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交谈

“哎,你说他们这是要干什么啊?这是要干什么啊?”

待谢云出宫门下轿,灼华带着一大氅就冲过去,把谢云仔仔细细裹好,今日再吹风,又要躺床上几日,她是见不得宫里面的人这么嗟磨自家小郎君,这不是纯不把人当人看,真是不晓得小郎君怎么就要趟这一混水。

灼华见谢云脸色不好,但是也在身边久了,晓得这是装的,也不多说什么,把大氅掖好,赶着人就往马车上走,千万不要发热了,这京都不比临川,人多眼杂。

马车内外都沉默着,越过宫门,这路上也见不得什么人,于是就这么回了东巷谢府。这次开了正门,没有人守在门前迎接,谢云是无所谓,那谢介也对此没有发表什么意见,这很奇怪,但这对谢云并没有妨碍,他把她当透明人,巴不得如此。

待行进寸微居,谢云才卸下一口气出来,灼华把谢云衣物细细整理,免不得一顿抱怨:“何必这么难为郎君?”

已入深秋,谢云身子弱,这寒风是受不得一点,何况前几日受了风,身子就显得不太爽利,这屋内的小炉早早就生好了,此时已临近午饭饭点,吩咐下去做些热汤,顺道去煎药,待谢云午睡起来,刚好赶上吃药驱寒。

谢云接过侍女递过来的暖手炉,寻了垫子坐下,示意灼华把近几日的事务都递上来,猛然听得这一句抱怨,真是觉得好笑:“这就是难为了?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灼华正在里间整理谢云脱下来的衣服,谢云的屋内向来不留人,听见谢云这么说,晓得是没把自己的身体状况放在心上,这第一次进宫,哪有就让人单站在殿外那么久的,此刻恼怒,回话也带着在道和观里的无所顾忌:“我觉得这就不是好话,若是别人的雷霆雨露都是恩情,那把自己至于何地呢?”灼华抱着一件披袍掀开隔间的帘子,“我可是听说了,平白在外面等那么长时间,那难道不知道郎君体弱吗?瞧着就是故意难为人,何必为此开脱?”

灼华是闲不住的,那把披袍放在谢云腿边,一边又想着把熏香点上,这里都没有顺手的人,实在是不方便。谢云写字喜欢自己磨墨,这陈胤骞真是个妙人,身边处境也很奇妙,算算时日,他若是一人骑马来京,许是比阿菟一行人还要快些。

谢云察觉到灼华的异常,她还以为是小明要说这些抱怨的话,灼华平日里不常说这些,很是稳重,大抵是入京以来精神紧绷,加之前面入京途中得了一场大病,这才显出几分尖锐来:“口无遮拦。”

熏香袅袅升起,灼华也意识到自己说的确实是过分了,妄谈皇帝,那是一等一的罪状,这时竟也忘了尊卑,刚想着告罪,听得谢云咳嗽一声,不知想到了什么,这气就又起来,皇帝算什么,小郎君哪里受过这种委屈:“可是郎君本也不必如此。”

因那一声咳嗽实在太突然,刚蘸了墨的毛笔在空中一抖动,一条难看的横线画在回信上,一张好好的艺术品就这么被毁在半道上,谢云犹豫了几息,想着不过几日,这信回不回其实都一样,折好扔进了废纸堆里。

因着自找麻烦,灼华对她回京一事已经不满几十天,这气性就没消下去过:“哪有什么一定要做和不能做的事呢?只不过是我以前想的天真,真心觉着躲起来就没事了,可是世道如此,人心如此,我顶着谢家嫡孙的名号降世,躲是躲不过去的,何况......”

谢云把后半句的语句咽进去没说,说了灼华也不一定懂。灼华也知道这事容不得她插嘴,郎君决定好的事还没谁能劝下来,郎君能任她耍脾气到如今已经是天外开恩,许是还看在小时候的情谊上,哪有这么宽厚的主子,再闹下去也太不懂事了些,做好本分工作好了。

看着灼华又恢复到那唯唯诺诺的状态,谢云真是哪哪都不顺心,虽说她们是上下级关系,但这么多年过去,灼华都不敢和她吵几句嘴,生了气也是自己一个人憋着,但这也不是灼华的原因。

这主子和奴才的关系啊,真是令人作呕。谢云心里叹气,现在也没什么法子,想起自己咽下去半句话。

何况她是真的想让所有人可以拥有人权的活着,生命权,自由权,享受教育的权力......不必卑躬屈膝,不必欺下媚上。哪有什么权高位重,哪有什么天皇贵胄,人人都平等的活在这个世上。

平等是一个很美好的词,谢云并不明白她是否真的有能力去完成这个宏伟的愿景,在自己极其有限的生命里。

“哎。”

谢云理不清烦乱的心绪,拿起披袍,推开旁边的小窗,倚在窗前,外面已然是一片萧瑟之景,看的见湖里的鱼也懒得摆尾,这是个有限的天地,再千变万化的院景本质也不过就是几种,但是这里藏着的人事,谢云尚且不能完全说清,欺凌打压,生存讨好,这谢府里的法则就是这个世道的缩影。

寸微居临后门,前几日不知是哪个院子里打杀了下人,拖着从这里经过,看见有人居住竟也慌了一时半刻,抬尸体的人口里嚷嚷着“冲撞”,却没人管那具半凉的女尸,像是随手一扔就能做了花肥。

还有一日,采买的物品从后门运入谢府,那时谢云尚在歇息,忽听得几声斥骂接连着不断的求饶,去让人打听打听,是谢府的小管事仗着势肆意采购物品,多的是中饱私囊的事情,最后是谢云强压着换了管事,这才勉强过得去心里那一关。

这还能不晓得张姨娘怎么想的?不过是借着偏僻实则麻烦事一大堆来恶心人罢了。

谢府是吃人的,底层奴婢的命要吃,管事老仆的命也吃,连带着看似是主子的人的命也不曾放过。你看,从这一方面来说,这居然是封建时代难得平等的地方。

看不下去就会想着改变,哪有什么自找麻烦,对抗封建礼教的路全都是不可言说的危险。

谢云想着事,这午饭不曾端上桌,忽闻一声娇笑,带着几分刻意装出来的亲近。

“大郎午饭怎得就吃这些,身子弱就该再补补才是,怎么在吃食上面也不尽心些,莫不是有了什么刁仆欺主的事件?那真是我这个掌事的错了。”

谢云扭过头来接话,语气很弱:“姨娘费心,是我不愿多吃,也怨不得旁人。”

来人赫然是谢介的贵妾,张氏,真是不知道这时候登门安的是什么心:“楠儿近几日也是小病不断的,跟着学了几分医理,知道啊,这病人,最忌什么事情都往心里搁,要是这心里有郁气,可是怎么都不好了。”

谢云无意在这上面争执,两人不过是见过几面,这张氏说话竟也有些长辈关心小辈的样子,左右不过是顺着话讲:“姨娘说的是。”

这午饭不过是一碗热粥,一碗面条,着实是寒酸了些,哪有大户人家是这种吃法,哪都是恨不得一顿吃上什么几十两,几百两的银子,省的在吃食上被别家比了下去。

张氏本想上前握住谢云的手,说些什么话,被谢云光明正大的一避,显得有些尴尬,面容扭曲了一瞬马上又恢复正常:“这南郊啊有座白马寺,那是西边来京的得道高僧修的,这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大郎便随着去那里祈福,让着神佛保佑,给家里的孙辈消消病气。”

这事来的奇怪,谢云本想着开口拒绝,心里又起一计,这就应了下来:“姨娘说的是,不过今日怕是不行,我这身子太弱,一来一回的折腾,不若明日赶早去,也逛逛南郊市集,消磨时间的法子,好过在府里闷着。”

张氏吃了一惊,这小崽子就这么应了下来,怕耽误天家那边的事情,万一把这谢云不去教课的事情牵连着怪罪到她身上太不划算了,口风一转,开始推脱:“明日一早?那岂不是要误了陛下的功课,要是太皇太后责怪下来,怕是不行。”

“这不必担心,陛下忧心我的身体,特批了假,这才能好好歇几天。”

这一听就是假话,这陛下的性子她不是没有听说过,还忧心谢云的身体,巴不得他死了才好,张氏转念一想,这小皇帝也不是好学的,为了好玩推掉课程还有几分的可信度。这邀请都说出口,被邀请的人都答应下来,现下是不好再说什么,只待明日再有什么转机。

不熟的人说什么都尴尬,何况谢云还爱答不理,这话是没掉地上,不过左一句“姨娘说的是”,右一句“姨娘说的是”,怎么都难堪,张氏坐了没一会,待谢云解决了午饭,借着午睡的借口就离开了,还狠狠教训了一番谢云屋里伺候的人。

谢云有意考较灼华,取了漱口茶,言语有些含糊不清:“灼华,你说,这张姨娘是什么意思?”

灼华心里明白,趁着这屋里人都被张氏摆派头罚出去了开口:“莫不是来试探郎君?这做陛下老师的第一天,自然要了解了解情况,谢介是不管的,这宫内她又插不上手,就只能寻着郎君这里入手?那她寻什么去白马寺的借口?难不成是觉得郎君在褚大家那里学习过,对佛法会有兴趣?”

谢云吐掉漱口茶,点点头表示同意:“我也奇怪,平白无故提起这座寺庙不合情理,我也觉得她是想要在我这里得到什么信息,可我对佛法哪有什么兴趣啊,她若是简单的来试探一下情况,何必找这个借口?一句怕我病情加重想要我告假就行了,估计是想潜移默化的加深白马寺在我心里的印象,没想到我第一次就同意了,出乎意料又不想因为这耽误我去教课的事情,这才想什么办法推脱。”

“郎君明日果真不进宫?”

谢云摇头:“不去,不仅明日不去,后日也不去,大后日也不去。”

灼华吃了一惊:“那郎君千方百计的进来这京城里做帝师是为了什么呢?”

“事情要迂回着做才有用,政治就更是如此,要是直来直去的有用,那文帝当初何必巧立名目的让世家进京?侯林当初又何必绕了那么一大圈子回来,难不成侯林还能是真心想着让我做主吗?”

谢云看灼华思考这句话里的道理,也没管,自己脱了衣服转进被窝里酝酿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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