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晚冬,院内寂静,唯有急风胡乱拍打着窗楹,不知轻重,灼灼红梅烫红了眼,娇娇身姿挣扎片刻,最终化作无声呜咽与风和鸣。
忽地,一阵风打着旋冲上了雕花楹窗发出声响,屋内帷帐微动,黛色松竹褥被滑动露出一张美如玉的脸来,细眉微蹙,朱唇紧抿,似被什么所扰,下刻陡然惊醒。
一声惊呼从喉间溢出。
外间的丫头听到动静,掀帘探头进来,“小姐怎么了,怎的出汗了?”说罢拿过巾帕给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可是做噩梦了?”
许姝柠眉头还拧着,好似还未从梦中出来,直到丫鬟的声音传来才清醒了几分,拿过外袄披上,摇头,“没什么,梦见自己被猛兽咬了。”
春枝扑哧笑出了声,“小姐不必忧心,咱们府上可没什么猛兽。”
许姝柠不语,京中确实无人养猛兽,但有人却比猛兽还凶。
“扶我起来吧。”许姝柠揉揉眉头,做了那梦便再无睡下去的可能,瞧了眼滴漏,已是未时末。
春枝拿过衣裳伺候她穿上,待穿戴好后又将暖好了的手炉放在她手中暖着,此时恰有两个丫鬟手端温水盂盘并巾帕进来,等着她洗漱。
许姝柠踩着脚踏下了床,往盆架走去,掬了水洗了把脸接过春枝递来的巾帕擦了擦,在梳妆台前坐下,没有抹粉只涂了些香膏。
“屋里有些闷,将窗户打开吧。”许姝柠吩咐一声,屋里虽暖却有些闷热。
春枝见小姐穿的暖暖的这才伸着上身将窗楹支开,甫一打开,一阵风携着寒气涌了过来,好在有锦纱挡了下方才没一窝蜂地进来。
窗檐外红梅灼灼,甚至还能闻到几缕梅花香,像极了那日那人身上沾上的红梅,还有那隐隐的梅花香。
许姝柠别过眼,她定是做梦做魔怔了,怎么看什么都能想起那日的事。
开了窗后,春枝又过来给她绾发,都收拾妥当后许姝柠瞧了眼外头,说道,“去外面走走吧。”
她刚午睡过,一时也想不出做什么,还不如出去走走。
春枝没有不应的,又拿了件狐裘披风给她披上,见手炉还是暖的,这才放心出门。
出了门,梅花香气更甚,许姝柠停下看了几许,伸手扯下一朵,如此高洁的花出现在那人身上真是糟蹋了。
使劲摇摇头,将那日的事情从脑中驱出,姓谢的以后会是她姐夫,若不是这几日总是时不时地做梦,她原是不当一回事的。
春枝不知其意,只以为她喜欢梅花,笑道,“小姐若是喜欢梅花,东角的梅园里有不少,到时让人弄回来些,闻着会更香呢。”
许姝柠摇头,抬脚出了门,此时已是正月,前日却还下了一场雪,甬道两旁树稍上还挂着几粒雪,冷风一吹便没了影,圆日当空挂着,暖霭霭的,不似之前雾蒙蒙,唯独东风倔强,总要往南墙上撞。
漫步在抄手游廊中,许府官宦人家,四周清幽,她回来已数月对府中各景已相当熟悉,不知不觉间走到了舒心亭处。
瞧着舒心亭处多出来的山茶花,许姝柠脸上多了几分喜,“这花什么时候移过来的?我记得前几日还没有的。”
“应是昨日移过来的,小姐若是喜欢的话奴婢让人送一些到院里去?”春枝语气极快地回道。
许姝柠瞧她神色有几分不自然,略一想便知她为何如此,也不在意,只俯身闻了下,好似想起了什么,眉眼都舒展了几分。
“共约月丹开后见,风摇花影候郎来。”
“小姐念的这句诗可真好。”春枝忙夸道。
别人都说小姐自幼在商户长大,身上不定沾了些铜臭气,可她服侍小姐的这段日子并不觉得如此。
许姝柠双颊如海棠映雪染了红,语气也透出些愉悦来“这是去岁宋哥哥教我的。”
春枝好奇,她知道小姐回来前似乎正准备与人说亲,想来小姐口中的宋哥哥就是那人了。
只是,春枝不由问道,“那宋公子当真那么好吗?今年春闱能夺得名次吗?”
若是不能,老爷夫人怕是不会让小姐下嫁的。
小姐如今好歹也是朝中三品大员的千金,怎能随便下嫁一个穷学子,春枝脸皱了起来,也不知老爷他们是怎么想的,谢家那门亲本就是小姐的,为何不干脆一点还给小姐,如今倒弄的不上不下的。
但见小姐似乎并不放在心上的样子便也没说,只在心里发发不平。
“会的,他一定会高中的。”许姝柠神情坚定,对他十分有信心。
“那就好。”春枝面上一叹,既为小姐高兴,更为小姐可惜。
可惜了谢家那么好的亲事。
一墙之隔,假山草木处,织金锦袍肃然映出一人来,身姿萧疏颇为清隽疏仪,眉眼微垂瞧不出神色,忽见他指尖一勾,削长指骨掐了朵山茶花来。
花叶红如胭脂,显得昭昭喜庆。
片刻,指尖一松,山茶花落,伴随着花落一道清冷声音传来,“不用送了。”
送客的小厮还未说话就见适才还鲜润欲滴的山茶花瞬间掉落被锦靴碾落成泥,忙回了声“是。”
瞧着贵客远去,小厮摇了摇头,暗道这花可惜了,这些山茶花是府里为了几月后的大婚特意买来添喜气的,摇罢头,只见他随手招来洒扫丫鬟,让人打扫干净,他则转头回去复命。
“小姐怎么了?”春枝见小姐忽地抬头,面露不解。
“没什么。”许姝柠细眉轻蹙,她怎么好像听见了谢辞璟的声音,晃了晃头,许是她听错了。
此时一个丫鬟快步走来,到两人跟前后立住了脚低头禀道,“二小姐安,夫人刚才问起来小姐来,此时已往遮月轩去了。”
娘去遮月轩找她?许姝柠思忖了下,点头,“知道了,这就回去。”
说罢抬脚便走,也不知娘找她有何事?
谢辞璟信步出了许府,府前早有马车等候,见他从里头出来忙将车帘挂起脚踏放下,弯身恭敬道,“公子请。”
谢辞璟弯身进了车厢,理了理衣袖,不知想到什么轻呵一声,下刻便吩咐道,“去璎宝阁。”
车夫愣了一瞬,很快就应了下来,驾起马车往璎宝阁赶去。
许姝柠回了院却并未见到赵氏,只有秋铃迎了出来,“小姐什么时候出去的,今儿天虽说暖了些,还是要注意些。”
说着递上一杯热茶,又将手炉拿去换了个汤婆子过来。
热茶沁出白雾来,许姝柠吹了吹,笑道,“是我想出去的,睡的有些懵就去外面醒醒神。”
春枝忍不住问道,“院里只有你吗,夫人没来吗?”
秋铃诧异,“夫人要来吗?”
“这。”春枝看了眼小姐,见她神色淡然,心中不由替她生些不平来,不由抱怨道,“我与小姐本在赏花,一个丫头过来说夫人来了咱们院子,听到这话,小姐连花也不赏了,谁知夫人竟未来。”
秋铃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她回来的时候确实未看见夫人往这边来,总不能是那丫头撒谎吧。
“娘可能是被什么事给耽搁了吧。”许姝柠淡淡出声,她觉着赵氏原是想来的,只是被绊住了而已。
听小姐如此说,春枝与秋铃你瞧瞧我我瞧瞧你,俱都不说话了。
“是她。”
春枝透过窗瞧见刚才给她们传话的那丫头进了院,当即就要找她理论,还是秋铃将人拦了,并问她来此有什么事。
那丫鬟似乎也知道刚才传话惹了主子不悦,忙为自己辩解道,“夫人本是要来的,只是在半道上遇到了二小姐,二小姐又正巧要找夫人说谢公子刚送了礼的事,就这么着在路上遇到了。”
“谢公子刚来过了?”春枝讶异。
“是。”小丫鬟懦懦道,“谢公子刚走不久,听说往淑禾院送了不少东西呢。”
“知道了,你下去吧。”秋铃摆了摆手,原来夫人是半路遇到二小姐才没来的。
传话的丫鬟得了吩咐,忙垂着手低着头走了。
秋铃进了屋刚要开口,许姝柠就道,“刚才的话我都听到了。”
说罢蹙了蹙眉,她没想到谢辞璟来了,这么说来难不成刚才在舒心亭那里她没听错。
春枝和秋铃见小姐眉眼轻蹙,皆在心里叹了声,二小姐出现的也太巧了,小姐嘴上不说其实心里还是在意的吧。
来就来吧,自定亲宴后谢辞璟一直没什么动静,想来是没将那件事放在心上,许姝柠低眉想着。
就在春枝绞尽脑汁想说些什么安慰的话时,又见有人进了院,还是个不认识的,皱着眉走了出去,呵道,“站住,你是哪个院的,我怎么没见过你。”
那人停了下来,弯身道,“奴是璎宝阁的,奉谢公子之命给三小姐送首饰来了。”
春枝诧异,谢公子怎的给她家小姐送首饰来了?
“进来吧。”虽还有诸多疑惑,春枝还是让人进来了。
“锦珠见过三小姐。”锦珠高举锦盒,垂头见礼。
“什么事?”许姝柠将茶盏推与一旁,用帕擦了擦唇,神色淡淡。
锦珠走近两步将盒子放在炕几上打开,拿出一支金丝白玉攒珠梅花簪,“小姐请看,这枚簪子是谢公子特意送来给小姐的,入手温润不伤手,是极配小姐的。”
许姝柠看了眼,簪身通体白玉,金丝勾成牡丹花样中间嵌着一颗圆润红艳的宝石,簪身刻了些许梅花,栩栩如真,恰有一缕日光照了进来,金丝生辉,分外喜人。
确实是难得一见的珍品,但,她不喜欢。
见许姝柠仍淡淡地,锦珠又继续道,“谢公子还定了其他好些物件,只这件特意让奴给小姐送了过来,说这样不会耽误后日小姐戴着参见宴席。”
许姝柠拧眉,谢辞璟这是什么意思,这是要她戴这枚簪子么,管的未免太宽了些。
还有,说什么不伤手,他这是还记得自己差点把他刺伤的事吧。
待她回过神时那个叫锦珠的已经走了,春枝正欲将簪子收起,问道,“小姐后日要戴吗?”
这枚簪子确实很好看,小姐若是戴上绝对会艳压群芳。
“不戴,收起来吧。”许姝柠瞥了眼就没再看,收着留着以后正好可以换银子。
之前一直没什么动静,现在却弄这一遭来,也不知他哪根筋不对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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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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