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将至，夜风却仍透着冷意，流水如似裹挟碎冰，波光摇晃，映照出并肩的两道人影。

“第十圈了，还走吗？”又一次走到据说颇有历史的石拱桥上时，祁意状似无意地问道。

“你走累了？”李舒然歪了歪脑袋。

“我是怕你走不动了。”

“行呀，再走十圈呗。”

对视半秒，祁意语气如常：“那这圈结束就回家吧。”

李舒然也爽快赞同，几乎是踩着上一句的尾音：“好。”

一来一回已走到桥面上，身后猛然一亮。

什么灯吗？

不，不是。

身边人震惊的神情推翻了她的猜测，然而直到转过身之前，祁意都没能猜到那不明发光体究竟是什么。

路灯高悬，附近的光被收藏到住户紧闭的窗帘后，今夜留在外的光源，唯有淡黄的月亮。

这样一想，似乎也很合理了。

合理个鬼。

尽管常识声明月球直径有3472.28千米，但此时此刻她却匪夷所思地接纳了面前只有河流宽度一半大小的不规则发光体“月亮”的身份。

祁意带着迷茫站在月下，惊异于月面的光滑如锦缎，惊异于它落入人间柔光照水。

它不是真正的月亮。

但没人见过真正的月亮，谁又能说它虚假呢。

“你、你……刚说什么？”李舒然眼神发直。

被反问的祁意凝视着温和收放着的月光，仿佛也沉浸入潮水感受着脉搏的同频：“我说，要不要上去滑个滑梯？”

说话时，她还伸出了手去。

月亮很凉，光滑的芝麻油桂花糕。

也许是因为注视了光源太久，移开目光时她感觉天色又暗了些，人类的造物在自然面前总是相形见绌的。尽管月亮其实是日光的窃贼，但没人愿意谴责，尤其是当这样直面它时。

被突然晃动的影子打断遐思，忽暗复亮的视野里李舒然已攀上了月亮，正回身催促：“快点。”

“……我上不去。”祁意又摸了摸月亮，有点不能确定自己的回答究竟是在陈述事实还是拒绝推辞，“太滑了。”

“没有啊，我都上来了，你怎么可能上不来？”朋友好像没有发觉她的迟疑。

奇怪的光线还在作祟，相隔不远的熟悉面孔由此突然变得异常陌生。尽管只是一刹那信号不良带来的短暂重影，但祁意还是有些警惕地往后退了半步。

随即，她忽又松开了蹙起的眉：“我知道了。”

“什么？”

面前的人不明所以，顺着她下落的视线看过去。

“你穿模了。”

说出答案的那一瞬间，光影的把戏就再也不起作用了。那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泛起了金属光泽，并随着周围环境飞快暗淡下去，灯光熄灭，梦境轰然坍塌。

在被下坠感推离之前，她鬼使神差地再次去触碰那并不真实的月亮。

凉意如水涌来。

等等，水？

瞬间清醒的祁意连忙伸手拯救充电线，哪里还管得上可怜的杯子摔到地上后到底咕噜噜滚了几圈。

事已至此，睡意消失殆尽，令人不免回忆起过度清晰的梦境。

雨在傍晚停，一地潮气未散尽。

差不多的时间，差不多的地点，祁意边打着哈欠边用肩膀轻轻碰了碰身旁的朋友。

“我昨天做梦梦见你了。”

“天天见面有什么好梦的。”虽然这么嘟囔着，但李舒然还是配合地追问，“梦见什么了？”

“也没什么，就是月亮掉河里了，你爬上去说要玩滑滑梯。”

“只有你才会那么幼稚吧？”不出意外的反击到来，“还跷跷板，你怎么不说要滑滑梯？”

这走向才对嘛。

祁意稍稍放松，随意默数起着拱桥的石阶：“我做的梦，说是你就是你。再说了，跷跷板的话，弯月还差不多。”

3、4、5……

“也对，现在算是半月，前几天还是圆的。”

“过了十六当然就慢慢缺了，快过年了。”

11、12……

“好像下周就要除夕了吧。”李舒然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对了。”

“嗯？”

15、16，一共16阶。

“你刚刚说的半月，是不是就是这种？”

忽盛的光芒之下对视，祁意真诚地重申：“我说了是滑梯，要不你上去看看？”

月亮又掉进河里了。

如果人已经无趣到把做梦当作消解空洞的杀手锏的话，就必然不愿接受预知后事的乏味。她很主观地给连环梦打上了浪费时间的标签，并在对话正式开启之前就念出了四十大盗的咒语：“你穿模了。”

爬到月亮上的人一愣，待在月亮下的人也一愣。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李舒然站起身来拍了拍手上其实不存在的灰，皱眉的神情真实。

难道有前置条件，需要走流程？

祁意赶紧摸了一把月亮来补救。

然而不透明的月亮在外力作用下只是一颤，她这才注意到李舒然落足处也显出自然的下陷来，和塑胶的感觉差不多，但要更冰一些。

这可真是……奇怪。

祁意默默将被冷到的手放回口袋。

“你要做什么？”李舒然直勾勾盯着她的动作，声音也变得尖锐起来。

不，那已经不是李舒然了。

又或者其实是，但……李舒然又是谁？

记忆被无形的火烧褪色，祁意想了想，镇定自若地拿出不知道为什么还在外套里的手机晃了一下：“学习一下攀爬弧面的优雅姿势，别催。”

话音刚落，周围的一切突然静止。

站在月亮上的女孩还扯着夸张而僵硬的笑容，桥底下的流水已停止冲刷。

不详的预感缓缓升起，但听出来入场音乐是自己常用的闹钟铃声之后，祁意连吐槽的心都歇了。她看了一眼中了邪的手机，面无表情地开了静音。

拜托，没有内置BGM功能就不要搞这些花里胡哨的玩意，真的不用再烘托什么气氛了。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建议得到了回馈，一切迅速进入了正常的流程，光屏出现提示：玩家37310登录梦游信息端。

这名字真是直白得让人没有任何探寻的**。选择左上角的实时头像就是个人信息面板，绑定姓名与默认编号，再往下积分和技能锁定，天赋成就待激活。

而另外的道具栏和通讯频道都是空空如也，大概要到正式进入完整副本中才会开启，毕竟首页已经显示了她现在只是过个不完整的新手教程。

当前世界：登月计划（教程）

「主线」登上月亮

好朋友邀请你出门散步，快点去吧，别让他们等急了！

「探索度」/

注：完成主线或探索度高于90%即可通关。

不幸中的万幸，最下面还很有原则地补充了一份游戏协议：

如玩家参与梦境游戏，即表示自愿接受协议的所有内容。

一、关于协议

本协议包括正文及副本中可能发布的补充规则，玩家在游戏中的一切行为均受本协议约束。

二、游戏规则

1、梦境的载入时间和游玩时长受到系统调节与评级等多因素影响，具体以实际为准。

2、通关后自动登出并发放相应奖励，如因主线失败等原因强制登出的次数达到三次，则账号失效。

3、为了确保体验感，无关记忆将被屏蔽，请玩家积极探索、自行解锁，完成后可退出游戏。

三、免责声明

本游戏对通过正规渠道安排的主动登出以外的任何其他方式均不提供保障，如因非常规登出引发意外，玩家自负全责。

无关记忆的屏蔽规则应该是具体的现实信息不可查，但基本的常识还是存在。换句话说，这游戏就是开局拿着只有名字的白板失忆人设，还需要完成哲学三问的回答。

尽管强制登出也被包含在规则内，但这种说法怎么看都充满了深深的恶意。

当务之急是解决新手关卡。

祁意深吸一口气，看了看上边好整以暇等待着的“人”，无声叹了口气，然后很没有公德心地爬上了古朴的桥栏。

河中水流并不湍急，却在快速积蓄着，似乎只要几分钟就能淹上岸。在逐渐高涨的水位和月亮之间，她试探性地迈出了第一步。

月亮破了。

压实之处无声裂开，缺口隐隐约约有张开的趋势，如果不留意，也难以看出来破损处已经显露出了里面微微颤动的史莱姆似的胶体。

什么意思？明明身量相仿，为什么李舒然如履平地，她就不行？短暂的疑虑从脑海里划过，但和朋友相处时不假思索的话脱口而出：“拉我一把。”

“行。”

一只手伸过来。

还用思考要怎么站上去吗？轰鸣的心跳声让感官错乱，无法分清那股若有若无的塑胶气味到底来自哪里。

是蠢蠢欲动想要进食的月亮，还是过分拉长至半透明的手臂？

“快点，我手伸着不累的吗？”

怪物没好气地甩了甩纤长的手，于是青红交织的波浪律动。滑稽的是，加长的buff并没有覆盖到衣服上，所以它看上去有那么点拮据而寒酸。

祁意面不改色，足见她笑点很高。

月亮露出了爪牙。从没能醒过来那刻起她就该明白的，礼貌的说明只是大餐前的开胃酒。

祁意并不想赌这只怪物能不能把身体拉成四百米塑胶跑道，也不打算真的和它十指相扣，只好试图用被踩破的窟窿分散对方的注意力：“等一下，这里破了。”

“你胡说！月亮怎么可能坏掉？！”

短暂愣神后，厨余垃圾勃然发怒。

一张隔着毛玻璃般模糊的脸唰地贴过来。

祁意以为自己会摔下去，然而事实上，她仍然稳在原地。

你自己看，或是，你看。

也有可能什么都没说，只是示意。

没有风声，没有水声。一切已经模糊，她唯一能清楚感知到的就是冷汗的层层刷新。

一秒、两秒……

怪物猛地把躯干扭成麻花扑到破洞处，这让祁意得以回到当下的现实里来。虽然破烂的胶体离得还是很近，但比起刚刚的突然惊吓似乎也不算什么了。而且由于面容模糊，其实也没有那么恐怖，至少是不如恶作剧视频的鬼脸那么突然。

它似乎心疼得要抽搐起来了，手忙脚乱地——准确来说，只有手忙，因为下半身还在月亮顶上扎着根呢——去捂渗水的漏洞：“怎么会破……怎么会？不可能，这可是月亮啊……这可是月亮！”

这怎么堵得上？

这真的补得上。

月亮脆皮下的胶体翻涌了几秒，突然咬合住了它伸进去的手，破洞在一阵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之后弥合了。

原来之前的颤抖是恐惧吗。

这么近的距离足够祁意发现它扁平的脸像极了回南天潮湿起水的墙面，大概是出的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