,干脆从衣袖处撕了一小段布条,团成个球,重新塞进了尸体鼻孔里。

面具下的脸也是苍白的,因为这几日雨水连绵不断已经有些泡发,面相看起来却是透了几分和善。叶暄凉轻叹一声:“你主子呢,倒也想的好一出金蝉脱壳。”

眼见着凌书渐正捏着鼻子往回走,她故意拉长了音道:“凌少爷——打算如何办?”

“全断了,冷欲秋金蝉脱壳杳无音讯,对方还会易容,指不定——”

凌书渐想起叶暄凉方才说者有意的一番话,忽然有点烦躁。

若真是那样,月章阁自己也得肃清一番。

古代有胶水,这里应当是鱼鳔胶,通常用作榫卯结构辅助,热水可化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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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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