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桉醒来的时候在医院，身旁坐着一个人。

他对这人没有印象。

他却叫自己为少爷。

他说他是沈家以前的管家沈强，沈夫人的后事，周聿礼让他操办。

沈桉冷着眼睛看他，没说话。

“这么看来，少爷是记得我了。”沈强说。

沈桉移开视线没再看他：“你来做什么？”

“你如果能够起来，我还是建议你去看看她，夫人的墓就在沈家墓园里。”

沈桉眼眶里的眼泪一直在打着转。

“少爷，不管你再怎么恨我，发生的事情都已经发生，我当时，答应里应外合也是没有办法。”

“够了，”沈桉出声打断他，“别再说了。”

沈强言辞恳切：“少爷，不要动怒，你现在身体很虚弱，不能让情绪起伏弧度过大。”

沈桉发现自己真的好像越来越虚弱，好像全身的元气快耗尽的感觉，心脏不舒服已经不是偶尔的隐痛，而是持续性的闷疼。

让他非常烦躁。

怎么住院身体反而更虚弱了，他的心脏真的出问题了，看着病历上寥寥无几的几行字，他看着就觉得奇怪。

“再去看看夫人吧。”沈强说。

沈桉没拒绝，他昏迷后，后事都交给别人来办，真沈桉知道一定气坏了。

沈家墓园。

沈强扶着走路还略显吃力的沈桉下车。

出来的时候，景苔给他打了一针，说是可以强心，让他心脏负担没有那么重。

好在他说的是真的，从医院一路到沈家墓园，沈桉已经觉得舒服了许多，说话也不气喘吁吁。

沈家墓园很大，不过上边那个沈字已经被抹掉。

见沈桉盯着被抹掉的位置，沈强说：“如果不抹掉，怕是保不住了。”

沈桉不解：“什么意思？”

“我对不起他们，我用我所有的积蓄跟一生受雇的代价换来这片墓园。”

沈桉转头盯着沈强，有些诧异，主仆之情跌宕起伏之后还能做到这样的，确实让他意想不到。

孟云的墓就在父亲沈天德墓前。

两人墓碑上贴着的黑白遗照沈桉一眼看出来，是二人在结婚纪念日时重拍的合照。

沈强居然还能找到这张合照，当初沈家所有财产被清，沈桉什么都没带出来，除了孟云让他随身携带着的金锁。

沈桉挣开沈强扶着他的手，跪在二人墓前。

他对父母没有什么太大的概念，但他看着孟云，跟现实里的妈妈长得那么像，那天唯一感受到的母亲的温度，就是瘦骨嶙峋的那只手紧紧抓着自己的时候。

一想到穿进来这么久，都没有照顾过她一天，沈桉心里就觉得愧疚。

一时无言。

好像有很多话要说，又好像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末了，他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沈强扶着沈桉站起来，他指着不远处说：“夫人老爷的墓处于高处，从这里可以看到沈家老宅。”

“那里是我们沈家，现在是在宋宁景的名下。”

沈桉满心的难受憋屈上来了：“意思是说，沈家名下所有的都在宋宁景名下。”

沈强点头：“周少当初跟黎家他们一起让沈家倒台后，为了弥补宋宁景，沈家名下的财产全给了宋宁景，不过宋宁景根本不是做生意的料，沈家不少资产都被他拿去东补西补，早就空了，如果没有黎鹤扬以及周聿礼，早顶不住。”

沈桉说：“可是他命比我好啊，爱人在侧，还有一个随时帮他兜底的周聿礼，不愧是男主。”

“什么男主？”

沈桉摇头：“没什么。”

沈强说：“少爷，当初我挺恨你的，为了一个男人，把自己全家都给害了，后来我发现，并不是这么简单，你不过是他们连环计中的一环。”

“你到底想说什么，沈强你到底了解他们多少？”

沈强眼圈突然就开始犯红，然后扑通一声跪在沈家二老墓前，末了语气还哽咽起来：“沈家的事，也有我的一份，我对不起他们，也对不起你少爷。”

“少假惺惺在这哭给我看了，我还能信你吗？”

沈强神色复杂，末了自嘲一笑：“是吧，谁不能原谅自己的仇人的对吧？”

“可是少爷，宋宁景如果是为了打压其他家族我还不觉得有什么，人之常情不是，可他若是想要做一些叛国之事，那可就不能原谅了。”

沈桉脑袋有点空白，半晌他才略显迟疑道：“是因为他跟傀国的人在一起？”

沈强猛地起身，他冲过来抓住沈桉的双臂：“你见过那个人？”

“见过怎么了，没见过又怎么了？”

“您以后一定要特别小心，不能让那个人跟你单独接触，因为……”

沈桉听出来了沈强一定知道很多书里没有解释过的东西，他追问：“因为什么，快说。”

“因为……”意识到自己一时嘴快的沈强变得吞吐了。

“你赶紧说，不然我倒是要去质问那个郎枯，他跟我妈是不是认识的？”

沈强脸色瞬间变得灰白，沈桉可以感受到他抓着自己的手力度在逐渐加大，大到他都察觉到痛感了。

“赶紧松开我，疼了。”

沈强后知后觉才松开，他脸色也在逐渐恢复：“对不起啊少爷，我刚才不是故意的。”

沈桉说：“你不愿意说就不说，以后老老实实待在宋家当好你的差。”

说完就要走，沈强却抬手拦住他的路。

“还想做什么？”

“少爷你得告诉我，你到底有没有跟郎枯单独见过面？”

沈桉想，从刚才他的反应可以知道，沈强一定知道不少关于郎枯的事情，周聿礼也说了那人不能接触。

既然都到这一步了，为什么不能通过沈强这边了解点什么？

“他说，我跟我妈长得很像。”沈桉冷不丁丢了几个字。

沈强顿时如临大敌，一双眼睛变得血红：“你们真见过面了？”

“对，单独见过一次，跟周聿礼一起见过两回，都是跟宋宁景在一起的。”

沈强没说话了，而是转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孟云的遗照，半晌才幽幽道：“我怀疑，夫人的死，跟他有关系，只是现在没有证据。”

那天电话里沈桉也听到过郎枯身影有出现在母亲治疗的疗养院里。

现在看沈强的反应，果然如此。

“所以你跟周聿礼达成共识了？”

沈强没有否认，也就是说自己猜对了。

孟云的后事居然交给一个曾经背叛过沈家的管家处理，如果不是达成了什么共识或者协议，做事一向谨慎的周聿礼怎么可能答应？

“少爷，事情可能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所以您跟周老板在一起了，就好好在一起，至少他能保你。”

“我跟谁在一起你不用管，你只需要把你知道的告诉我。”

“不可能……”

沈桉心里越发沉重，也越发疑惑，他记得他穿进来的是带狗血的**小说的吧，怎么还越来越复杂了。

“少爷，好好保重。”

沈强说完跪在沈家二老面前重重磕了三个头，然后大步走了。

沈桉：“……”

就这么把他扔在这里好吗？

好不容易走出墓园，远远就见到周聿礼站在不远处，他撑着一把伞。

不知道什么时候天已经开始下起了雨，不大，不过天越来越冷，淋久了还是有点发冷。

沈桉站在那儿没有迈步，看着周聿礼一步一步走近自己，有一种恍惚感。

他到底是怎么样的人呢？

自己曾经那血淋淋的伤害是他造成的。

而自己眼下的平安也是他带来的。

这个世上怎么会有一个这么矛盾的人呢？

周聿礼的伞几乎全偏向沈桉：“我送你回去。”

“嗯。”

两人一步一步走在山间，没有人说话。

回到车上，周聿礼第一时间拿出干净的毛巾给他擦拭，之后把准备好的姜汤递到沈桉嘴边。

“谢谢。”沈桉没有拒绝，因为他的确需要一点暖身，哪怕车里来着足够的暖气，骨子里的寒还是得靠这个去除。

外头的雨越下越大，沈家墓园是在一座山上，陡坡比较多，贸贸然下山非常危险，所以两人只能在车里躲雨。

沉默许久。

“沈强跟你说了什么？”周聿礼突然开口问。

“怎么，你们俩没有商量好跟我说什么？”沈桉反问。

“你误会了。”

沈桉盯着周聿礼的眼睛：“周老板，我真的不太理解，你现在到底想要做什么，突然之间，对我这么好，把我带出去，让他们知道，曾经的沈家少爷如今跟着自己，你折断了他的脊梁骨，怎么突然之间，又想要续回来呢，这不现实吧？”

周聿礼却没正面回答，而是说：“不管沈强跟你说了什么，我都能有信心，眼下只有我能保你，你怎么想的我无所谓。”

“你……”

“你母亲的死我想你心里也在疑惑吧，突然之间就不行了，病情突然恶化，多么好的理由。”

可算是说出来了。

“所以说，我母亲是被郎枯害死的对吧？”

周聿礼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沈桉继续逼问：“沈强想自己替我妈报仇是不是？”

见周聿礼依旧没有开口，沈桉突然笑了：“你们可太会借刀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