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屿川是吃安眠药自杀的。
他跟白衍见面时,白衍只觉得他情绪有点低落,这对于一个艺术创作者来说再正常不过,于是也没多想,拿出好酒来招待他。
酒过三巡,宋屿川就开始倾吐心事,明知道伴侣并不爱自己,却因深钉心底的爱而无法割舍这段关系。
我们都曾劝过他,尽早放手,否则痛苦的是他自己。他却释然地笑了,摆摆手说:“现在的我,已经没有办法承受任何失去他的痛苦了。”
白衍说这话时,眼神无意中扫过我。
我倚在墙上,微微侧头,无视了跟他的对视,但耳朵还是尝试在听有关于宋屿川的讯息。
医生说他是因为呼吸循坏衰竭而造成的死亡,如果再早一点发现送过来洗胃,情况很大程度上会有所不同。
他酒后回房间吃了整整半瓶的安定,白衍中午睡醒想叫他吃饭的时候才发现。
但也怪不了谁,是他自己不想活了。
葬礼现场外,人群嘈杂,尖锐的争吵和抽噎此起彼伏。我的听觉特别敏感,一到这种多人场合,像是被放大了一百倍。
我站在人群中,忽然很想他。通常在这种混乱的场合,宋屿川总能敏锐地察觉到我的不适,并给予我恰到好处的安慰,把我带离或是给我个很深的拥抱。
虽然我不太适应这种被限制了行动的挤压,也不觉得拥抱到底有什么很实际的用处,但他告诉我,这是他表达爱意的行动。
宋屿川在用这种方式谕告:“不要害怕,你还有我。”
他的触碰让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和惶恐,但因为他是我的爱人,我愿意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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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来吊唁的人很多,礼堂挤满了他的歌迷。唱片公司的老板、同事、经纪人和他乐队成员也都来了。有的低声耳语,有的默默流泪,有的手拿一朵白花,神情哀痛。
我只静静伫立,目光无神地注视着前方。
空气中弥漫着百合和菊花的香气,伴随着柔和的哀乐,场景庄严又肃重。
白衍见我来,突然冲了过来,狠狠打了我一拳。
几天没合眼的他红血丝布满整个眼球,愤怒和痛苦夹杂于神情之中,语气因压抑的哭泣而颤抖,“真希望他从来没有认识过你。”
我站在那里,感觉自己成了这个悲伤情景中一个异样的存在,如奏乐时突然蹿出的一个不和谐的音符。
虽然在许多场合我都是如此,但只要宋屿川一看着我,我就觉得:原来是有人会无条件爱着我的。
只是现在没有了。
我的在场让他的朋友们陷入了更深的哀恸之中。
他们看着我的眼神无不例外,像是种无形的指责,似乎在暗示我:他的死,我难辞其咎。
想来还是因为我的鼓励,他才放弃了他学习到厌弃的天体物理,开始做起乐队。起初我也以为他只是玩玩,发泄发泄课业压力,但没想到,他竟真在此找到了想要为之奋斗的理想。
在几千人的场馆里,聚光灯打在他身上,他如同从天而降的神祇,俯瞰众生,崇拜者甘心情愿在他膝下俯首称臣。
宋屿川拥有让人仰视的能力,但最后一次吵架他却跟我说,除了在舞台上找到短暂的自我,下了舞台之后他的人生一片灰暗。
我想,如果最后他的结局如此,我也希望他从来都没有认识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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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为他办理一系列有关于他死亡的事务后,我很快接受了他离我而去的事实。
我努力让工作占满我,现在已经没什么时间想他,更多的是被一种无力和麻木的情绪所取代。像原本拿在小孩手中,忽然一下断了线的氢气球,飘啊,荡啊,在天空中终至化为乌有。
我听他的话,每周都会做一次心理咨询。我觉得我的状态正在逐渐步入正轨,就是越来越觉得一天好像过了好久好久,每天打开家门我都会有点期待他在我眼前蹦跶,但等了好久都不见他的踪影。
家里一天到晚都亮着灯,就连我睡觉的时候也是。只是,我为什么依然看不见在灯火旁不断活跃跳动的人,甚至一丝影子也寻不见呢?
奥本山公墓离我住得地方不远,十到十五分钟车程。这里的夜行鸟类活动频繁,我总能听见它们在夜里的哀嚎。
一年过去我还是如常,只是在家的时间少了,在墓地的时间多了而已。我知道他已离我远去,如今再说什么都已无用。
怀着这种情绪,我就静静望着宋屿川的碑,像是在梦游。我对于美洲鸮和猫头鹰的叫声已十分熟悉。有时候听着它们的声音我会感觉是不是他在跟我讲话?
月光像蜜蜂一样慢慢蛰进云层里,我的意识逐渐模糊,在眇眇忽忽的雾中,我坐在宋屿川的墓碑旁,轻声唱了几句钻入思绪中的老歌,这是他以前经常哼的旋律———
Yesterday, all my troubles seemed so far away,
Now it looks as though they're here to stay,
Oh, I believe in yesterd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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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 Bay:
见字如晤。
今日阳光正好,我正和几位朋友在学校草坪野餐。
许多树木尚未完全进入生长季节,但它们已默默从冬季的休眠中苏醒,自心深处有些许被唤醒的生机,刻镂着斑驳的树干隐约透出点新生的绿意。
青绿色的春天就要来了,正在生长的事物、即将到来的人。
早上睡醒,你回复了我昨日的问题。你说你从来没有跟人建立过亲密关系,答应我是想用一生的时间来弄清楚这件事情。
一生,多么美好的词。
执着于你多年,我也从来没有奢望过的词语,从你口中吐出时,我竟也没觉得有多轻率。因为认识你这么多年,我从没有(也没有从你同学朋友的口中)听到你哪怕一句的应允。
你会在你同学要你随手拿一瓶水的时候,义正严辞地叫他自己拿;羽毛球就正好丢在你面前,同班女孩撒娇让你捡一下的时候,你也只会装作没听到,匆匆走过去;给你递情书或者跟你表白就更夸张了,你会直接拒绝或者是像教导主任一样批斗一番,到最后说什么「请不要再花时间浪费在这种无用的小事上,现如今还是学习最重要」这种鬼话。
所以我很高兴,对于我的袒露你拥有这种正面积极的回应。我也为自己感到骄傲,因为昨日对你的开口,是以我浑身上下所有的勇气了。
我知道,如果我不能请求得足够快,我就会被拒之千里。
在你保送中科大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你都没有再发动态。我既看不见你的人,也得不到你的消息,心里总是空落落的。有时我会看着跟你的聊天框发呆——那是我们高中生涯仅有的联系。
我总觉得我们只缘悭一面,然而事实果真如此。我想,是我每日的祈祷都被天使们听到了。才是一面,我们的关系就有了质的飞跃。
自你答应我这个可以说是过分的请求之后,我便要走进这间只收藏你这件艺术作品的展览馆,开始近身缓步欣赏你的过程。
我们约好在我学校附近的咖啡馆见面,一下课我就奔向了Tamper Cafe。距离约见还有一段时间,我吃了几个甜甜圈填饱肚子,又去附近图书馆逛了逛。
在坐标靠向北边的书架前我流连许久,随手抽开一本书,书里写:「所有的情书都是荒诞的,不荒诞的话就不是情书了」,翻译成中文是这个意思,也不知道准不准确,但就是想翻译给你看。
因为你,我从初中开始便写日记,与其说是日记倒不如说是写给你的情书。
但我那时可没理由真的写一封情书给你,因为你根本不认识我。
不过最主要的一个原因是,我常听很多同学谈论有关你古怪性格的轶事。
但如果知道你会答应跟我在一起,再回到以前,我应该会给你写更多夸张的情书。
你是洗了头才过来,发尾还是湿漉漉的,很乖,像是某种安静的巨型哺乳动物(常常侧躺在地上斜睨着眼懒洋洋地晒太阳的那种)
我之所以会有这个想象,纯粹是因为每次我们同上体育课时,老师宣布自由活动后,你总一个人躲在大树下看书,从来不跟人交流。
同学都说你很高冷,不屑于跟别人讲话,所以原本想上去跟你搭话的我也退却了,只能招呼朋友在离你最近的篮球架下打篮球,边打篮球边看你。
在咖啡馆,我俩眼神接触只谈论了几句便开始各自打开电脑干着我们各自的事情。
原本可能需要花上一周甚至更久的作业,在面对你这个纯粹光景后效率飞升。
我不敢展露太多对你不堪又下作的**,只好借由看电脑的功夫不断瞟向你,两眼贪婪成性,我的目光几乎是带着某种快慰,聊以慰藉**你接近十年的我自己。
我该如何形容这份心情?
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厚重的黑桃木桌面上,斑驳的光影在木纹上跳跃。
恍若一抬头,整日只出现在我梦境里的人,竟然真实地坐在我眼前,距离我几英尺,而我却无梦相赠。
你手打键盘的声音很大,我开玩笑说是不是手大的人劲也大,你狐疑地皱起了眉头,说你不知道,但下一秒你牵住我的手,说可以让我感受一下。
然后我体内的某颗超新星轰然爆发,释放出光般震撼,照亮我一整个身体。
后来你嫌咖啡厅吵,想换个地方。我问你:“那去酒店怎么样?”其实当下我说出这话时,我自己是很懵的,就是下意识地这么说,并没有考虑那么多。
索性你也没有多想,立马就答应了我。
我记得那次临别前,我偷偷亲了你一下,那时没敢观察你的表情就飞快跑走了。不是因为我害羞或者是不好意思什么的,只是我怕我再看到你不知所措的表情,我会更想亲你,因为你实在太可爱了。
你跟我在路灯下告别,等你一转身我就回头望你,那瞬感觉你的身影就好像一把锋利的匕首。
月光暗昧,路灯昏庸。我很好奇,你怎么就可以如此轻易刺破这无聊的夜色呢?
Yash
2016.03.14
文中引用‘书里写’的句子来源于[费尔南多·佩索阿 所有的情书都是作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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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刺破夜色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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