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贪婪③

柳三眠走下公交车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了个没人没监控的地方掏出传音符箓。

她又不是傻子,遇上想不明白的事当然优先找家长。

她简单地描述完自己先前的见闻后深吸了一口气烧掉符箓,直到蔓延的火星子烧落了一地灰烬,柳三眠才从有点恍惚的状态中回过神来。

早知道今天就不出门了,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危险真是令人感觉糟糕透顶。

梦游似的打开备忘录照着清单买了一堆东西丢进超市购物车,柳三眠结账的时候还差点把符纸当钱递了出去,幸好及时止损察觉出来情况不对,手一抖就说了声抱歉然后打开了收款码让收银员扫。

柳三眠:“……”

真是够了。

等到离开喧闹的大商场时已是到了中午十二点,外头的烈日高悬天际,暖烘烘的阳光炙烤着大地,脚步轻盈地融入涌动的人潮,许是因为此时阳气正盛,柳三眠总算舒了口气。

江云渡还没有给出答复,也不知道在干些什么,要知道平日里她的传音符箓师父可都堪称秒回,好几种反常的事儿集中在同一时间段出现,实在很难不让人多想。

但没关系,只要不死的太快,她总有办法等到师父来捞她的时候。

柳三眠的午饭是在一家街旁的面馆里解决的,她也没什么胃口,索性就随便点了一碗写在菜单最上头的红烧牛腩面,结果等服务员上菜之后拿起筷子吃到一半发现里头根本没有牛腩。

……害得她还把结账单子薅出来看了一眼点的到底是啥。

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人倒霉起来的话就连吃饭都会缺斤少两吗?

虽然心很累但还是和商家扯了好一阵皮,柳三眠最终懒得再说什么,吃完饭走出店铺后反手点开软件给了个差评,伸伸懒腰又在市中心逛了逛,也没什么购物的念头,只是想多晒晒太阳去去寒气,眼见着时间差不多了才慢悠悠地走去公交车站。

而这次上车的时候她还特别注意了一下车上的乘客。

……但这回车上确实都只是一些普通人。

司机倒是换了一个,这趟回程车坐在驾驶座上的人看起来要更年轻一点。

一下没了能剖析的蛛丝马迹,柳三眠自然也就没了接着探究的**,而且不知道为什么,难道是因为吃饱了吗?她总觉得自己身上有种莫名的疲惫感。

好不容易昏昏沉沉地熬到回程的终点站,车上的人也都在前面的站点就走光了,柳三眠一手拎起先前买的一袋子东西,一手拍拍脑袋试图清醒一些,起身踉跄着下车按照既定的路线回家。

而她走的时候也没忘记掏出手机看一眼时间——现在是下午三点左右。

可这真的是回家的路吗?

越往前走头就越疼,柳三眠的脚步逐渐变得越来越重,直到本就有些混浊的意识像是被人猝然摁进了海底,一阵剧烈的挣扎之后又随着浪花的翻涌被推至岸边,最后只余下溺水时窒息的痛苦与无措。

视野中的黑白幻影紊乱而嘈杂,她好像看见了很多不认识的人在一帧一帧的快速闪现过去,凝神的刹那眼前的景象就跟褪色的雪花屏似的扭曲了起来,而在被强行压制着的意识终于得以挣脱桎梏的时候,所处的场地却已是大变——

漆黑的长道幽邃,密闭的空间只点着零星几盏模糊的灯,阴寒的风吹拂过身畔激起一阵鸡皮疙瘩,柳三眠踉跄几步倚着石壁站稳脚跟,而后毫不犹豫地使劲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臂,剧烈的疼痛让她快速清醒了过来。

她抬眼不动声色地打量四周,咬牙将新买的东西全部收入了储物袋之中,随之心念一动长剑便在手中凝聚成型。

灯影映照寒光,天青剑身隐有嗡鸣似在渴血,柳三眠敛下眼中莫名大盛的戾气,抬指掐诀堪堪收势压制住杀意方才继续前行。

也是好久没撞鬼了,她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魑魅魍魉敢赶趟着往她的身上碰瓷。

但此处的气息实在诡异,竟能扰得她心神不宁,还是得注意些。

凹凸不平的石壁上滑落水珠汇聚成线流入坑地,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长道内只余柳三眠的脚步声在不断回响。

而这长道竟是愈往前愈黑,柳三眠蹙眉取出一张符箓夹在指尖燃烧充当照明,同时神识不断向前延展覆盖,但能得到的回应却都是一片空寂。

活人没有,死物也没有,当真奇怪。

半晌过去,已是不知走了多久,柳三眠的耐心都快耗光了,眼前亦是不断闪现过很多陌生的画面,一路走走停停地将清心诀含于齿间几乎都快念烂,才能勉力支撑住不入魔。

“嗤——”

柳三眠忽闻前方似有烛光燃起的细微声响,便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终见远处疑似一线天光破晓那般亮堂,但步出隧道时却又惊觉不对。

此处俨然是一个非常宽敞的大厅,偌大的戏台搭建在大厅中央,白色的蜡烛错落有致地围着它绕成一圈,柳三眠又念了遍清心诀祛除眼前庞杂的虚影,然后目光迅速转过整个大厅的布置,完全反应过来之后骇得她狠狠搓了搓手臂——这不就是先前在公交上看见的画面吗?

只是这戏台上的人呢?

“你在找我吗?”

轻柔的喃语落在耳畔,但这话却是用尖锐的戏腔唱出来的,柳三眠被惊得一颤,旋即毫不犹豫地渡灵气抹过剑身,转身朝着声音的来处一剑刺去——但那儿分明空无一人!

“好暴躁的小修士……但确是好久都没见过灵气这么纯粹的孩子了。”

让人不寒而栗的声音再次响起,一角像是被烧过的戏服从眼前飘过,随后听那戏台的方向咚地一声,柳三眠猛地抬眼看去,只见一人已是落在了戏台中央——

她猝不及防地撞进了一双汩汩流着血水的眼中,这双眼里已经没了眼白,只余下漆黑一片的空洞,厚重的粉墨胭脂涂了满脸,脖颈间生有大块形似枯树年轮的红色裂纹,一半的嘴唇被缝上了密密麻麻的丝线,笑时会随着嘴角打开的弧度渗出血丝,只露出另一侧白花花的牙齿,月白色的繁复戏服着身,脚却始终不着地,身后也没有影子。

而且周遭分明是一个人也没有的,但祂落地的瞬间柳三眠却好似听见了许多人的谈笑声萦绕在耳边,须臾又变成了哭喊和求救,几乎让她头痛欲裂。

不行,这样下去一定会出事!

柳三眠举剑在手臂上划下一道口子,浓郁的鲜血气味刺激地脑子愈发混乱,但疼痛却能让她清醒,猛咳两声再次运气凝于剑尖凌空而上,挥剑硬生生地斩开了戏台上的结界,正欲直取台上人时又同祂对上目光——

祂蓦地粲然一笑,嘴角渗出密密麻麻的血渍,似是用口型说了一句痴儿,而后一拂水袖,尸臭混合一阵无名的香风直冲面门,还来不及屏息柳三眠便像全身都被抽空了力气那般跌落在地,只得匆匆护住心脉之后就失去了意识。

……

好痛……谁在说话……

柳三眠也不知自己究竟昏过去了多久,只觉整个人都恍若陷落进了棉花里,挣扎着的意识好不容易再回笼时却已不再身处那方大厅。

细密的雨丝被风吹得偏离了既定的轨道,又像是一帘断裂的珠链歪斜地落在地上,迷蒙的雾气缭绕远山,泥土的腥气占据鼻腔,眼前逐渐清晰的是一处缀有几株花草的小院,柳三眠游离的意识轻飘飘地坠到了实处,旋即在一声稚嫩的呼唤中如梦初醒。

“小夏哥哥,小夏哥哥,天气这么凉,你怎么还站在这里呀?赶快回屋去吧不然会感冒的。”

“小夏……哥哥?”

和鬼怪打个架也能变性啊?

柳三眠懵懵地复读了一遍小孩儿口中的称谓,大脑中混乱的浆糊疑似还未摇匀,但随即又被路过的寒风吹得狠狠打了个激灵——阿嚏!阿嚏!

……连打了两个喷嚏,这回算是彻底清醒过来了。

第一反应当然是迅速低头打量自己的现状,柳三眠不出所料地发现身上的衣服已经产生了变化,她现在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白色里衣和裤子就站在室外的屋檐下,天上淅淅沥沥地下着雨,细细的右手腕处系了两条栓着银铃的红绳做装饰,视线好像也变高了,但这胸口起伏的弧度明显就不大对。

“……”

柳三眠很想发出一阵尖锐的爆鸣声。

如果不是跟前还有小孩操作不便,那她估计会想直接扒了裤子看看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站在她左手边的小孩仍仰头瞅着她笑,他身上穿着的似是旧时练功用的粗布麻衣,脑后扎了一条辫子,一双圆圆的大眼睛十分清澈,水汪汪的看着特别讨喜。

柳三眠觉得她现在急需找个地方独自整理一下思绪,就先顺着小孩的话说了下去。

“谢谢你的关心,那我先回屋了。”

不出意外的,说话的声儿也变了,变成了干净但又清脆的少年嗓音。

“太客气了小夏哥哥,我看你都要冻傻了,别难过啦,我一会再去跟小露姐姐说你回来了哦。”

“哎不是——”

挽留的话还没说出口,小孩就蹦蹦跳跳地跑走了,如此一来柳三眠一句“小露姐姐又是谁啊”就被迫哽在喉咙里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最后只得憋闷地叹了声气,转身进了背后的房间。

没办法,外头太冷了,冻得她无法思考。

屋内倒是挺整洁的,放眼望去只有一架梳妆台和一张床,床上是叠好的被褥、衣服和一个白色的枕头,还有一套略微掉漆的桌椅摆在柜子前,柜子上放着的书大概有十多本,空白的宣纸铺在桌上,砚台边放着几支吸饱了墨汁的毛笔。

柳三眠选择先走近了那个梳妆台,然后低下头来仔细端详自己如今的模样。

昏黄的铜镜映出了一张约莫十六七岁左右的少年脸庞,白皙的面皮在窗外落入的阳光的衬托下显得更加细腻柔和,几缕漆黑的发丝带着未干的水渍垂在脸颊旁,眉如远山目若朗星,天生上扬的微笑唇不点自红,配上这一身单薄的衣衫就宛若落在潭中的一弯破碎的月,明艳而秀气。

……但这眉眼像又不像的。

大白天的真是见鬼了!她还特意选的下午回家呢,这都能中招?

柳三眠试探性地抬手遮住了下半张脸,同时努力回忆着台上那人的模样,但奇怪的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和眼前这张脸完全重合起来。

也罢,不做无谓的纠结了,先找点别的线索吧。

这么想着,她跑到柜子前驻足,伸手一边翻找线索一边大脑飞速运转着尝试理清思绪。

目前已知她来到这个地方之前碰到了一个莫名其妙给自己递名片的“人”,虽然没接过来但在坐回程车的路上意识就已经变得迟缓,下车之后走着走着就莫名其妙地进了一个漆黑的长道,好不容易走到尽头了碰上鬼想打架,但没成功,然后就变成了方才那个小孩嘴里的“小夏哥哥”。

小夏小露……到底是不是名片上的写的那两人?毕竟那个孩子的说话发音听起来可不像口齿不清的样子。

柳三眠找了好一会儿,发现柜子上基本都是有关戏曲的概念书或是剧本,在这方面她几乎能算是一窍不通,最多小时候被师父带去凑过几次热闹,但那些所谓的做打唱念一句也听不懂就是了,纯粹图个好玩。

京剧、越剧、昆曲、黄梅戏……

这些东西绝对和那个在她眼前一闪而过的戏台上的鬼怪有关。

她正翻得起劲,却不曾想有关昆曲那本书里竟突然滑落出一页密密麻麻写满字迹的纸,柳三眠立刻眼疾手快地给它接住了,拿在手上定睛一看才发现竟是《牡丹亭》某个选段的抄录。

然而就在柳三眠准备细细研读之际,这间屋子的门突然被人轻轻地敲响了,她惊得一愣,赶忙把这张纸先夹进书里然后再放回柜子上。

既然都拉着她脱离现实了,那总不能这么早就弄死她吧?

直觉告诉柳三眠屋外来的人肯定不简单。

“小夏,你在里面吗?”

敲门声止,外头随之响起的是一个轻轻柔柔的女声,语气温和又关切。

“嗯呃,我在,你是哪位?”

“我是遇寒露。”

……遇寒露?

柳三眠的脑中顿时拉响了十二级警报。

“你来找我做什么?”

“师父师娘说你方才上台的时候给人指着鼻子骂了,心情很差,而且阿鱼同我说你回来的路上又淋了雨,我听着实在放心不下——”

“我给你熬了碗姜茶,开个门让我给你送进去,好不好?”

门外的话音刚落,柳三眠便抬手下意识地捻了捻如今这具身体湿漉漉的发梢,又瞧了眼身上单薄的里衣——上头几乎没有水渍,那么想必在她进来之前,被雨淋湿的外衫就已经脱掉了。

那该不该给外面的人开门呢?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