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暗沉，吴家院内灯火通明。

自最初的阵痛起，到现在已近四个时辰。

饶是柳玉瓷发动前刚吃过汤面，时有锻炼，也早已力怠，从一开始的呻吟声，变成断断续续的啜泣声。

声音越来越弱。

“唔……疼，煦哥哥，阿爹，疼……”

吴煦寸步不离地陪在瓷哥儿身侧，牢牢握住他的右手，时不时替他擦擦汗水和泪水。恨不能以身替之。

他亲亲瓷哥儿的手，亲亲他的眼泪和唇角，不知该如何安慰，就去和腹中小家伙说话。

“宝宝乖啊，阿爹疼，你听话些，快点出来，莫让你阿爹疼了啊……”

“瓷哥儿，软软，宝宝听到了，他在说出来了出来了，爹爹不疼……”

床尾稳婆不由失笑，吴郎君爱夫郎，竟比话本里还多上两三分。

“郎君，再给柳大人喂点汤水，喝完照旧含着参片，可不能把力用尽了。”

“诶诶。”

万沅沅听见这话，便将棉布裹着保温的鸽子汤递给哥婿，再吩咐丫丫给屋里换水，努力维持镇定，屋里屋外有条不紊地指挥着。

他生过两个孩子，有经验。

先前瓷哥儿月份大了，有一阵特别紧张忐忑，愁的不行。也可能是整理医书，看的病症多，总担心有什么意外发生，他还笑哥儿变多愁善感了，总以过来人的身份安慰哥儿。

直到眼下，他见瓷哥儿躺在床榻上的模样，方知自己生产和自家哥儿生产又是不一样的。

他没有经验，也怕的。

备剪子、烈酒、布包……万事要靠稳婆指点。

“阿……”

那边厢，一碗汤水下肚，柳玉瓷有了点力气，又要叫唤，忙被稳婆拦下，“柳大人，可不忙着喊，留点劲，跟着老婆子呼吸，来……”

稳婆教着柳玉瓷怎么正确使力，手下帮着按摩调整胎位。

太医坐在屏风外，仔细听着柳大人动静，以防突发状况。

屋外，柳二苗看着丫丫一盆一盆的血水端出来，焦急地来回踱步，仿佛回到了从前夫郎生产的光景，凶险万分，一颗心提得老高老高。

白白看他这样，也甩着尾巴转圈，一会趴到窗边呜咽，一会到院子外仰天叫唤两声。

二毛牵着庆庆，原想领他去其他屋子先睡，庆庆哪肯啊，抱着二毛的腰，一眼不错地盯着屋里动静，眼眶红红的。

“二毛叔么，小么……”

“肯定没事，生娃娃都这样的。”应该吧？他也第一次见身边人生娃啊。

“庆庆，不如我们去祠堂求菩萨保佑？”

庆庆犹豫，想求菩萨保佑，又不想离小么太远，就径直走到院中，对着月亮婆婆跪拜，“二毛叔么，我求月神娘娘可以吗？”

白白见他这样，也不折腾了，趴在他脚边前肢相触，学庆庆拜月神。

张荞端了红糖水过来，见了稀奇，脚下不做停留，一时半会顾不上庆庆。

他跟方宁、谷子在灶屋忙活，一个大灶三个炉子都烧着，要烧换洗的热水，要煮红糖水和参汤，还要备下汤药。

院里的婆子小厮都在搭手。

送完红糖水，他看了眼爹娘阿爷他们，打个招呼，默念一句阿弥陀佛，又回了灶屋。

张家人离得近，适才听人来喊荞哥儿，便跟着一道赶来了，都聚在院子里。

万一帮得上忙呢？

即便帮不上，能第一时间听到瓷哥儿平安生产的消息也挺好。

约莫又半个时辰。

内室传来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

张聿敏欻一下，腿脚利索地跑到门前，“生了？我小徒孙呢？我徒儿好吗？”

屋里，张荞刚才进去了，现正跟稳婆在为婴儿清洗，万沅沅和吴煦在照顾瓷哥儿，给他换洗被子衣物。

丫丫出门给柳二苗他们报喜，“柳东家大喜，生了个哥儿，可漂亮啦！张老爷子，瓷哥儿和宝宝一切都好，您且安心。”

“哎哎，好，好！”

屋内，柳玉瓷累得睁不开眼。

他靠在吴煦身上，万沅沅抱着襁褓里的孩子过去给他们瞧。

刚出生的娃娃皱巴巴的，眯着眼睛轻声啼哭，脸上红里泛紫，手脚透着青色，小能能一个，着实看不出漂亮。

柳玉瓷使劲撑开眼皮子，看了一眼，闭上了。

“吃藕……”

“哈哈。阿爹说漂亮的呢，瞧这嘴巴，眼睛，睫毛这么长……尽挑我俩的优点长，过几日就好看啦。”

万沅沅弯着腰把孩子凑近瓷哥儿，“是啊，刚出生的崽都这样，已经很漂亮了。你们取了名字没有？”

柳玉瓷闭着眼不说话，呼吸渐平稳，是睡过去了。

吴煦边把他放下平躺，睡更舒服些，边给阿爹回话：“取了的，不论什么性别都叫小鱼儿，吴怀愉。”

“小鱼儿？”

“嗯嗯。”他在溪边钓鱼钓上的瓷娃娃，他们的宝宝自然就是小小鱼咯，愿崽崽岁岁无忧，常怀喜乐。

“好，小鱼儿。奶娘在了，爷么抱小鱼儿去吃奶。”

秋末天凉，刚出生的娃娃不宜见风，奶娘就坐在屋内喂奶。

哥儿无法产奶，换成在东山村，山上就有专门供新生儿吃的果子，可代替母乳喂养。再有钱些，可以牵头羊养在家中，喝羊奶，富贵人家则是请奶娘来喂。

原先四方巷有认识的邻居正好有刚生产的婶子，吴煦早早请了人过来，安置好她们母女，月银三两，只用照顾小鱼儿即可。

羊奶每日订了，会有专人送上门。

崽崽爱吃便吃，不吃，他也能变着法给瓷哥儿做好吃的点心。

这头屋里岁月静好，门外万沅沅出去喊二苗招待亲家，适才他已抱小鱼儿到门口，在门缝里露过脸了。

现在就安排众人先用晚膳，还要给阿煦送点饭菜。

忙了半夜，他们都没吃上夕食呢。

尤其是太医和稳婆，晚上辛苦，得封个厚实的红封。

“红封，老大早准备好了，等着我去拿！”

二毛把庆庆留下，风风火火地跑了，再风风火火地回来，手里红封有一沓。

最大的两个给太医和稳婆，各二十两，剩下的均为碎银，具体银钱不定，见者有份，讨个喜庆。

稳婆会的漂亮话多，得了红封，脸上的笑痕更深了，直夸小鱼儿漂亮，脑袋三个旋，特别聪明，乃文曲星下凡……

二毛掂量着重量，把较大的那个给了庆庆，“庆哥儿心诚，感动了月神娘娘，是大功臣哩，叔么给你个大的。”

“谢谢叔么，二爷么，我可以见宝宝和小么么？”

“当然可以，现在小鱼儿和小么在休息，我带庆庆吃饭，吃过饭咱们再来？”

“嗯嗯。”

众人随万沅沅到膳厅吃饭，院子总算静下来。

吴煦在远离床边的位置，开了一角小窗通风。

屋里衣物被子都换了新的，但血腥气仍厚重，压得吴煦心发慌，耳朵嗡嗡的，恍惚间，总觉得适才瓷哥儿的惨叫声一直在回响。

令人止不住后怕。

他心说，明儿得问问太医，有没有绝育的药方给他喝，他可经不住再让瓷哥儿受一回苦啦。

过了会，奶娘喂好奶，将小鱼儿抱给他。

稳婆和阿爹都教过他怎么抱崽崽，他一手托着小鱼儿头颈，一手自臀部穿过托起他的整个脊柱，慎之又慎，怕稍重一点就给崽崽捏坏了。

他看一眼小鱼儿，看一眼瓷哥儿，心口被欢喜和幸福挤得满满当当的。

“崽崽，小鱼儿，我是你阿父，他是阿爹，跟阿父喊啊，阿……爹……”

“噗呲！”

张荞进屋给吴煦送饭，顺便看看小鱼儿，就见他抱着孩子在教他喊爹。

张荞走近欲接过小鱼儿，“阿煦，小鱼儿刚出生呢，便是神童也没有这会子就能开口的。把他给我抱会吧，你快吃点东西垫垫。”

吴煦舍不得放下。

“晚上瓷哥儿还靠你照顾呢！你饿倒了可不成。”

“哦，好吧。”

“小鱼儿，我是舅么，舅么就是你阿爹哥哥的夫郎，你舅舅没能回来，但给你定了玉蝉呢，待你满月了舅么给你戴上。”

小鱼儿没理，睡得正香。

张荞便不说了，省得吵到瓷哥儿。

那边吴煦两三口就把饭吃下肚，赶紧过来陪着夫郎和崽崽。张荞把小鱼儿抱到瓷哥儿身侧一块躺下，交给吴煦照看，便要离开。

他要和宁哥儿去煮喜蛋啦。

喜蛋，即红鸡蛋，用茜草根煮染，明早分发给四邻亲友。一家十枚，十全十美。

吴家分完红鸡蛋没两天，将军府苏婧瑶也领着念安来分喜蛋。

南宫芷也生了个小哥儿，阿蛮。

照南宫芷的话说，他就爱他家宝宝刁蛮任性，天不怕地不怕，世间万事万物尽要随他心意，任他高兴。

仇长嬴宠着夫郎，宠着小哥儿，没什么可说的，阿蛮便阿蛮，他就爱芷哥儿面上清冷内里娇蛮的性子。

眼下，念安望着摇篮里的小鱼儿，小心翼翼地用食指去牵弟弟的手。

小鱼儿立马捉紧了指头不放。

念安瞪大了眼，“哇！”

“哇，小念安，我家小鱼儿聪明吗？”

“嗯嗯！”

“漂亮吗？”

“漂亮！”

吴煦给念安塞了颗糖果，继续诱哄，“比南宫芷生的阿蛮如何，是不是我家小鱼儿更聪明更漂亮？”

“啊……”

念安看向吴煦，鼻子眉头都皱在一起了，满脸纠结，小鱼儿漂亮，阿蛮也好看，他喜欢小鱼儿，可阿蛮是亲弟弟……

好难选哦！

柳玉瓷笑着推推吴煦的肩，“煦哥哥莫‘欺负’念安，阿蛮是念安的弟弟，也是小鱼儿的弟弟，小鱼儿会和念安一起保护阿蛮的。”

念安晃晃脑袋，挺起胸脯，认真地对柳叔么保证，“念安保护阿蛮和小鱼儿！”

“哈哈，好，我家小鱼儿往后就由念安哥哥保护啦。”

“嗯！”

捉虫，今天的晚一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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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3章 闹京都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