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凝滞得如同固体,只有祁安脸上未干的泪痕和微微颤抖的肩膀证明着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坦白并非幻觉。
萧祺暝的手依旧攥着祁安的手臂,但那力道已经从之前的失控,变成了一种近乎依赖的紧握,仿佛一松手,眼前这个承载着沉重过往的人就会消散。
他的指节泛白,手背上青筋隐现,显露出内心正经历着怎样翻天覆地的海啸。
“两个人格……”他低哑地重复着,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艰难地磨出来,带着一种被颠覆认知的茫然和刺痛。
目光死死锁住祁安,试图从这张苍白而决绝的脸上,找出那个怯懦影子“小安”的痕迹,也找出那个在暗处凝视他多年的“祁安”的印记。
脑海中那些破碎的片段更加汹涌地冲击着意识的堤坝。
·不再是模糊的雨夜和哭声,他仿佛能听到一个细弱、带着哭腔的声音在喊:“祺暝哥……不要走……”
·那双倔强的眼睛越来越清晰,与眼前这双盈满水光却毫不退缩的眼眸缓缓重合。
·一个名字……一个他曾经或许带着不耐、或许带着其他情绪呼唤过的名字……
“……小安?”
这两个字,如同生锈的齿轮终于艰难地转动,带着滞涩和不确定,从萧祺暝的唇间逸出。
轰——!
祁安只觉得一股巨大的酸楚和难以言喻的慰藉同时击中了他,让他眼前一阵发黑,几乎站立不稳。
他等了十五年,盼了十五年,甚至绝望地以为永远不会听到萧祺暝再次呼唤这个名字——这个属于那个已经消失的、单纯爱着他的灵魂的名字。
这声呼唤,是对“小安”存在的确认,也是对“他”这十五年坚守的一种……迟来的回应。
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涌出,这一次,不再是纯粹的痛苦,更夹杂着太多复杂难言的情绪。
萧祺暝看着他的反应,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那股迟来的、尖锐的痛楚终于冲破了最后的屏障,变得清晰而剧烈。
他想起来了更多零碎的细节——似乎有一次误解,一场针对那个怯懦男孩的、并不严重的欺凌,而他当时……可能因为少年的傲慢或是其他原因,选择了漠视,或者说了些什么……
那件事,对当时的他而言或许微不足道,但对于那个将全部世界都寄托在他身上的“小安”来说,无疑是毁灭性的打击。
那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导致“小安”崩溃消失、导致第二人格不得不独自背负一切的……原点。
而他却忘了。忘得干干净净。
一种铺天盖地的愧疚和难以言喻的心疼瞬间淹没了他。
他不仅遗忘了一个深爱他的灵魂,他的遗忘本身,就成了对另一个苦苦支撑的灵魂最大的残忍。
“对不起……”萧祺暝的声音沙哑得厉害,这三个字沉重得几乎能砸碎地板。
他不知道该为哪一件事道歉,是为当年的无意伤害,是为这十五年的彻底遗忘,还是为眼前这个人独自承受的双倍煎熬。
他松开攥着祁安手臂的手,却下一刻,猛地将眼前这个颤抖的、泪流满面的人,用力地、紧紧地拥入了怀中。
这个拥抱,迟到了十五年。
它跨越了遗忘的鸿沟,穿透了两个人格的壁垒,带着汹涌澎湃的歉意、心疼,以及一种在真相冲击下迅速生根发芽的、连他自己都尚未完全明晰的深刻情感。
祁安被他紧紧箍在怀里,脸颊被迫埋在他坚实的肩窝,那熟悉的雪松气息混杂着淡淡的烟草味,此刻无比真实地包裹着他。
他僵直的身体先是本能地抗拒这突如其来的亲密,但仅仅一秒,那积累了十五年的委屈、渴望、爱恋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他所有的防线。
他伸出手,死死地回抱住萧祺暝的腰,手指用力地抓住他背后的衣物,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
他不再压抑,放任自己在渴望了半生的怀抱里,失声痛哭。那哭声里,有“小安”未能流尽的眼泪,也有“他”十五年来隐忍的所有辛酸。
萧祺暝感受着怀里人剧烈的颤抖和滚烫的泪水浸湿他的衣衫,那温度几乎要灼伤他的皮肤,也灼痛了他的心。
他收紧了手臂,下颌轻轻抵在祁安的发顶,闭上眼,任由那些混乱的记忆碎片和汹涌的情感在体内冲撞、融合。
他没有想起全部,但最重要的部分,他已经触摸到了。
他知道,怀里这个人,承载着两个人格沉甸甸的爱,跨越了漫长的时光,终于再次走到了他的面前。
而这一次,他不会再放手,也不会……再遗忘。
夜还很长,关于过去细节的拼凑,关于未来关系的定义,都还需要时间。
但在此刻,这个迟到太久的拥抱,胜过千言万语。
它昭示着,被冰封的过往已经开始松动,而那压抑了十五年的、双重的情感,也终于找到了可以安放的归宿。
祁安的哭声渐渐平息,只剩下细微的、无法控制的抽噎,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靠在萧祺暝的怀里,仿佛漂泊了太久的小船终于找到了停泊的港湾,十五年的沉重与疲惫在这一刻席卷而来。
然而,短暂的依靠和宣泄之后,理智慢慢回笼。
他将深埋的脸颊从萧祺暝的肩窝抬起,泪眼朦胧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写满了复杂情绪的脸。
他知道,自己抛出的真相太过震撼,像一颗炸弹,足以颠覆萧祺暝所有的认知。
他需要时间去消化,去理解,去接受这个承载着双重人格和十五年漫长暗恋的、过于沉重的自己。
他不能,也不该,用这份情感绑架他。
祁安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轻轻却坚定地推开了萧祺暝的怀抱。
怀抱骤然落空,萧祺暝下意识地想重新将他揽回,却对上了祁安那双虽然红肿、却已然恢复了几分清明的眼睛。
“萧祺暝,”祁安的声音还有些沙哑,但语气很平静,“该说的,我都说完了。”他抬手,用指尖迅速擦去脸颊残余的泪痕,动作带着一种故作坚强的倔强。
“我知道这很难接受,也很……匪夷所思。我不需要你现在就给我任何回应。”
他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两人之间过于亲密的距离。这一步,仿佛又退回到了那个需要小心翼翼维持界限的位置。
“我给你时间。”祁安看着他,眼神清澈而坦诚,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你需要时间去想清楚。关于过去,关于……我。”
说完,他不再停留,甚至没有去看萧祺暝的反应,毅然转身,朝着门口走去。他的背影依旧挺直,却透着一股孤注一掷后的虚脱和决绝。
“祁安!”萧祺暝下意识地喊出声,脚步迈出,想要追上去。
祁安的脚步在门口顿住,却没有回头,只是微微侧首,留下一个清瘦的侧影。
“别跟过来。”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等你……真的想好了,再来找我。”
话音落下,他拧开门把手,身影迅速消失在门后。关门声轻微地响起,却像一道无形的屏障,将两人暂时隔开。
空荡的公寓里,只剩下萧祺暝一个人,还维持着伸手欲挽留的姿势。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祁安的气息和眼泪的温度,怀里空落落的感觉无比清晰。
他缓缓放下手,环顾着这间突然变得无比寂静和空旷的屋子,脑海里反复回响着祁安刚才的话语,那些关于双重人格、关于十五年暗恋、关于那个因他而消失的“小安”的叙述……每一个字都像锤子,重重敲击在他的心脏上。
震惊、混乱、愧疚、心疼……无数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撕裂。
他需要时间,祁安说得对。
——
接下来的几天,对萧祺暝而言,是前所未有的煎熬。
他暂停了所有非必要的工作,将自己关在公寓里。
他反复回想祁安说过的每一句话,努力拼凑着那些模糊的记忆碎片。
他想起了那个总是低着头的清瘦男孩,想起了雨中隐约的哭声……更多的细节如同潮水般慢慢涌上,带着迟来了十五年的钝痛。
他查阅了大量关于分离性身份障碍的资料,试图去理解祁安的第二人格诞生的痛苦,去体会他独自背负双重情感、在黑暗中守望十五年的艰辛。
越想,心就越疼。
那份愧疚感也愈发沉重。
但与此同时,另一种情感也在疯狂滋长——那是对祁安这个“完整的人”的、无法抑制的心动和怜惜。
他爱的,不仅仅是那个记忆里模糊的、需要保护的“小安”的影子,他更被现在这个坚韧、强大、经历了无数痛苦却依旧带着一身傲骨走到他面前的“祁安”所深深吸引。
他想念祁安在露台上强装镇定的样子,想念他坦白时决绝又脆弱的眼神,想念他在自己怀里失声痛哭的依赖,更想念他最后转身离开时,那份故作潇洒之下的体贴与不安。
祁安给了他时间,而萧祺暝在这段时间里,无比清晰地确认了自己的心。
他不要什么时间去犹豫、去权衡!他浪费了十五年,让他的祁安独自承受了那么多,他一分一秒都不想再多等!
愧疚和心疼是起点,但终点,是爱。是想要紧紧拥抱他、抚平他所有伤痕、参与他未来每一天的、确定无疑的爱。
他想好了,不,他根本不需要“想”,他的心早已替他做出了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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