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屿一张机票把自己打包送去了川渝。
与空白文档和家里人玩起了失踪。
飞机落地成都,未接电话红透半边天,微信头上顶了个99 ,他也装没看见。冷脸把手机往裤兜里一揣,拎上行李箱,直奔此次行程目的地青城山。
回去干什么?
对着空空如也的文档,叹第三百口气,还是顶着张生无可恋的脸重新设定第四版故事情节?
或者听他妈苦口婆心劝他找份家长眼中的好工作的长篇阔论,还是同他大眼瞪小眼的爸一决高下?
陶屿当然选择C选项。他选择直接跑路。
青春期迟来的陶屿觉得人总该在某个节点找个出口发泄一下,不然长时间活在束缚下,可能一辈子都见不到最真实的自己了。
好可悲。
大作家拿手撑着头,盯着车窗外,在这趟开往青城山的地铁上仔细思考了下他来青城山的缘由,结果半天只得出一个结论——不知道谁给那个视频投了个抖+。
出了高铁门,清晨的城市还未苏醒。四川盆地5月的燥热扑面而来,但又夹杂着并不那么凉快的微风,陶屿心里只升起了四个金灿灿的大字:
来都来了。
或者换个文艺点的说法。
到了该爬山的季节了。
不过来爬山不能只爬山,那没意义。走路不能只走路,那也很无聊。总得记录点儿什么。
坐了五十来分钟的滴滴,整个人都昏昏欲睡。等到下了车迈开步子走了十几分钟,陶屿把手机从兜里掏了出来,打开了相机,于是屏幕上犄角旮旯争先恐后冒出了点儿绿。
手机叮咚一声——
[Arbitrary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以上是打招呼的消息。]
陶屿的目光停留在微信弹窗上,指尖摩挲了几下胸前的莫比乌斯环吊坠,皱了皱眉,等到消息自动消失也没去碰它。
他没想好开场白。
啧。
“小伙子,我看你一直那里拍拍拍的,你是来青城山爪子的哦?”陶大摄影家的工作被迫暂时中断。
“我是来采风的。”老人家说话口音很重,他听了个大概,抓了几个关键词,半蒙半猜地答到。
“采蜂?”顶上都是青苔的三角状亭子里,坐在陶屿对面的老爷爷喝了口水,吐词不清,眼睛里装着疑惑:“那蜂子有啥子好采的?”
“这边儿莫得啥子蜂子,你去川东北看看,那个公路旁边全是擱到①那个儿的蜂箱。但是就那玩意儿,不挣钱,又累,小娃娃干这个爪子哦?”
陶屿思考两秒,对着老人家微微一笑,吊坠滑进T恤里:“是给我的小说找灵感,我是作家,不是养蜂人。”
“哦——作家嗦,那就是我不晓得了。小娃娃厉害的很,长的这么体面又事业有成,这么年轻就成了作家啰。”
“不敢当,不过谢谢您。”
老一辈真的会比他父母这一代看的通透些。他心道。
拿在手里的手机一震。
……不对是几震。
陶屿划开手机。
[Arbitrary:不好意思,才看到消息。]
[Arbitrary:现在大概在哪个位置,拍张照片发过来行吗?]
[ISLAND:[图片]]
[ISLAND:这儿,大概十五分钟路程。]
[Arbitrary:行,马上到。]
凭直觉吧。他觉得对面是个挺好相处的人。
他的第六感一向很强。
单方面语言不通的原因,陶屿没再和老爷子聊天。从亭子探出去的景致很好,等待的时间里,他忍不住多拍了两张。
小径一直在溪道两旁折来弯去,两岸沟通的桥梁千姿百态——和逃脱重复单调的日常生活一样丰富多彩。
树影交错,草木葳蕤,交错于上,阳光倾盆,时而又灰蒙下来。
例如现在。
亭子里暗了下来。
最先到来的是重振旗鼓的阳光,刺透树林,撒进亭顶下。
“抱歉,现在才赶到。”
最先吸引陶屿注意力的是的是这人耳廓上的耳钉——银色的小十字架因为主人微微起伏的胸膛晃动。锁链般的银链连接了两个耳洞。
挺拔的身影投下一片阴影,简单的白衬衫,配了条工装裤,一条圆圈吊坠晃荡在胸前。
没看清。不过陶屿总觉得那个吊坠的形状很熟悉。
“做个自我介绍,我叫窦延。”
“在本次旅行中,我就是你的临时旅游搭子了。”
微沙哑的声音传来,调子懒懒的,喉结滚动,带着些许愉悦。
骨节分明的手伸在面前,年轻的面孔盈着笑意,眉毛轻挑,薄唇,一双凤眼很容易吸引人的注意。
“嗯,”对上深色眸子,平静道,双手交握,“陶屿。”
旋即分开。
那边的老大爷把瓶矿泉水往小挎包里一揣,手一抬,招呼着窦延坐下:
“诶小伙子,你这么身强力壮的,也爬不动呐,也要来这里歇一会儿?”
“不是,”窦延收回手掌,起身双手叉腰,从容笑笑,指着陶屿用四川话说,“来找他的。”
“哦——你们一路的嗦。”
“对头,这会儿准备继续爬山了。”
于是身体力行,没再做过多交流,两人又踏上了青苔力透的石阶路,同周围带了竹竿登山棍的人群相比,倒显得轻松得很。
“刚忘了说,好名字啊,”离了亭子不远,攀上台阶,是座木桥,窦延在陶屿身后又开了口,“出生在海边?”
“对,”他愣了愣,步子没停,“怎么知道屿是岛屿的屿的?”
“猜的。”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窦延指尖在木栏杆上轻点,沾了点水,搓了搓,“感觉你就该生在海边。”
看人挺准。陶屿心想。
和他一样慧眼识人。
啧。挺骚一人。
总感觉聊天时的温柔都是这人.渣男长相背后的掩饰。
木桥不算长。过了桥,接着又开始爬坡。毕竟是爬山,一段阶梯跟着一段,不过两段阶梯中间的小平台就像是每两关游戏之间的奖励,能让人喘口气歇一下。
打卡大概十几个游戏关卡后——
狭窄小道旁闪出座木屋,周围旅客扎了堆。长着青苔的墙面上贴着陈旧的地图,还挺简单明了。
陶屿走上前,眯了眯眼,拨了拨湿润的额发,胸膛起起伏伏:“飞泉沟景区,2.8公里,再到金骊索道,1.7公里……”
全程4.5公里,这就是他的全程了。
“那个……”
陶屿抬手,偏了偏头,回避了窦延的目光,把视线转到地图上。指着某个靠下的点,“走到那个翠映湖那里,咱们就拐弯过去坐索道下山,行吗?”
窦延眉头微抬,若有所思,笑着问了一句,“你这就结束今天的行程,准备打道回府回市区了?”
“嗯……差不多,我这人懒,走不动。”
对话的人顿了半秒,无奈笑笑,摊摊手掌,“这不叫懒吧,怕是你基本没怎么锻炼过。”
“也是,我天天窝里躺,确实没怎么锻炼过。”陶屿耸了耸肩,坦率道。
“诶,你干什么的?这么幸福,天天在家呆着,”窦延环抱双手,歪头看了眼阳光下的陶屿,猜测道,“不会是不想去实习的大学生吧?”
陶屿今天里头穿了件白色T恤,外头套了件牛仔薄外套,米黄色长裤,白色运动鞋。他头发很黑,在阳光下也不泛黄。
所以看起来很有学生气,也很显小。
“没,不是,”陶屿摇摇头,“刚毕业,全职作家。”
“刚毕业啊,”窦延眉眼弯弯,“那比我小两岁。”
“两岁而已。那你呢?感觉也挺闲的,”陶屿把发烫的吊坠从衣服里扯了出来,“做什么工作的?”
“旅拍UP主,拍拍视频,顺手发到网上,到处旅游的的那种。”窦延仔细分辨了下他搭子胸前那根坠子。
“旅拍UP主?听起来挺不错的。”
“自由,想去哪儿去哪儿,像个无业游民一样晃荡,当然挺不错。”
“不过话说回来,百万UP主,所以能答应我的请求吗?”大作家抬抬眉毛,盯着眼前的人。
“听你的。”窦延抬了抬下巴。
陶屿满意地点点头,心情颇好。
默默在心里为刚才贴标签的行为给窦延道了个歉。
除了手机,时间的最好参照物在天上。
太阳从东北边儿到了头顶上,一天正好过了一半,时针从九点磨蹭到了十二点。
仍在山道小径上的陶屿抬头瞄了眼,懒得从裤兜里掏手机,抬手转了转脖子,估摸着算了下时间。
爬了快有三个小时了。
抬头——
山路十八弯,左弯右拐的小道看不到尽头。直线不过几百米,却因为上升的高度和曲折的小道越发显得难走。
这一路上窦延都是走在前面,速度很慢,时不时会让他停下来休息一会儿,算是非常照顾他了。但陶屿还是觉得累。
爬山费命啊。
小腿酸痛,像是对这具许久没有运动的身体的报复。
他想给当初订票的自己一巴掌。
大作家做贼似的看了看四周,叹了口气。
得了吧,到时候脸上留下个红印子,还得遭受众多旅客的注目礼。
他可丢不起这人。
陶屿撑着膝盖喘了口气,呼出的热气似乎能融化地面,汗水不要钱似的往下滴。
前面的小径上零零散散走着几个人。恰巧这个时节已经不是青城山的旺季,游客更显稀疏。
炽热的天气劝退了很多人。
他也是个大傻子,为什么要初夏来四川火盆里爬山?
而且青城山是真的陡,还有巨石横亘路上,人从头顶上过。
那石头内部的台阶太过陡峭,还滴着水,陶屿差点摔个狗啃泥,还是窦延拉了他一把。
“爬不动了窦延……”陶屿只觉得自己的嗓子在冒烟。
“嗯,那到上面那个地方坐会儿吧。”
“两瓶矿泉水。”
终于到了个可以坐着的小摊上,窦延扫了码,单手领着两瓶水,到了小桌前。
陶屿整个人已经蔫了。撑着脑袋,昨晚临时跑路的后遗症在休息时终于凸显出来。他眼神呆滞,想赶紧下山找个地方睡一觉。
“喏。”
陶屿愣了一下,随即接过递过来的水,拧开瓶盖,“谢了。”
“我把钱转给你吧,景区的水一般挺贵的。”
“不用,”窦延笑笑,在他对面坐下,摆了摆手,“算我请你的。”
“那好。”虽然他并不想欠人情,但是过热又昏睡的脑袋干坏了cpu,他现在想不出更好的说辞。
“昨晚没休息好?”窦延拧开瓶盖,灌了口水。
“嗯,”陶屿语气真诚,“半夜临时决定来这里的,今天凌晨的航班。”
“行动力挺强啊小作家。”窦延一边夸着,视线越过陶屿,看向他身后。
“还行吧,”陶屿长叹一口气,“反正想来就来了。”
“说走就走啊,挺厉害的。”
怎么这么会哄人……
陶屿抱着打开的矿泉水瓶盯了这人一眼。
“那个,”陶屿斟酌着开口,“还有多久到索道,我觉得我再走下去要半途而废了。”
“嗯……”窦延收回视线,勾了个笑,想了想,“现在返回去的话,再走个几百米,能到去索道那条路。”
“啥?!你,你是不是逗我玩儿呢……?”陶屿整个人差点没跳起来,深色瞳孔盯着窦延,勾起的嘴角一下子垮下来,支支吾吾道。
桌面上撒了不少水。
窦延一手扯过桌面上的纸擦了擦桌面,神采飞扬,露出并不明显的虎牙:
“对啊,我是和你说过,”他一手从裤兜里掏出手机解了锁,把屏幕转向陶屿,食指划到桌面,指了指绿色.图标下面的两个小字,“但这是微信,不能全信啊。”
陶屿脸上没有了表情。
他觉得他以后会对这条烂梗深恶痛绝。暗暗在心里给某人又打上一个标签——不守信用。
扯了几张纸,左手在窦延面前晃荡几下,指了指那边放着的十块钱一碗的西瓜。
“那你再买碗西瓜补偿我吧,算是骗我的补偿。”
窦延来去很快,长腿一迈,坐到了更靠近陶屿的板凳上,叉起一块西瓜递给他,声音拌在风里:
“只是开个玩笑。”
“怎么舍得呢?”
①:放置。读音kuo,四川方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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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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