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深入骨髓的寒冷和撕裂般的饥饿,是苏清晏恢复意识后的第一感觉。她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仿佛隔了一层厚厚的毛玻璃。入目是低矮、昏暗的茅草屋顶,几根熏得漆黑的椽子摇摇欲坠,几缕惨淡的天光从屋顶的破洞中漏下来,勉强照亮了眼前的景象——一片狼藉的泥土地面,上面散落着一些干枯的杂草和几块碎石。身下是硬邦邦、冷冰冰的地面,铺着一层薄薄的、散发着霉味和干草气息的稻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绝望气息,混合着淡淡的血腥和……观音土特有的土腥气。 “咳……咳咳……”喉咙干得像要冒烟,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感,苏清晏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剧烈的咳嗽牵扯着虚弱的身体,让她感到一阵眩晕。就在这时,一股不属于她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冲入她的脑海,纷乱、破碎,却又带着无比清晰的情感——恐惧、绝望、不甘、以及深入骨髓的……饥饿。这是一个名叫“苏清晏”的少女的一生。这个苏清晏,生活在一个叫“大靖”的架空王朝,青州云溪县一个偏远贫瘠的村落。父母早亡,被刻薄寡恩的叔婶收养,日子过得猪狗不如。叔婶视她为累赘和可以随意买卖的商品,稍有不顺心便是打骂交加。好不容易熬到十五岁,本以为能摆脱叔婶的魔掌,却被以“冲喜”为名,半卖半送给邻村一个年过半百、据说脾气暴躁的老鳏夫做填房。那老鳏夫家徒四壁,且有酗酒家暴的恶习。苏清晏的希望彻底破灭。在被叔婶用一块粗布包裹着,像押送牲口一样送往老鳏夫家的路上,她趁着叔婶不注意,一头狠狠撞在了路边一棵歪脖子老槐树上。 “噗嗤——”记忆的最后,是骨头碎裂般的剧痛和眼前一黑的黑暗。 “我靠……”苏清晏,不,现在应该说,占据了这具身体的灵魂,低骂一声,眼泪差点夺眶而出。她,来自二十一世纪的历史系研究生苏清晏,一个平日里最大的爱好就是泡在图书馆,研究那些泛黄的古籍,对《易经》、《道德经》等传统文化情有独钟,梦想是成为一名优秀的历史学者,探寻那些被时光掩埋的真相。可谁能想到,一场突如其来的雷暴,她在图书馆查阅一本关于古代灾荒史的孤本期刊时,一道诡异的闪电劈中了图书馆的避雷针,强大的电流通过书架传导下来,她只觉得眼前一黑,再睁眼,就成了这个同样叫苏清晏,却过着猪狗不如生活的古代孤女! 而且,根据脑海中那些零碎的记忆,她穿越的这个时间点,这个大靖王朝的景泰三年,简直是地狱难度开局! 期刊上模糊地提到,大靖王朝近年来内忧外患不断,尤其是北方边境,游牧民族时常南下侵扰,国库空虚。而今年,北方数省遭遇了百年不遇的大旱,赤地千里,田地龟裂,颗粒无收。紧接着,又爆发了铺天盖地的蝗灾,蝗虫过处,寸草不生。如今,已是深秋时节,距离下一个春耕尚有漫长的五个月。青州云溪县,正是这重灾区中的重灾区! “咕噜噜……”肚子不合时宜地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抗议声,那声音在寂静得只剩下风声的破屋里显得格外响亮,也让苏清晏更加清晰地感受到了原主那深入骨髓的饥饿。她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从冰冷的稻草堆上坐起来。身体虚弱得像一摊烂泥,头晕目眩,四肢百骸都透着一股无力感。她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身体,瘦弱、干瘪,皮肤因为长期营养不良而蜡黄,身上穿着一件打满了补丁、看不出原色的粗布单衣,根本抵挡不住深秋的寒意。她踉跄着,扶着冰冷的土墙,一点点挪到屋角。那里放着一个破旧不堪的陶罐,她记得原主的记忆里,这是家里唯一的“家当”。她颤抖着手,将陶罐倾斜,里面空空如也,只剩下一些积了灰的陶土。再看身上,同样一无所有。没有钱,没有食物,没有亲人,没有依靠……她现在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孤女,一个在饥荒之年,随时可能饿死、病死、或者被官府抓去充军的可怜虫! “老天爷,你玩我呢?”苏清晏欲哭无泪,她研究《易经》是为了修身养性,了解传统文化,可不是为了来体验这种“人吃人”的惨状的! 就在她心灰意冷之际,“砰!砰!砰!”粗暴的砸门声和叫骂声从外面传来,伴随着杂乱的脚步声和村民们压抑的哭泣声。 “都给我快点!交不出粮,就把你们拉去充军!”一个粗哑、蛮横的嗓门,带着不容置疑的威胁,像重锤一样砸在苏清晏的心上。 “大人,求求您,再宽限几天吧!我们家真的一粒粮都没有了!”一个老妇人带着哭腔哀求道。 “放屁!我亲眼看到你家小子昨天还在村口偷偷啃树皮!别给脸不要脸!”粗嗓门官差厉声呵斥,“再磨蹭,就把你家那小子抓起来!” 苏清晏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冷汗“唰”地一下就冒了出来! 官府催粮! 原主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来——因为连年灾荒,官府不仅没有开仓放粮赈灾,反而变本加厉地横征暴敛,赋税徭役比往年更重!为了支付边境军费和皇室奢靡开销,他们对已经家徒四壁的百姓,采取了极其残酷的催缴手段。 “交不出粮,就充军!”这句话像一把冰冷的刀,悬在了每个村民的头顶。不行!她不能坐以待毙! 苏清晏猛地清醒过来。她苏清晏,好歹也是21世纪受过高等教育的独立女性,怎么能就这么认命,在这个该死的古代饥荒年里,无声无息地饿死、病死、或者被充军到某个不知名的地方,死无全尸?她要活下去!不仅要活下去,还要活得好好的! 急中生智,苏清晏的目光飞快地扫过这间破败不堪的茅草屋。这是原主和叔婶一家的住所——叔婶一家早就因为怕被官府牵连,带着仅存的一点口粮跑了,只留下她这个“累赘”。唯一的藏身之处…… 她的目光落在了旁边一个堆满杂物的狭小柴房。那柴房比主屋更破旧,只有一个小小的破门,用几根破木条勉强拼凑着。原主以前因为害怕叔婶的打骂,经常躲在里面。没有时间犹豫了! 苏清晏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扶着墙,一步一步艰难地挪到柴房门口。她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闪身进去,然后用一根之前被遗忘在门后的、破旧的松木棍,悄悄把门虚掩上,只留下一道缝隙,自己则迅速躲到了一堆散发着烟火气的干柴后面,屏住了呼吸。柴房里弥漫着灰尘和陈旧的霉味,但相对外面的混乱和喧嚣,这里还算隐蔽。她蜷缩起身体,耳朵贴紧冰冷粗糙的柴木,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妈的,这鬼地方,连个人影都没有!肯定是把粮食藏起来了!给我搜!仔细点!”粗嗓门官差的声音越来越近,显然已经进了村子。 “是,官爷!”几个跟班的附和声响起。苏清晏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知道,一旦被这些如同饿狼般的官差搜出来,后果不堪设想——别说是本就没有的粮食,就算有,他们也会把所有东西都抢走,甚至可能把她这个“私藏粮食”(虽然没有被发现)的孤女抓去充军!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吱呀——” 柴房那本就破旧不堪的门,被人轻轻推开了一条缝。苏清晏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是官差吗?还是叔婶找来了?她下意识地握紧了身边一根还算粗壮的、用来顶门的松木棍,做好了殊死搏斗的准备。然而,门口出现的,却不是想象中的凶神恶煞。那是一个身着青色儒衫的年轻公子。他看起来约莫二十出头年纪,身形清瘦挺拔,虽然衣衫也有些陈旧,甚至袖口还打着补丁,但浆洗得干干净净。一张面如冠玉的脸庞,眉目如画,鼻梁高挺,嘴唇的线条清晰而柔和。他的眼神清澈明亮,带着一种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书卷气和温润如玉的气质。苏清晏愣住了。这是谁?村里的读书人?还是路过的?她脑中《易经》知识自动运转起来——凭借着对卦象的粗浅了解和对相术的一点兴趣(她曾在图书馆看过相关的杂记),快速打量着对方:“乾卦九五,飞龙在天……不对,看他印堂,隐隐有一丝黑气缠绕,山根处带着一丝煞意,似有牢狱之灾,恐有近忧。但眼神中正平和,目光内敛深邃(根据《易经·系辞》‘夫乾,其静也专,其动也直’的理解),倒有‘潜龙勿用’之相。而且……他身上似乎有淡淡的血腥味,气息沉稳,应该不是恶人。” 就在苏清晏快速分析对方的同时,那青衫公子显然也没想到柴房里会有人。他看到角落里蜷缩着的、穿着破烂单衣的苏清晏,微微一惊,眼中闪过一丝探究和不易察觉的……怜悯?苏清晏定了定神,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看这公子的衣着和气度,不像是官差,倒像是个读书人。她试探着开口,声音因为干渴和紧张而沙哑得厉害:“公……公子,柴房不是说话的地方。若公子是来寻仇的,小女子……小女子已经做好准备了。” 她把心一横,反正也是一死,不如拼一下! 青衫公子听到她的话,先是一愣,随即朗声笑了起来,笑声清朗,如同山涧清泉,驱散了柴房里的几分寒意。 “姑娘说笑了,在下沈慕言,路过此地投亲不遇,盘缠用尽,见柴房门虚掩着,便进来避避雨,顺便看看有没有能用的柴火。姑娘不必惊慌。”他的声音温和,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让人不由自主地放下戒心。沈慕言?苏清晏在脑中快速搜索原主的记忆,似乎没有这个名字——叔婶一家根本不识字,也从不与读书人往来。她心中一动,这个名字,听起来有些耳熟……好像在哪里见过?或许是哪个历史人物?或者只是巧合?沈慕言看着她虽然衣衫褴褛却难掩清秀的面容——尤其是那双在昏暗光线下依旧明亮、带着一丝倔强和警惕的眼睛,心中暗奇。这孤女,在如此境地,竟还能用如此镇定的语气说话,甚至……似乎能看透他的处境?他不动声色地走近几步,目光落在苏清晏手中紧紧攥着的半块干硬、颜色暗沉的东西上。那是原主最后一点观音土,舍不得吃,紧紧攥在手里,像是握着救命稻草。 “姑娘可是饿了?”沈慕言放缓了语气,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他想起了自己离家前,父亲也是这样,在寒冷的冬夜里,默默给自己留些干粮。说着,他从随身的一个旧布包里拿出两个还带着余温的窝窝头和一小袋干净的水,递了过来。那窝窝头白白胖胖,散发着诱人的麦香,是苏清晏穿越过来后闻到的第一缕食物的香气! 苏清晏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那声音在寂静的柴房里显得格外响亮,让她有些窘迫。她看着那两个热气腾腾的窝窝头,口水都快流下来了。但理智告诉她,不能轻易接受陌生人的东西。无功不受禄,在这个乱世,人心叵测,谁知道这窝窝头里有没有毒? “公子,这……这太贵重了,小女子不能收。”她犹豫着说道,但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那窝窝头。沈慕言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微微一笑,并将窝窝头和水囊放在旁边一个相对干净的破陶罐上,说道:“举手之劳。姑娘不必客气。我看姑娘印堂虽有死气,但眼神坚韧,骨骼清奇,日后必有不凡。这点干粮,权当是……为你这‘潜龙勿用’的困境,加一点‘初九,潜龙勿用’的‘气’吧。” “潜龙勿用”?苏清晏心中巨震!他竟然也懂《易经》?而且还能从她的面相(虽然她没说,但刚才肯定观察了她)看出她的处境?这个沈慕言,绝非普通人! 她不再犹豫,也顾不上许多,拿起那两个散发着诱人香气的窝窝头和水囊,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温热的食物滑入胃里,带来久违的暖意和饱腹感,让她稍微恢复了一些力气和精神。 “多谢沈公子。”苏清晏真心实意地道谢,她现在是真的饿坏了。沈慕言摇摇头,目光转向柴房外,眉头微蹙,似乎听到了什么动静,低声对苏清晏说:“官府的人似乎还没走,正在村里挨家挨户地搜查。姑娘若不嫌弃,可在此稍作歇息,待他们离开后再做打算。” 苏清晏点点头,心中对沈慕言多了几分感激。她知道,这个沈慕言,或许会是她在这个陌生时代活下去的第一个转机。她看着沈慕言,心中一个大胆的念头开始滋生。在这个灾荒之年,粮食就是命!而沈慕言……他身上那股沉稳的气度和眼神中的坚毅,让她觉得,这或许是一个可以合作的对象。 “沈公子,”苏清晏试探着开口,“在下斗胆,想向公子请教一个问题。” “姑娘请讲。”沈慕言温和回应。 “公子可知,这云溪县乃至整个青州,现在最缺的是什么?”苏清晏问道,她刻意用了“公子”而非“大人”,显得更亲近一些。 “粮食。”沈慕言毫不犹豫地回答,语气中带着一丝沉重,“朝廷的赈灾粮迟迟未到,本地粮仓早已见底,如今是‘有什么吃什么’,甚至……开始吃观音土了。” “对!粮食!”苏清晏眼睛一亮,“我听说,县里的粮仓,最近好像进了一批新粮,是从外地运来的赈灾粮。只是……好像出了点问题,有些已经发霉变质了!” 沈慕言眼神一凝,看向苏清晏:“你怎么知道?” 苏清晏笑道:“这就是‘观卦’的智慧了。我刚才听官差说粮仓失窃,又看他们神色慌张,再结合这几日连绵的阴雨天气……‘否卦’当道,‘天地不交而万物不通’,这粮仓,恐怕是凶多吉少啊!” “那……我们该怎么办?”沈慕言急切地问。他父亲正是负责押运这批赈灾粮的官员之一,如今粮船失联,他心急如焚。苏清晏伸出一根手指,在地上画了一个简单的八卦图,虽然画得歪歪扭扭,但八卦的形状还是清晰可见。 “‘比卦’,亲比也。”她压低声音,在沈慕言耳边快速说道,“我们需要找到一个‘比和’的对象,借势而为。沈公子,你若信得过苏清晏,我们或许可以……”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只听她说道:“……先一步找到那批粮食,并‘借’走一部分,用来救济那些快要饿死的村民。” 沈慕言越听,眼中的光芒越亮,原本因焦虑而紧锁的眉头也渐渐舒展。他看着眼前这个虽然衣衫褴褛、却眼神明亮、思维敏捷的孤女,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和……信任。 “好!就这么办!苏姑娘,你真是我的‘解卦之人’!”沈慕言用力一拍大腿,低声赞道。窗外,官差的叫骂声和村民的哭泣声依旧不绝于耳。但在这小小的柴房里,两个来自不同时空、不同境遇的灵魂,却因为一个“卦象”,一个“念头”,悄然走到了一起,准备迎接一场未知的挑战。苏清晏知道,她的古代求生之路,从这一刻起,将不再孤单。而她和沈慕言的命运,也将在这场“借粮”风波中,紧密地联系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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