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委屈想哭

把运动鞋擦得干干净净,时钦管鞋店老板娘要了个塑料袋,装好塞进背包,打算留到过年和赵萍帮他洗的棉袄一起穿。好久没凑春节的热闹,他盼着快点过年,快点到二十五岁。

而且鞋子太好,会影响他找工作。

背起包准备走,时钦瞥见身旁矮台子上堆着大红袜子和内裤,面料上绣了土气的黄“福”字,是他能嫌弃一辈子都不会穿的款。可这会儿多看了两眼,还是忍不住问老板娘价钱。

“袜子两块一双,裤衩子六块。”

内裤只有三条,换洗的在招待所里没晾干。时钦暗嘲自己封建迷信,信了算命的鬼话,现在又信这个,其实也就少抽两包烟的事。

他决定买个心安,当即掏出零碎,数出八块钱给老板娘,把新内裤揣进包,坐下来换袜子,还苦中作乐地搭话:“老板娘,本命年穿红色是不是真能挡灾啊?”

“那可不,”老板娘应道,“红色喜庆,本命年就得穿红的,给自个儿寻个好彩头。”

新袜子裹上脚,鲜亮的颜色从裤脚露出来,仿佛真能寻到好彩头。时钦沉在心底的阴霾散去了大半,扬声谢过老板娘,背上包继续前行。只要看见张贴招工启事的门脸儿,他就会停下。

整条街上,凌默估计找不出第二个比自己更头疼的人。

车是按吩咐换的,不起眼的越野;距离是按要求保持的,不远不近。指令清晰,他只需执行。

但迟砚一亲自出面,先前的指令就全没了准头,得靠他自由发挥。他是真摸不透迟砚的那些弯绕,这人全程沉默地陷在阴影里,辨不出情绪,目光倒焊死在外面的时钦身上。

“他在找工作。”凌默顺口提了句,解说着时钦的行为。

做了一年私人助理,迟砚给的报酬丰厚,待他也信任,不像对普通下属那样生分。凌默感念这份知遇,始终守着上下级的分寸。

当时钦在一张“包吃包住”的招工启事前停下时,他透过后视镜,看向阴影里的迟砚,终是劝道:“迟总,想让他回到你身边,你这做法我不太认可。”

迟砚一言不发,似是没听见。

“自断退路的人,就没想过再回头。”凌默补充,指的是时钦在北城果断扔了手机卡和银行卡的事。

时钦走进那家五金建材店,没一分钟就垮着脸出来,掏出裤兜里那部没用的老年机翻了翻,或许在看时间,也或许在后悔,然后跟昨天一样,傻乎乎地杵在店门口。迟砚的目光从他微跛的左脚,缓缓扫到健全的右脚,没移开。

等距离拉远,凌默刚要跟上,后座忽然传来声音:“我的做法,不需要谁认可。”

凌默没再多说。

今晚睡哪儿……时钦愁疯了。

路过两家包吃住的饭馆,他心动却不能进,因为办不了健康证。超市也问过了,话没说完,老板就嫌他腿脚不利索,干不了搬运的活儿。刚才那家五金建材店,他犹豫半天才蹭进去,小心翼翼问老板工资能不能日结,当场就被轰了出来,没商量余地。

时钦以前被坑怕了,不是日结的活儿不干。可一提日结,老板反倒觉得他不靠谱,他只好退一步,想着少结点也行。

这么些年,他像一叶浮萍四处飘荡,活儿干得又多又杂,也跟赵萍一样拾过荒。挣的仨瓜俩枣勉强够温饱,钱没攒下几分,就攒了一身没用的臭骨气,既受不了大委屈,也咽不下大苦。

走累了,时钦便放下背包,坐在路牙边休息。

他垂着脑袋,车声人声都成了背景。目光拴在脚上那抹扎眼的红,食指无意识地,一遍遍描着袜口的“福”字,思绪却飘回昨晚梦里那通电话,和电话里听到的遗言。

他一遍遍地跟自己说,熬过本命年,以后就顺了。

歇够了,他又背上包继续走。走啊走,直到脚踝酸疼得抬不起来,才发觉自己竟晃到了城郊一处正在盖楼的工地。不知道是不是老天指引,他放下背包,坐在路牙边,盯着敞开的工地大门发呆。

工地大门斜对面,一辆灰色越野车无声停靠。

凌默眼看时钦走进工地,车一停就是一个半小时。见人迟迟没出来,他估摸是找着活儿了,准备开口,迟砚的声音打破了安静:“回北城吧。”

凌默看了眼后视镜,确认道:“还需要我再过来吗?”

“不用。”迟砚说完,收回视线。

-

红袜子果真带来了好彩头!时钦抱着试一试的念头,没想到真在工地伙房找到了活儿。老板是个叼着烟的爽快人,说话冲,一听他要日结,居然点了头。

“活儿不轻省,能干就给你日结,一天八十。先试两天,行就留下。”

管吃管住还能日结,时钦忙不迭应下:“能,我能干!”

当晚他就住进了八人一间的板房,霉味混着汗酸味扑脸而来,床板硬得硌腰,工友的笑闹声几乎要掀翻房顶。好在有个空下铺,他话不多,老老实实缩在角落,旁人见他闷声不响,年纪又差着一截,便也懒得搭理。

谁知半夜,震天的呼噜就把他吵醒了,这哪是睡觉,简直是遭罪。他翻来覆去,又开始后悔扔掉的黑卡和银行卡,不知道闷葫芦发现他是个骗子没有。

如果没发现……自己还能回去么?

时钦原以为找到工作就安稳了,没成想凌晨四点就得爬起来摘菜。一筐筐青菜要洗,一摞摞盘子要刷,切菜切到胳膊发酸,一大盆洋葱更是呛得他眼泪直流。

伙房管三餐,他从早到晚没怎么歇过,只有下午能喘口气。一天下来人累得像散了架,领到老板给的八十块钱,再想起被偷的金子和劳力士,鼻子一酸,眼泪差点砸在钱上。

就这么硬扛了四天,时钦攒下三百多块钱,实在撑不住了。连着几晚没睡好,他精神都有些恍惚,切菜时刀差点切到另一只手。

可除了工地,他没地方去,只能咬牙告诉自己,攒够两千块再说。偏偏老天看不得他挣钱,下起了雨,他左脚踝旧伤犯了,一落地就疼得钻心,走一步都得攒劲,日夜受折磨。

民工们下雨能歇工,他歇不了,伙房要管几十号人的饭,雨天反而手忙脚乱。切菜时一个走神,刀锋划过指尖,瞬间见了红。伤口不深,可疼得要命,老板还不让他歇,催他“麻溜的”,扔给他一张创可贴,就得继续干活儿。

时钦又委屈上了,一委屈就后悔,就想走人。

收工时,他腰酸背痛,脚脖子也疼。拖着身子回到宿舍,几个工友正围坐着炸金花,五块十块的票子散在床板上,一下下挠着他的心。他这两天脚疼,干活慢了,没少挨老板的数落,瞧着几张最红的票子,他没忍住凑过去围观。

“小伙儿,你来不来?手气好一把回本。”有工友起哄。

南城酒吧一夜赢百万的风光突地窜进脑海,时钦鬼使神差地摸出刚发的八十块钱工资,心想就玩两把,万一手气好呢?

几轮下来,他彻底栽了进去,赢了就飘,觉得还能赢;输了就红眼,想把钱赢回来,越玩越大。等他一个激灵回过神,一摸口袋,心都凉了,累死累活攒下的三百多和四百家当,全他妈输光了!工友们哄笑散场,留他傻在原地,只剩几个钢镚儿硌在手心,在无声地骂他:傻逼。

“大哥,再来两把!”时钦一把拽住赢走他钱的汉子,语气发急。

“还玩上瘾了?几点了,玩啥啊!”汉子甩开他,转身要去撒尿。

“就两把!”时钦忍着脚疼追上去,话到嘴边转了弯,直接卖惨,“大哥,我就是玩玩……你把钱还我一半行不行?我没钱了,脚疼得厉害,要买膏药。”

汉子脸色一凶:“玩不起还敢来?谁让你掏钱了?别在这儿耍无赖!”

“两百……一百也行。”时钦死死托住他胳膊,声气都软了,“我都残疾了,你可怜可怜我。”

汉子猛地将他搡开,时钦后背重重撞上铁皮墙,肩膀一阵闷痛。只听对方骂道:“咋的?你残疾我弄的啊?看你年纪小我不跟你计较,再啰嗦真揍你。”

时钦捂着肩膀靠上铁皮墙,疼得吸气。这破地方,他一分钟都不想多待了。

“哟嗬,咋委屈了呢?”有工友路过,嬉皮笑脸地杵他一下,“玩不起别玩啊,搁这儿哭没用,我上回还输给他五百,你管他要钱,他能大嘴巴抽你知道不?”

谁他妈哭了?时钦想骂人。他就是眼里进了只小飞虫,揉红了而已。

雨越下越大,板房被砸得噼啪作响。

时钦蜷在有霉味的被窝里,左脚踝一阵阵酸胀疼,听着一浪高过一浪的呼噜声,他恨自己像坨烂泥,在这儿发霉,发烂。

去他妈的好彩头。

现在连回北城的机会都被自己输没了,他悔青肠子,难受想哭,可不敢哭,也没脸哭。早知道……早知道就回去试试了,也许再撒个谎,闷葫芦就会相信他,给他揉揉脚,给他叫好吃的,给他卡刷。

冲动就在一念之间,时钦突然很想回去找迟砚。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压不住了。

他起来默默收拾好行李,一扭头,瞥见那赢钱汉子的裤子搭在枕边,裤兜里露出一角红票子。

正是午睡时候,宿舍人没齐,有几个出去嫖了。他盯着那裤子,喉咙发干,手心全是汗,煎熬了好一会儿,才对自己说:就当是拿回自己的钱,不算偷。

时钦屏住呼吸,偷摸拽过那裤子,慌得不敢多碰,摸出那叠钱就死死攥进掌心,厚薄都顾不上看。拎起包蹑手蹑脚出去,一离开宿舍就赶紧走,结果楼梯下到一半,隐约听到一声吼。

“谁他妈偷老子钱了?!”

心脏在胸腔里发了疯地狂跳,时钦拔腿就跑,一只布鞋陷进泥里也顾不上捡,冰凉的雨水掺着泥沙,硌得脚底生疼。雨水糊了满脸,他看不清路,只拼命朝工地大门的方向冲。背包在身后颠得砰砰响,他死死抓住肩带,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要回北城干保安,这苦谁爱吃谁吃,他可不吃了!

……

定位显示在工地,已连续四天没有变化。

凌默坐在驾驶位,等半天没得到任何指令,想想还是得说:“迟总,我可以出面把他带回北城,不会让他怀疑到你头上。”

“不用。”迟砚的声音很淡。

凌默多余废话。这位光嘴上说不用,前天晚上自己开车过来,北城和安城离得不远也没这么折腾的。今天又心血来潮让他开过来,还挑个雨天,来了吧又不进去,在工地门口能看出什么名堂?

他望向车窗外瓢泼大雨,见工地门口突然冲出个身影,没跑两步就颠颠晃晃摔进泥水里,紧接着一个男人追了出来,揪住那身影的头发就打,拳头直往人身上砸。

凌默迅速降下车窗,绝望的哭喊和求饶混着雨水灌进车里。

“我错了!别打我——”

“敢偷到老子头上!今儿非他妈揍死你!”

“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凌默着急下车,不想却被迟砚沉声拦住:“不用管。”

都这种时候了还不用管?拿钱办事不代表他能跟迟砚那样冷眼旁观。凌默伸手推门,余光敏锐地捕捉到后座不寻常的动静,转头见迟砚上半身紧靠在座椅里,右掌心紧紧抵住胸口,手背青筋尽显,向来从容的脸上此刻没了血色,嘴唇紧抿,明显在承受着某种痛楚。

“是哪儿不舒服吗?”凌默冲出去前紧急问了句。

“没事……”迟砚的声音发哑,心脏像被钝刀反复剜开,钝痛绵长而深刻,随着雨幕中那个身影的每一次瑟缩和痛哭而加剧。他反复确认这份疼痛的来源,不知不觉已过去这么多年,他一直都清楚,时钦这种没心没肺的少爷,不好惹,更不能靠近。

凌默冲那下死手的男人吼了一嗓子。

几乎同时,一道黑影从他身侧掠过,迟砚竟比他更快地冲了过去。

下章会写到就提前说明,时钦是被工友们忽悠着做局,看他好欺负,骗他输了钱。认为时钦偷钱产生不适的请及时撤退,文案/第一章作话已排雷说得很清楚,攻受人设都不完美,本文不适合任何控党/高洁党/道德党

村民们,下一章入V啦,感谢大家的喜欢和支持![抱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8章 委屈想哭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