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怜在别院留了十日,才准备起身回京,临走前令砚秋转交给崔景一封信,言明可以与他在察院谋个官职,若是他决议为自己办事,可凭信物来公主府见她。
七月廿四清晨,天边薄明,宋怜一行人悠悠向着城内行去。车轻马快,还未等觉到热意,就已经抵达公主府邸。宋怜先坐了小轿回撷兰居,虽说近日里事情少些,但也不免疲惫。
虽说这些日子里朝堂上、京都中发生的事情不少,但并不是什么紧要的事情,且不说宋怜仍旧每日看着暗探送来的线报,就那点小事,她手下之人自己处置便罢,宋怜也可再过几日清闲日子。
只有一件还算得上棘手的事情——席迁。
宋怜尚在别院时,宋霄就已经派人给席迁那边递了信去,只字未提她到底是何态度,只说席迁过不得上头那一关,要席迁另寻佳偶,莫要纠缠宋怜。
宋霄替她平了这桩事,确实比她自己出面要好上太多。传到外头去,左不过是父皇和兄长疼惜,不肯轻易将她许了出去。
况且以席迁的出身,配她这个公主也算得上高攀,父皇和兄长不同意也在情理之中。宋霄更是在信中暗指席迁不配,虽说信中句句言辞恳切,但每句话都暗藏玄机。宋霄还特地抄录了一份,着人给宋怜送去。宋怜念着信,乐得笑出声来,兄长此番落了席迁的面子,以他们那位席大人面善心恶、斤斤计较的性子,现下想必正恼羞欲死。
这正省了宋怜一番谋划与口舌,想到这,不禁恼怒自己前些日子为何没想到这层,白废了一番功夫。
宋怜摆弄着腰间的避暑珠,闭上眼睛准备小憩一会儿,就听得砚秋的声音自外间传来。
“殿下,席大人那边递了帖来,请殿下闲暇时过府一叙。”
宋怜正待休息,听到这个丧气消息,脾气上涌,随手将玉枕掷在床榻上,险些就要命人将递信的打出去。
她深吸几口气平了情绪,还是忍不住骂道:“该死的,我瞧着今天把这些奸贼一同料理了才好。”
砚秋看自家公主犯脾气,也不害怕,绞了帕子来给宋怜敷脸,又劝慰道:“殿下要是不想见,奴婢着人去回了便是。左右知春姐姐也进宫报平安去了,公主何不亲自去一趟?太子殿下也挂念得紧呢。”
宋怜却摇了摇头:“你着人去与席迁讲,邀他来公主府一叙,本宫舟车劳顿,近日里不想出府。”
“是。”
“等等再去。”宋怜左思右想,仍觉得有些古怪,她在别院的动作不可能传到席迁耳朵里,他此来总不能是来讨说法的。
难道说他还准备从自己这方下手,让父皇同意他二人的婚事吗?宋怜想到这,只感觉到一阵恶寒,席迁也是个野心极重的,想要以自己为踏板登上更高的位置也并不是没有可能。
宋怜把砚秋叫回来给自己揉头,还是改变心意要席迁明日再来见她。她忽发问道:“砚秋,你说席迁为何还要想见我?”
“当然是念念不忘我家殿下的美貌了。”
身旁斜刺入一道声音,墨沁正笑嘻嘻地从外头走来,宋怜听了这话,睨她一眼,伸手拎起被砚秋放正的玉枕向墨沁砸去。
墨沁接住那玉枕,嘴上哎呦叫了一声,凑到宋怜面前,见她没有生气的迹象,讨饶般行了个礼,又道:“殿下何必纠结那人,既然心意已决,那又管他作甚,来了打出去便是了。”
“你啊你啊,”宋怜弯起玉指,敲在墨沁手上:“若是事情真有那么简单倒好了。我让你查探的事情如何了?”
“奴婢亲自在怀王府盯了一晚上,确实没有席大人府上的人去过。并且乙字小班的暗探也说没有查到怀王与席大人有什么关系。”
宋怜点点头,既然席迁还未与怀王搭上关系,那他的一切作为都是出自自身。可是为何他扒着自己不放,他究竟有甚图谋?难道说他也重生了?宋怜深吸一口气,罢了,是妖是魔,明天一见便知。
“禀殿下,席大人已在前殿等待一柱香有余了。”
侍女进来禀报之时,宋怜正在撷兰居慢悠悠梳着头发,听到席迁已来,也并不着急,语气懒懒地应了一声,不做其他表示。
又磨蹭了半柱香左右,宋怜才施施然起身向前殿走去。她迈进殿门之时,席迁还端着茶盏,此次等得时间长了些,他便肉眼可见的显出些急相来,左手不自觉地磕着圈椅。一见宋怜迈进门来,忙放下茶盏,顾不得整理衣袍,站起身来迎到宋怜身前,要伸出手来扶。
宋怜却微微闪身,躲了一下席迁的手。跟在身后的墨沁见她动作,也快速伸手一点席迁的手腕内侧,席迁只觉得手臂一麻,不自觉地垂落下去。
席迁心思百转千回之间,向着位于上首位的宋怜行礼,他从前来公主府甚少严肃行礼,并不是因他是一个多么不守规矩的人,而是他二人情投意合之时,为示亲近,宋怜便免了他的礼。
是以他今日见到宋怜的第一反应也并非行礼,只是宋怜面上淡淡,他才不得已为之。
即便是这样,宋怜面上仍旧是看不出喜怒,见他抬眼望过来,才露出一个浅浅微笑。席迁不知怎么,居然心下一紧,思量着此后礼数是否要更周全些。不过这个念头才刚露头,就很快被席迁压了下去。不过区区一个女子,席迁想,即使宋怜是当朝公主,那也不过是一个迷恋他的女子,又有何需要忌惮。
见到席迁又看向她,宋怜才如梦初醒般,温声道:“席大人请坐。”
席迁心里又是一惊:“几日不见,阿瑶怎对我生分至此?”
宋怜听他喊自己小字,胃中翻腾欲呕,只得微微侧过脸去,自墨沁手中接过一方手帕来轻拭眼角,借此掩饰自己眼中的厌恶,口中却仍然轻声道:“皇兄送的手信想必……席郎也已经看过。”
听到这话,席迁面上不由得一僵,木然点头称是。
“席郎有所不知,在别院这几日,父皇也与我寄去了书信。信中直言我保不齐需要与他国皇子和亲,怎能轻易许嫁他人,若我执意如此,便要剥了我的公主职位呢。”宋怜假装抽泣几声,借着手帕的遮眼翻了个小小的白眼,继续呜咽道:“我倒是不惧什么,倒是恐怕席郎被我牵连。”
虽说宋怜的借口找得蹩脚,但席迁当真不敢议论当今圣上,只能继续僵硬点头,口中宽慰道:“陛下一向疼爱公主,不过是舍不得公主罢了。可我二人情投意合,若是阿瑶向陛下求一求,陛下定会应了我二人。”
宋怜心里暗唾了一口这贼心不死的奸人,假装抽泣静默了一会才开口:“父皇这两日正为着朝堂之事担忧呢,我也不敢贸然求此,恐怕触了霉头。”
二人一来一回说了半刻,席迁的目光移向了宋怜腰间悬挂的避暑香珠,刻意询问道:“听闻近日里阿瑶身体不大好,迁唯恐阿瑶又沾染了暑热,特遣人送去了避暑香珠,今日不见阿瑶佩戴,可是不喜欢?”
“啊……”宋怜语气中带了三分惊讶,两根手指捻了捻腰间挂着的香珠子,恍然大悟道:“席郎可是询问这个?刚入夏之时我便差人去制了这颗珠子,可是不巧,我去别院之前才送来,我见这颗用料矜贵,还以为是席郎所赠呢。”
宋怜没想到席迁会主动提及这事,一时间只觉得这人真是好歹不识。却不想着席迁以为自己从前所送之物都不算名贵,可宋怜都欢喜得紧,这避暑香珠也是随手拿来所赠,宋怜收到肯定也爱惜欢欣,没曾想一朝跌落在这珠子上头,一时无话。
那厢宋怜总算忍不住,不想与这奸人共处一室。她偷偷沾了一点茶水将脸上的胭脂抹乱,微微移开素帕,露了一点凌乱的面容,柔声道:“席郎,我现下妆容凌乱,仪容不端失了礼数,可否容我去梳洗一二,再来陪伴席郎?”
许是等怕了,又加上宋怜之前好一番敷衍,席迁连连拒绝,站起身来:“阿瑶还是多歇息为好,迁不多做打扰。”就要告辞,宋怜忙不迭地派了个侍卫送他出府。
终于打发走了席迁,宋怜只觉得他若是再留个一时半刻,她真的要调一对侍卫来将他斩于阶下了。尤其是他此番如此磨人,更是激得宋怜身上如同有千万只虫再爬一般。
可是……宋怜拈了一颗葡萄,并不急着吃,而是放在唇上滚来滚去。她并没有忽视在见到席迁面容那一刻的心绪异常,竟然与她初见席迁、一眼定情时的情感一般。但她确保自己对席迁并无私情,只剩余恨意,这点便令她百思不得其解。
她恨席迁,想来席迁前世也定是恨极了她。可席迁究竟是为什么非要娶她,肯定不只是为了一路高升,那么究竟是有什么事是要娶了她才能做到的,而席迁又是因为什么才恨她。
……总不可能是因为老四吧。宋怜想着,又一阵作呕。
席迁当真是个怪人。宋怜想着,且不管他动机如何,席迁一定是要死在自己手上的。
也就是席迁刚出门的功夫,门外有人来报:“门外有一崔姓人士求见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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