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我第一眼便心许了人。
第一次见到他,是在梵潭边。彼时,那人正以经文焚香灌溉潭中佛莲。
长指探入水中,金光从指端流逝,水纹层层波动,梵音沉吟悦耳,湿漉的手轻轻将水珠洒回潭水,那样的温柔。
那么温柔的眉眼,若是能看我一眼就好了。可即便我铤而走险叼走他心爱的佛莲,那人冷酷如霜的面上,也是多一眼都不愿给我。
原来他一点也不温柔,我心想。
——引
秋雨簌簌,从昨夜里起就没停过,到了早上似乎是小了一些。
月疏叠好床铺,坐在床位叼着一段发带梳头。算算日子,距离上回沐浴洗发都有四、五日,难怪发尾都有些卡结。
想到上回去河边清洗时的经历,月疏又有些犯难。
此处位于太行山下,原本只是一个小小的异族村落,结果千余年的变迁,俨然成为盘踞一方的城邦。此城的掌令姑娘是条修为近两千年的异蛇,早年与月疏和东司君都有过交情。东司君将他带出瀛洲岛后,他便一直生活在了这里。
灵兔从床上蹦跳到月疏膝头,支着前腿,拨楞着胡须往月疏脸上凑。如今它比刚买来时大了一倍,在怀里的重量自然也沉了许多。
“别闹了大白,痒。”
月疏正绑着发,没手阻止它,只能挺直了腰板躲。
那日离开瀛洲,他本不想带着它的。
灵兔是那个人买的,说是找零,但既然要断个干净,就一丝念想都不该留。
可就在他狠下心来,将灵兔交给绮玉代为照顾时,这个平日里摸起来软软糯糯的兔子居然张口就把人姑娘咬了,然后钻回他的怀里,谁也不让碰。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灵兔要比看见美女就原则全无的二黑认主。要是心里一点感触都没有,那也是假的。
几番斟酌,最终他还是将灵兔留在了身边。知道它通体雪白,他便给它起了个极其好记的名字,大白。
正好这几日有雨,院里的水缸中应是蓄了不少水的。想来想去,月疏还是觉得在自己屋里解决,毕竟差点就让好几个异族姑娘撞见自己洗浴时的尴尬,他不想再经历第二回了。
说来说去,也怪二黑这条好色犬不敬业,看见人家姑娘眼都直溜了,哪还想着他下水前的嘱咐?月疏一面腹诽,一面用发带在发尾处狠狠地打了一个结,看力道,若是换成二黑的狗头,估计已经被他给勒死了。
打定了注意,他摸索到墙脚,从篮筐里摸出两枚炎灵果。
炎灵果在人族的集市上很少出现,主要是其口味并不大为人族所接受,然而在异族中却是炙手可热的“补药”,苍云在离开前特意给他弄来了三大筐。
虽是好意,可自己此刻体质与凡人无异,即便吃了这个也补不了灵力,但这些话他都来不及说,苍云便急匆匆地赶往西域了。
刚擦干净准备咬下第一口,屋外传来两声低低的呜咽。
“月公子在吗?”
是异城的掌令姑娘。
月疏:......
难怪二黑喊的那么“温柔”。
在他还看得见的时候见过这位掌令姑娘,长相清秀妍丽,那时他还因为某些事不怎么待见人家姑娘,未曾想,如今却是她收留的自己。
想到这,月疏撑着竹竿亲自给人开了门。
掌令姑娘将跨在臂弯的食盒放在桌子上,弯唇道,“月公子住得可否习惯?若有缺什么尽管告诉我便是,千万别拘束。”
“不缺,都好。”听着碟子一个一个被摆在桌子上的声音,月疏很想上前帮忙,无奈自己眼不便,掺和进去也只是碍手碍脚,还不如坐着不动。
掌令姑娘简单介绍了一下菜名,最后还是没忍住,在一旁坐下,切声道,“月公子当真不愿搬去我府邸么?此处清静确实不错,可终归无法保障公子的安全,”她微微叹了一息,“当年若不是您与梵尊救了我,我哪里能活到今日?过两日便是‘七月半’,鬼门大开的日子,往年的这日,异城必有怪事发生,您一人这在这里,叫我如何安心?”
“怪事?”这不是掌令姑娘头一回劝他去她的府邸了,大半年来,她起码问了有四回,然而却是月疏第一回听说异城有怪事发生。“此地位于太行,福泽深厚,灵气充沛,光剑门宗派便有好几处,到底是怎样的怪事?”
“七月半的夜里,总会有人莫名其妙的失踪,然后在次日,以干尸原形的模样便肢解于大街小巷,一滴精血也无,像是被什么活活吸了个干净。”
月疏问:“没有特定目标,随机下手?”
“我不敢确定,也无法说绝对,”掌令姑娘肃声道,“不过就目前情况看,这些死于非命之人都有共有一同点。”
“是何?”
“童子之身,未经人事。”
月疏:“......”
“这样的事,难道没有委托宗门来调查吗?”他问。
“不是不想,”掌令姑娘叹息,“我亦有我的考量与顾虑,异城之中,大家道行都不浅,能在我眼皮子底下作案,怨念,灵力,定是不低,然而为何偏偏是在异城?此事我从未声张出去,防得便是他日那些宗门有借口在异城指手画脚。”
——
二黑殷勤地吐着舌头,送美人出门。
月疏还是拒绝了掌令姑娘的好意。
之后的一天里,他都有一些恍惚,沐浴完连身子都忘记擦干,直接套衣,导致贴身的里衣湿哒哒又凉嗖嗖,极不舒服。
他倒不是怕那妖物找他,凭他身体里流着的白泽血,就是那上古大妖都不敢碰他一口。
二黑在雨里淋了个够,也算是把自个儿冲刷了个便,一进屋就各种甩毛,大白一向爱干净,赶紧嫌弃得从桌子底下避开,三两下蹦到月疏的腿上。
月疏摸着大白柔软的毛,思绪又开始飘。
其实叫他一直纠结难解的,是掌令姑娘口中“未经人事”四个字。
他算吗?
不算吧,毕竟男女之间能做的事,他们都做了...
可是,他又不是女子!
想着想着,月疏开始脸热,干脆把大白放在地上,让它去别处玩。果然不该把大白留在身边,每次一摸兔毛就会想到那人,想到那人,心脏就开始抽搐。
反正...自己留在他身边也只是被当作麻烦,与其看他为了清涟心神不宁,倒不如自个儿识相些尽早离开。一千年不行,那就两千年,三千年,总有一天,他会真正忘了他,放下他。
月疏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警醒自己振作,可刚一摸上,就察觉到了不对。
怎么这般烫?
——
夜里雨下的更大了,不知从何时起,外头渐渐起了风。风刮越大,透过轩窗的声音如鬼哭狼嚎。
月疏躺在床上猛得咳嗽了几声,翻来覆去没有睡着。
外头的妖风听起来真像鬼门大开,可眼下离“七月半”还有一日,就算会发生些什么也不该是今晚。
糟了,一定是白日里没注意才得的风寒。月疏一手压在额间,只觉头昏脑涨,鼻子堵得慌,喉咙又干又痛,如烧一般。全身脱力,连坐起身都有些困难。可即便晕成这样,他还是睡不着。
很难受,难受到睡不着。
一道电闪雷鸣划过夜空,刚好照亮了他眼周的一圈白绫上。
月疏放在额间的手一下揪住了被子。巨大的雷声吓了他一大跳。
该庆幸的是,如今这个小屋可比他原来那个小破屋结实多了。虽然外头风雨交加,但也不必担心屋顶漏雨。
月疏舒了口气,翻了个身,正想用被子将头蒙住,却似有什么压住了被子,叫他半点提拉不上。
此时又一道惊雷落下。
“!”
与上一道不同的是,在他因惊吓轻微颤抖后,耳边响起一句凉凉的低语:
“你倒是敢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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