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坐回车上,苏玩找了点东西给他吃,梁浮问:“你是怎么找过来的?”
“我在你手机里装了定位,”苏玩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你每天晚上睡那么沉,当然不知道。”
“这种不合法的东西你从哪儿找的?”
“直接搜索,老公出轨捉奸定位追踪,或者儿童防丢失,二百搞定。”她比了个“耶”的手势。
“那我是哪个?”
“你还能是小朋友啊?你当然……”
他沉默的三秒里,苏玩突然意识到,坏了,脱口而出的话好像让他爽到了。
“你这几天都睡哪儿?”苏玩问。
“车上,我也租了一辆。”
她直接伸手戳他的下眼睑:“这么大的黑眼圈,你干什么了?”
“没什么。”他回应道,苏玩凑近他一笑:“怎么了,没有我,觉都睡不好了?”
他回应她的注视,对视几秒之后,他淡笑着伸手,用手指刮了刮她的鼻子。
嘴硬。
她拿出酒精棉片,看了看伤口不深,本来害怕他疼,结果按上去他也没个表情,只是看着她,她报复性地狠狠把酒精棉片往他手心里挠了几下。
“又在想什么?”她问。
“在想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什么办法?”
“不把你拉下水的办法。”
苏玩双手环在胸前,抬首看他:“你想清楚一件事,我一直就在水里。又不是白痴,我和你接连出事,难道是意外吗?你出事,怎么知道我不会再出事?”
看他也在思索,她直到他已经接受了,就启动了车:“走吧,先跟我到住处去。”
车歪歪扭扭行驶在人群拥挤的县城车道,梁浮本来想自己开,但看到她认真开车的样子,想着也是让她好好练车的时机,没必要拦着她。
这后面是一个菜场,然后是一条老旧的街道,上面挂满了陈旧的广告牌,看上去曾经繁荣过,也许是因为城区规划,现在已经没什么人做生意了,居民倒是不少。
他看着苏玩像变魔术一样变出一个钥匙,在街边一间砖房处停了下来。
房子很干净,是刚打扫过的,梁浮看了一眼房子的格局就问:“这是茶馆吗?”
“是,我妈以前的店,楼上可以住人,”她看梁浮一脸疑惑,笑道,“我妈的老家就是这儿,老房子也卖不出去,就一直放着,给了老邻居一把钥匙,看房子。前两天跟隔壁邻居联系了,请他们帮忙打扫了。”
房子里贴着一些九十年代的画报,摩登的女郎笑得灿烂。
“你回来过吗?”梁浮问。
“没有,我妈的家人在我出生前就都去世了,而且,他们好像不太喜欢这个地方,虽然他们在这里相识相爱。所以我第一次来这里,是我大学毕业那一年。”苏玩洗着刚买的盆。
当时看到学校正好有到宾安来的调研项目,苏玩莫名觉得,她想探索这个母亲的故乡,就报名了。
“你爸妈是在这儿认识的?”梁浮有些惊讶。
“想不到吧?”苏玩眨眼,她带着他绕到了后街,这里有两所学校,街道就热闹很多,晚上吃饭的去处也多。
挑了半天他们坐到了一家门脸很小的烧烤店前,苏玩被一股烤肉味道吸引了,两人坐在街道的小马扎上。
其实父母不怎么跟苏玩讲曾经的爱情故事,这好像是属于他们的独特记忆,连孩子也不想分享。苏玩的母亲是汉族,但是生在一个70%的人口都是少数民族的小县城里。
这就是宾安,母亲说过,这里风景很美,食物的味道也很好,只是她的父母去世得早,他们平时也没机会回来。
母亲从十岁起就帮母亲的母亲,守一个茶馆。
茶馆每天从下午就开始忙,打麻将的声音直到第二天清晨都不会断绝。
母亲从小在这种地方生活,三教九流见得多了,正经的不正经的人,也见得多了,学了一身泼辣性情,练就了一副市侩心肝。
有一年的夏天,一个下午,午后麻将馆里已经攒好了局,她点好了茶备好了水,就到隔壁理发店,帮自己小姐妹守会儿店。
午后安静的地方是很容易犯困的,她躺在椅子上,就在睡眼要闭上的时候,突然有个男人进了店,说要剪头。
母亲本想说自己不是老板,但男人已经坐下,只要求把长头发推平剪短。
这倒是个简单事,她能做,于是便没有解释,给男人套上了毛巾。
男人看起来很年轻,站着坐下都腰杆板正,冷着脸,一副不爱讲话的样子。她也犯困,不多说什么,给他洗了头。
她还是不够熟练,洗发水不小心进了男人的眼,她一时紧张起来,这街上的人脾气可不好,这种事举凡都是要大吵大闹的。
男人虽说一下子站了起来,自己清洗了眼睛,一副臭脸却全程没有抱怨什么。
她说着“对不起”,咬着唇说:“我给你免费,行吗?”只要不让她赔钱就行。
男人揉着眼抽出了三块钱递给她:“不能不给钱。”
外面有人叫了一声“定波”,男人应了一声,急匆匆就跑出去了。
她懒散着脚步出门看了一眼,巷口有两个穿军装的人,跟男人并肩说笑着。
今天好像是部队休假哦。
她穿着一身红色的圆点连衣裙,靠在店边笑了笑。
这个地方呢,三十年前毒品问题还挺严重的,治理之后好了许多,但以前有瘾的,也都还活着。
再见男人的时候,是一个早上,她打着呵欠来开店,突然冲出两个人,要她把钱交出来。
她大声嚷起来,钱是一分不肯给的,两个人说着说着就亮出了刀。
那是一次军警联合行动,那两个人是来找钱买毒品的,她的动静很快引来了人,她一脚踹在打劫的人身上抱紧钱盒子,持枪荷弹的人紧接着就进来制服了两个人。
她要钱不要命的事倒是传开了,她那天在惊慌之中又看到了熟悉的男人,他夺过了惊魂未定的她手中的水果刀。
他一个月会来剪一次头发,她的小姐妹每次都会通知她,让她过去帮忙。
他的军人身份瞒不住,人家都说,这是不是她男朋友,她没有澄清。因为这种话传出去,平时这些人就不敢随便在她店里找事了。
她还盼着他来,专门给他做饭,做糕点,拉着他到街上吃,跟他装出一副熟悉的样子,坐实这个谣言。
有个月他忽然没来,她靠在自家店旁,有客人说话粗鲁了,放平常她也就当没听,那天气得直接嚷了回去。
就这样她数着天数,总算在十天后又看到了他。
他左手打着夹板就来了,说是骨折了。她给他剃胡子的时候,都有些心不在焉,她想问怎么了,又觉得自己多管闲事,一不注意在他脸上划破。
手忙脚乱处理着这伤,男人笑了笑:“演习而已,我没事,还可以继续给你去狐假虎威。”
他都看得明白,她瞪他一眼。
后来一来二去的,就真在一起了。苏定波回家探亲的时候,说了这件事,无疑惹了自己爸爸的反对,回来打报告,怎么也通不过,虽然她爷爷也没到什么呼风唤雨的程度,但这点事,老爷子还是能有这个能力的。
“我外婆是未婚先孕生的孩子,我妈从小就跟三教九流混,对我爷爷他们来说,这完全不可以接受。”苏玩捧着脸苦笑,尝了一口肉,这店家的蘸料做得一般。
梁浮显然也这么觉得,找店家借了小料台,重新调了两份料,让他们烤了东西拿上来不用刷酱和粉。
苏玩又尝了一口:“你这料调得,能卖钱了,但你平时怎么不弄,老是吃得很淡。”
“我对食物没那么多要求,不是做不到,只是自己懒得弄,”他看见她一脸满足的样子淡笑,“你喜欢就好。”
她把刚买的甘蔗汁的吸管塞到他嘴里,看他被冰凉的饮料弄得眉头一皱,她正笑着又低头“啪”得一声拍在自己腿上,拍死一只蚊子。
宾安的夏天不算太炎热,到了晚间凉意带来了几分舒适,路灯下的两人慢慢吃着饭,烤肉的烟向上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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