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书院来了新司监，秦山长暗中考察一阵后，又溜出门游山玩水看大戏去了。

反正他如今有弟子在，季昭明品性端正、循规蹈矩，新司监若有什么不对之处，昭明必会如实相告。

他好久不曾看戏，闷在书院里，待得浑身难受，连骨头缝都痒。

况且，卢家倒台后，再无宵小恶意上门砸场子。穆家班重整旗鼓，出了新戏，在聚宝集试演过两回，正是有关霸凌一案，结尾报应不爽、皆大欢喜，百姓们都很捧场，兴致很高。

据说柳大掌柜自掏腰包请穆家班走遍了兰竺县管辖下的各个乡镇，戏班子所到之处，百姓夹道欢迎。尤其听到万民请愿书时，欢呼声雷动。

如今穆家班巡演归来，这出戏正在穆家戏楼上演。已一连三日，每日三场，场场爆满。

秦山长实在坐不住，要去支持自己喜欢的角儿穆梨花啦。

山长一走，新司监身后少了随时盯人，却盯得半点不高明的顶头上官，整个人都松弛了，见到学生们的笑容亦愈加灿烂。

就秦山长那个盯梢法，新司监总觉得对方在憋什么大招，连带他都终日神情紧绷绷的，一言一行都时刻注意收敛，压着本性，努力展现稳重可靠的司监样子，生怕被秦山长退货。

如今可算走了。

新司监会整活，喜欢讲究劳逸结合。

眼见冬至将至，他决定搞一个冬至诗会。

他坐在夫子院自己的书房内，笔走如飞，撰写冬至日活动计划。心想是时候轮到自己大展手脚，把书院气氛推向**，让院容院貌焕然一新，让学生脱胎换骨、焕发蓬勃朝气了！

冬至当日，书院各处都拉起了横幅，树上挂满彩色丝带、祈福木牌。

特别是诗会主会场菊园，连廊挂满各式花灯，有栩栩如生的花鸟鱼虫灯，有美轮美奂的百花灯，也有胖滚滚的汤圆饺子花灯。

汤圆饺子灯乃司监专门找匠人定制的，大俗即大雅，祝学生们来年吃喝不愁，福气满满。

学生们上完早课，随着路边指引的丝带找到了菊园。

他们见诗会在膳堂举行，而非素日举办雅集的翰墨亭，皆一头雾水。

等到了膳堂，看到门口张贴的活动告知书，更是如坠云雾。

“包汤圆大赛？不是诗会吗？”

“画汤圆，赏汤圆，为汤圆作诗词？”

“郑司监这是何意？我看廊下挂的那么多灯笼，还以为今日活动是赏花灯、猜灯谜呢！”

布告上写明，包汤圆大赛每位学生都必须参加，不能由书童代劳，若未因特殊情况提前请假却无故缺席者，岁末德行考评酌情扣分。

有学生往膳堂里面张望一眼，桌椅板凳已重新归置过了，分成一个个片区，每个区域有小炉子、蒸锅煮锅等厨具，一个区域又分成六个位置，有案板、擀面杖、面粉、蔬菜等物品，一应物品准备齐全，有额外需求还可跟膳堂管事提。

来真的啊？

“这太不合理了吧？！”

读书人多的是十指不沾阳春水、信奉君子远庖厨之人，能来青竹书院入读的，又不乏富贵人家的少爷小姐。

做汤圆，还要评比，简直是……人群里哀声连连，甚至有人大喊：“郑司监，不如你罚我去跪祠堂抄功课吧，我愿抄二十遍、不，三十遍先贤佳作！”

“不，我不跪祠堂，司监，你罚我抄书背书吧！”

“司监，罚我们抄书吧！”

老神在在坐于膳堂一角品茶并监督的郑司监微笑拒绝。

锦衣书生们哀嚎一片。

而那些清寒人家的哥儿女娘已各自占好位置开始和面做馅了。其中还夹杂几个男子，引得同窗震惊，“李兄，你、你竟然会庖厨之术？！”

李姓书生不好意思地笑笑。

有性格外放之人，立马随机挑选正揉面的同窗，马屁拍起来，跟着一块学着做。

有内敛腼腆之人，左看右看，挑了个能看到别人操作过程的位置，默默偷学。

也有心中不服、推三阻四之人，憋闷立于原地，既不肯放下身段求助寒门学子，又不敢当着司监面掉头离去。沉默再三，终在与司监的对视中败下阵来，认命去案桌边，别别扭扭地向身侧同窗请教。

柳玉瓷、方宁、赵云等人亦动起手来。王佑旺见状，拉着季怀琰一左一右占了他们仨旁边的位置，临阵磨枪、现学现卖。

柳玉瓷和方宁常给吴煦打下手，学了吴老板几分巧思，一个要做烟花汤圆，一个想做兔子汤圆。

先是馅料，他们准备做黑芝麻蜂蜜、枣泥花生、桂花豆沙和紫薯芋泥馅的，他们两人合作，一人负责两种馅料。

合作前问过司监是否可行，司监只要求他们能亲自动手实操即可，如此不算违规。

馅料的做法大同小异，都是把食材蒸熟煮熟，再碾碎加入糖油炒制，馅料越细腻越好，最后捏成圆球状冷却定型。

再是揉面团，盆中倒一定量的糯米粉，分次加入温水，用手搅拌直至揉成团，揪出四分之一的面团，团成鸡蛋大小，压扁放小锅子煮，水开后默数一百五十下，至面团浮起来。把煮过的面团放凉，和原来的面团混合在一起继续揉搓，揉到面团光滑不沾手且可拉丝状即可。最后搓成一个个小剂子等着裹馅料。

后面步骤就不大一样了，一个要做烟花汤圆，一个做兔子汤圆。

烟花汤圆需要的彩色面团多，分别用胡萝卜、紫薯、番茄、菠菜、老南瓜熬成不同颜色蔬菜汁，加入面粉中揉成彩色面团。

彩色面团也可做小剂子包裹馅料，做成南瓜芝麻、胡萝卜枣泥、番茄豆沙、菠菜芋泥紫薯和紫薯枣泥花生等等，各种口味随机混合，每一口都是惊喜。当然，整体还是以白色烟花汤圆为主，其余颜色汤圆为点缀。

等做完基础的汤圆球，再揪一点彩色面团，压一颗小小的爱心或星星，贴在汤圆正中间，四周贴一圈长短不一的彩色烟花瓣。以手为画笔，在汤圆上做出一幅幅烟花绽开瞬间的绚丽画卷。

兔子汤圆则是在白色汤圆体的基础上，搓出两只兔子耳朵和一条尾巴贴上，再在紫色和红色面团上揪一点做小兔子的眼睛鼻子，耳朵上也添一点红色耳廓。

兔子耳朵还可以做成不同形状，有耷拉着的没精打采兔，有竖起耳朵的冲锋陷阵兔，有弯着耳朵咧开嘴的微笑兔……

末了，他见柳玉瓷的彩色面团还有多，又做了几只柿子汤圆。以南瓜和胡萝卜面皮包裹馅料，再捏出叶子贴在顶端即可。

赵云看他俩的汤圆做得这样有趣好看，心生羡慕。柳玉瓷和方宁就建议他也做几个金元宝汤圆、花朵汤圆。

季怀琰和王佑旺则眼巴巴看着，他俩跟不上啦，问就是眼睛学会了手不会。

“完啦，昭明兄，我的手和眼睛不能共用同一个脑子啦！”

“哈哈哈哈。王同窗，你们莫急，我和宁哥儿马上就来教你们哦。”

“嗯嗯，我跟瓷哥儿一人教一个很快的。”

他们这边正做着，不远处又有人影靠近。

“哇，没想到柳同窗这样神仙似的小公子，手艺竟如此了得！”

这人乃前两日空降甲班的新同窗鲁广智，他刚进膳堂就找准了柳玉瓷，直奔他们而来。

“玉瓷弟弟，你看你们这块区域正好差一个，加我一个好不好？你教教我吧！”

“可以啊，不过你叫我柳同窗就好。”

“那多生疏啊，不如我唤你玉哥儿？玉瓷？”

“……”不好。

“行吧。”鲁广智走到位置上，撸起袖子干，“瓷哥儿，我们开始吧，我是不是应该先揉面？”

说着，他熟练地往盆里添水倒面粉。

柳玉瓷等人以为他多厉害，结果不一会就把面粉弄得到处都是，散在空气中，离得近的季怀琰和正教季昭明的柳玉瓷都被扑了一脸白粉。

柳玉瓷、季怀琰：“……”

门口处，随鲁广智一同来的楚青，捏紧帕子，牙都快咬碎了。

他都打听过了，县城新任守备军姓鲁，新同窗鲁广智即鲁千户之子。

这两日他明里暗里多次向其示好，对方都爱搭不理的，哪想到又是那个柳玉瓷得他亲眼，偏喜欢凑到姓柳的身边去！

然现下人多眼杂，他找不着机会，只能寻个近些的位置开始揉面做馅，把满肚子怒气发泄在面团上。

晌午时，因膳堂皆在忙碌，司监从外面饭馆订了餐食送至菊园，每人一份领回座位吃饭，吃完继续。

已经制作完成的，将汤圆贴上姓名标签放到展示区，就可以在院子里投壶射箭消磨时光，或以展示区汤圆成品为灵感写诗作画，赏灯则要待到暮色西沉。

等全部学子做完汤圆后，由司监及膳堂所有工作人员看过尝过再评分，评选出优秀作品三名，司监准备了节礼。

柳玉瓷和方宁对视一眼。

方宁：好熟悉的套路。

柳玉瓷：据说，郑司监也是亓镇人士……

其次，学生们所作诗画也会张贴在膳堂墙壁上，供人赏析。

最后，郑司监面向众人道：“一饭一食，皆来之不易。君子远庖厨，此出于仁善之心，非为避家事也。愿你们今日过后，能更体谅家里人艰辛，进而更发奋苦读，早日登科、得偿所愿。”

司监讲完话，便是各人取回自己的汤圆，煮熟分食，共度冬至。

柳玉瓷、方宁的汤圆样式奇巧，创意满满，在一众作品中脱颖而出，稳夺前二。平常与他俩相熟的同窗，纷纷上前想讨要一颗品尝，他们都笑着应了。

随之，不少学子又有感而发，做了不少诗和画，或怜家中父母妻子操持家务辛苦，或叹小小汤圆花式之繁多，观之悦目，食之可口，令人啧啧称奇。

用过汤圆后，天色擦黑，游廊下的花灯渐次亮起。

众学子们或于廊下赏灯，或于园内投壶，兴之所至，复又吟诗诵词，抚琴弄曲。

学生们关系看起来也更融洽了，寒门子弟和世家大族之间的偏见与隔阂在无形中慢慢消解。

从接到司监吩咐起就万分不解的膳堂管事，似乎有些理解了司监的用意。

郑司监笑着示意他看园子里赏灯嬉戏的学生们，而后哼着歌，提着一盒柳学子、方学子那蹭来的烟花汤圆、柿柿如意汤圆，离开了膳堂。

挥一挥衣袖，深藏功与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