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妈妈!我跟你说!我交到朋友了!我今天在书店遇到一个小男孩,他跟我说,明天元宵节晚上广场上会举办烟花大会呢!他说他一定会去,还说想让我一起去广场看烟花,我好高兴啊!明天让爸爸带我们一起去好不好?”今月一脸期待地对妈妈说道。
“好,我让你爸带你去。”妈妈的回答似乎有些心不在焉。而小小的今月满心只想着赴那个新朋友的“烟花会之约”,高兴得手舞足蹈起来,连妈妈都惊讶:“怎么这么高兴?”
今月当然高兴。自从父亲出狱,举家搬迁到壁城那时开始,已经是一年有余。刚到壁城时,8岁的今月跟着父母住在不见天日的小巷库房里,没有上学也就没有必要出门去,唯一的快乐就是跟父亲一起打盗版的红白机游戏。今月知道家里过得艰难,只装作不知,哪怕是走到家门前的小巷子里踩踩雨后留下的泥巴,盯着家里唯一的门上贴着的明星海报都让今月觉得很开心。一年过去,父亲白手起家做正经生意终于有了起色,今月也得以回归校园重新开始上学了,也是一家人暌违多年的团聚春节,今月满心都是对未来的希望,这时今月终于交到了到壁城以来的第一个朋友,自是期待不已。
今月得到了妈妈肯定的答复,便开始满心雀跃地准备着,掏出自己那几件半新不旧的衣服翻来覆去地试穿,兴奋地摆弄着自己的短发,又跑出门去摸摸院子里的小狗,好半天才安静下来。
陈年旧事,竟是在记忆里历久弥新。今月看着眼前本该是不可思议的场景,竟觉得比自己真正的家要安心得多,想起自己多年坚韧,无非是因为早已无人可依,所谓家人亦不例外,甚至是这孤独的源头。
“月儿大了,为父的这些年在朝为官也是一直在为月儿留心着终身大事,只是……”
“月儿就是这个性子,这些年是被我宠坏了。是我这个为娘的过于心软不知理了。”
“阿希,这不是你的错,月儿是我们的女儿,照顾好她是我应尽之责。既然月儿提起,我倒想起一事,前几日听说那个华家的天才独子得中秀才,我之前与他见过数面,确是栋梁之才。我想如果将来此子能进入仕途,必然是前途不可限量,且与我女月儿年龄相仿,是为佳偶。”江老爷说罢,以眼神询问夫人的意思。
夫人还未待回应,今月忙说:“父亲,您选的人必定是人中龙凤,女儿喜不自胜。只是女儿还不想嫁,能不能再允月儿多陪伴父亲母亲几年,以尽女儿的孝道?”
江老爷沉吟半晌,道:“容为父想想。月儿你先回去,我与你母亲还有话要说。”
今月看了一眼江老爷,他温和的语气中透露着不可抗拒的威严,今月觉得得到的信息也足够了,不再多说一句,告退回房去了。
眼见今月离去,江老爷正色对夫人说道:“今月是你我夫妻唯一的女儿,江家的长女。这些年月儿如何胡闹,我都由着她去,别人家都说她是野丫头这些事我并非不知,但婚嫁这件事由不得她。”江老爷语气很坚定,注视着安静听着的夫人,继续说道:“家中无男儿,我也绝不欲再纳。所以我欲为月儿招赘一品行才能俱佳的女婿,能照顾月儿终生的,将来江家就交予他们夫妻二人,我方能放心。华家那孩子名华照,虽是独子,但我私下与他父母已经见过,他家里并不反对他入赘我家,且那个孩子品行我信得过,能力更是不必多言。这些年无人与他家说亲一是他身材矮小了些,二是他家早有明言拒绝一切说亲的人,却没想到与我有缘,这是咱们月儿的福气,也是江家的福气啊!”
夫人震惊后又有些伤怀,已经很多年没有从自己的夫君口中听到这么多话了,她从未想到江老爷竟然是这样打算的,一时百感交集。“我不知道,阿树......老爷,你为月儿想得清楚,可老爷还年轻,未必将来江家都没有儿子,月儿生**自由,让她再在我身边多留几年也好......”
“阿希。是我对不起你们母女,但我今日跟你说的话都是发自肺腑。我不会改变我的想法,你跟月儿聊聊,不急于今日,你要知道,月儿的人生大事也是我心头最重要的挂念。”江树的神色里带着浓重的哀愁,夫人沉默,空气里只氤氲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良久,夫人起身:“我先回去了。月儿那里我会跟她说。”
“小荷,你听说过那个华家的独子吗?”
“小姐,你说的是那个天才少年?当然知道了,远近闻名!但听说他身材矮小,其貌不扬,还是平民之子,现在也只是中了秀才,将来怎么样谁也说不准,所以那些闺秀们都不太中意呢。”
“这样啊......”今月想着,定亲的事肯定是能拖则拖,江老爷虽未表态,但也没有定死这件事,所以还有余地。今月心里盘算着未来,一边摆弄摆弄衣服,又摆弄摆弄头发,看了看镜子里锦衣华服的自己,腹诽着什么“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山猪吃不了细糠”,又觉得好笑,兀自笑了起来,小荷看着咯咯笑的今月歪着头表示疑惑。
“我只是在想,有家真好,哪怕是鹊的,哈哈哈哈”
小荷:“?”
是,人们总说“你不会事事如愿。”然而对于今月来说,是“事事都不会如你所愿。”。在很小的时候,今月便领会到了这一点。
“妈妈!”元宵烟花会当夜,今月精挑细选了自己最漂亮的一身衣服,最喜欢的浅蓝色小棉衣,缀着很多毛球儿堆成的小花,毛茸茸的白帽子,两边圆鼓鼓的毛球,非常可爱。
“妈妈衣服我穿好了,帮我梳两个小辫,我要那个有三个亮丝儿球球的发卡别在皮筋儿上!”
“我们不去了,你爸没回来。”妈妈只说了一句话,便开始了漫长的沉默。而当时的小今月完全不懂发生了什么。今月只知道,自己万分的烟花会去不成了,自己的新朋友也不会再遇到了。今月已经很久没有收到他人纯粹的善意,令人期待的约定,仿佛那个新朋友向她伸出了一只拯救之手,让她知道原来自己不是异类,也有资格接触幸福的普通人,也许还能一起长大,也许未来还能得到理解、信任与支持。那意义非凡。今月过够了颠沛流离的生活,但每当她有了新的希望,都会被浇灭,然而无论何时有了开始新生活的希望,她都义无反顾。
小今月平静地换掉了惊心挑选的衣服,哼哧哼哧地爬上了屋顶,漫无目的地踱步。上元之夜,明亮却冰冷的月光下,今月只觉心里涌现出无比复杂的哀戚,包括孤独、绝望、无奈,仿佛灵魂发出的最后一声哀嚎,她不知道阖家团圆的日子,月光这么美的日子,对自己意义非凡的日子,父亲去了哪里,母亲为何沉默不语,她只知道,这世界允许她弱小无知的时间已经完全耗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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