敕天醒来后已经是次日晌午,房门大开,明晃晃的日头照的他刺眼,愈发头痛。
屋子里满地狼藉,碎瓷中央,躺着一块碎成两半后、被炼石粘合在一起的羽徽,下头的穗子已让酒水浸湿。
敕天颤抖地拾起羽徽,捂在手心,正是君离当初送他的那枚。
真的是他。
敕天立在日光下沉默许久,狠狠抽了自己一耳光。
后院的丫头已让人接走。
之后好几次,敕天去找君离道歉,他闯入小院,结界于他而言不过形同虚设,敕天甚至跪下求他原谅,然而自始至终,君离都是沉默不语,一字都不愿给他,而他身边的丫头一见他便拿石块雪球砸他,拿着比她还高的笤帚赶他,大骂他恶心无耻不要脸。
说得不错,他该骂。如此屈辱之事,他居然强迫师父做了。
也是从那时起,敕天闭门颓废了许久,连平日睡觉都不离身的灵剑都未再拿起来过,终日将自己关在房里,早课与集训都旷了。
对他的那些“特立独行”,君岚似乎也都习以为常,这么些天也都放任他的行径,没有管他。
天脊宗宗主都不发话,别人自然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终于有一日,那扇紧闭的屋门被打开,敕天抬手挡光,从指缝中看到那道魂牵梦绕的身影。
君离?
不对,是君岚。
君岚身上披了件厚厚的氅衣,进来时像是被里头不流通的空气呛到,抵拳咳嗽了两声。
敕天抬头看了一眼,随即又黯下了眸子。
他在期待什么?敕天自嘲地想,君离自然是不会愿意见他的。
只是在这个时间点上,他更不想见君岚。
敕天对他的抵触一直都有,平日里也总会下意识回避他的问候,他的关心。而在他与君离有过那层关系后,心底的排斥便愈深。
或许在浓烈的排斥中,还夹杂了几许愧疚,微不可见。
这些好都没必要给他,他的心里早已认定一个人。
君岚没有走得很近,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便停下了。不出所料,就是来视察他的近况,顺便又叮嘱他,即便赢了灵剑大会亦不可懈怠,纵然修得辟谷,也不能不吃不喝不休息云云。
敕天听得头疼,一阵心烦,倏地抬头盯着君岚。
君岚许是从未见过敕天如此凶恶且不耐烦的神色,当即愣了愣,熄了声,不再开口。
换作往日,他必然会戏谑着用不正经的口吻贴上来,今日却是出乎意料的沉默。
敕天这才注意到他身上的大氅。
他又病了?
或许此时此刻,他怎么说也该说几句慰问话,可他心乱如麻,满眼满心都是君离,而眼前之人又偏偏与他一个样貌,看见他,敕天便是连灵音术也不使不出了。
最终,敕天撇开目光,很明显是在告诉君岚,他不愿看见他。
——
半月后,君岚满足了他的心愿。
数十名下山历练的人员名单中,就有他。
在众弟子于殿前集结听训时,敕天偷溜出门,去了后山小院。这一去,他也不知多少年后才能相见,他想再去看君离一眼,到了才发现,小院早已人去楼空。
也正是因为他去了小院,顺带也免去了临行前,天脊宗宗主对后生的各种训诫仪式,等他归队时,宗主之位上已经没了身影。
看着空空的位置,敕天心觉自己该庆幸,庆幸自己不必再看见他,也不必怀有愧疚。
……
待敕天回过神来时,队形已走出殿门,前头的同宗子弟正挥手招呼他快些跟上。
数十人的队伍执剑迈出大殿,每个人的腰间羽徽随身而动。此时的敕天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个自己从不待见的师尊,下一回相见,却是——
他为阻雪崩,灵力耗尽,死在了自己面前。
九年的时间,真的能够让一个人改变很多。
当君岚这张脸毫无血色地倒在自己怀里时,敕天突然很想问他,他明明知道自己拜他为师不过是为了心中夙愿而利用的他,为何当初还是愿意收他为徒,且一生只收了他一人?
敕天已经不记得当时是否有为他流下过眼泪,只记得那时,他的模样很模糊,无论如何也看不清,可那传入耳畔的声音,尽管微小,却很清晰,是怀中他的一句——
你还是,不愿意唤我一声,师尊吗?
敕天对君岚的记忆停在了那个雪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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