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攸再睡醒时,房间内空荡荡的,刑无妄也不见了,她明明记得自己昨晚抱着刑无妄睡着的,一晚上都听着窸窸窣窣的响动入睡。
站在门口向奶奶的房间看过去,她脚步一顿,有些不敢上前,她喊了刑岩和王玲,没人搭理她,她心脏一紧,刑无妄哪去了?
刑攸在房间打转,唯独没有去奶奶那间房间,她站在阳台,晾衣架上还挂着一条俗不可耐的粉红毛巾,刑攸一眼就认出来,那是奶奶自己撕了布做的尿片。
奶奶那时候的生产条件有限,对应的后遗症也很明显,盆底肌松弛,咳嗽起来或是打喷嚏连尿都兜不住,奶奶总说人老了哪个不脏,其实是她担心子女嫌弃她,故意安慰说给自己听的。
刑攸没动,听到隔壁屋传来一些动静,她疾步走过去查看,是在奶奶的房间,刑攸在门前停下脚,顿了会儿才进去。
刑无妄双手趴着桌沿,桌面上摆着一张黑白遗照,奶奶不会用智能手机,也没有什么看着整洁大气的自拍照,唯一一张是刑攸帮她拍的——挂在每个单元楼楼口的清洁人员信息上。
刑攸愣了下,缓缓伸手触碰那块玻璃,冰冷的,没有温度,只有一个盯着镜头茫然的笑。
刑攸抿紧唇,单元楼下的暖气呼呼吹,她额头上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奶奶穿着大红大绿的俗气短袖,刑攸打开相机,要她站好别动,奶奶局促地笑一笑,在相机永远留影。
这还是奶奶从二手摊位上淘到的手机,拿到手那晚上她很开心,拿着手机去找刑岩,“你给我看看,这手机到底值多少钱?”
刑岩不理睬,“你买的是坏的,连开机都开不了!”
奶奶气上心头:“怎么可能咧?我看着他打开屏幕的,我怎么可能傻到买个坏的回来?”
刑岩不说话,奶奶也不自讨没趣,拿着去找在房间写作业的刑攸,把手机递给她,“你看看,我买的手机。我那个旧手机坏掉了,要你们去手机店里买也太贵了,我看这个便宜,能打电话,还能看视频呢!欸,这是充电线,我去店里面买的,人家说这个型号是对着的!”
刑攸垂下眼,接过手机四处按动,终于开了机,很老旧的手机了,界面很简单,但是质感像是下雪花,奶奶听到开机的声音,正扇风的手也停下了,猛地探头凑过去,笑眯眯道,“怎么样?是不是能开机,也还能用啊?”
刑攸点了下头,奶奶举着手机四处乱看,早起去扫地就换上了新手机,她问刑攸怎么拍照,刑攸教了她一遍又一遍,已经忘记在多少次之后,她学会了。
刑攸那天考了班里第十名,像她这样中流学生第一次尝到触顶的快感,心情自然很好,奶奶找她又学了一遍自拍,刑攸一步步教她,最后有了一张照片,拍的还是刑攸。
奶奶问:“攸攸,我能跟你拍照吗?”
刑攸看着她拘谨地站在那里,身杆从来没有那样佝偻过,奶奶的目光极其小心地打量她,只要她点头,这个小老太太就能高兴好久。
刑攸已经比她高出一个头顶了,她拿着手机,手臂搂上奶奶的肩膀,咔嚓一声,留下一张祖孙二人的合照,仅此一张。
刑攸一直看着奶奶抱着手机傻笑,一直到那天傍晚,奶奶在吃饭还盯着屏幕看,刑岩说:“总盯着手机看,屏幕本来就不清楚,再看眼睛就更花了!”
随后她才深吸一口气,说:“奶奶,照片可以洗出来的,你去找相片店里上传,让人家给你打印出来。”
说罢,坐在餐桌吃饭的刑岩忽然开口,“打印照片干什么?下面那些照片店都是想办法捞钱,没必要打印。行了,放下手机赶紧吃饭。”
刑攸默不作声,奶奶也搅拌着米汤吸溜,她不清楚奶奶是怎样的心情,也不知道那张照片是否还保存在相册中。
只是这一张略带喜感的照片成为遗照,刑攸深吸一口气,伸手摆正遗照,刑无妄茫然地盯着遗照看,忽然叫出口,“奶奶,奶奶。”
刑攸抱起她,和她蹭了蹭脸颊,“奶奶正笑着看我们呢。走了,我们去吃饭。”
她猜到刑岩和王玲收拾好遗物送回老家了,爷爷那边自然是他们两个解释,刑攸坐在餐桌上抿了口没滋没味的绿豆汤。
清晨的空气很清新,不闷也不热,湿湿凉凉擦过鼻腔粘膜,刑攸被凉的一哆嗦,门外有人敲响说:“刑攸!我妈要我喊你上去吃早饭。”
刑攸低下头动作机械地看了眼刑无妄,揉揉她的头,“你想上去找知勉哥哥吃早饭吗?”
刑无妄抓着她的手指放在口中磨牙,刑攸轻轻一笑,抱着她去房间拿磨牙棒,还给她戴上了围脖。
再去开门,门外的李知勉很显然有些急,拉着刑攸往楼上走,“跟我去吃饭了。”
刑攸一趔趄,险些一头砸到栏杆上,李知勉侧身扶上她的肩膀,刑无妄被两人的胸膛夹在中间,李知勉轻轻挑眉,“你昨晚没睡觉吗?还是……”他试探着问:“你失眠了?”
刑攸摇摇头:“我没事,上去吧。别让阿姨等着急了。”
李知勉挂在脸上的担忧的神情还没有消退,只觉得刑攸心事很重,他两三步跨上台阶,挡在刑攸面前,一脸认真地说:“心情不好的话,今天就不起补课了。反正以你的智商,肯定会。”
刑攸一直面无表情的脸终于有了改变,她微挑起眉,有意思似的看着李知勉,“那可是高中的东西,我们又不是搞复习。”
李知勉说:“心情不好就歇一天,没事的,今天晚上我跟你一起补作业,一起学。”
刑攸摇摇头,想到不去上课而迎来的刑岩的指责和质问她就头疼,说:“不用,就补一周课,逃一天有什么意思?”
原定补习时间是半个月,但刑岩和周女士自己办的补习班要在七月中旬开课,需要刑攸和李知勉过去帮忙,刑岩是为了照顾陈利的生意,说好补一周的课就走。
陈利和刑攸早就有往来,这点事情不说也行,陈利通情达理,也善解人意,刑攸跟他提过一嘴刑攸可以帮忙,但陈利没让刑攸来。
但依照刑岩的性子,刑攸就必须在两人之间跑,陈利还是心疼刑攸小小年纪就忙东忙西,索性扯谎说自己这边招够人了,人手还很富裕。
刑攸心知肚明,但也是为了等这一句话,以正当理由让刑攸脱身,名正言顺去帮他管那群孩子。
李知勉自然也跑不了,两人被一同打包送到补习班照顾学弟学妹,能来上课的都是老师在班级里找的学生,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莫过于此。
王玲请假在家照看刑无妄,刑攸吃完饭和李知勉一起去上课,在柳树旁还碰巧遇到周烨南,他看着心情不大好,眼瞅见刑攸进来,大跨步走到刑攸面前,举起手机质问她:“你昨天为什么不回我消息?!”
刑攸安静地站在他面前,半晌才用指骨顶了下鼻尖,“你挡路了。”
周烨南咬紧牙,手机屏幕又换到两人的信息界面,“你不是说你没把我拉黑吗?为什么现在看到消息又不回复?昨天下午那节课你去干什么了?还有你回来的时候,你和李知勉——你们两个在柳树里面——在干什么?”
“你话好多。”刑攸听到的关键词没有几个,她不耐地别开脸,“上楼吧,快上课了。”
周烨南抓她的手腕,指着李知勉吼出声,“你跟我解释,你到底有没有跟他谈恋爱?”
李知勉深吸一口气,于是又缓缓吐出,看了眼刑攸的表情,他自己也懒得解释,握上他的手腕拉开,“刑攸跟你说过吧?也跟你解释过很多次吧?我们两个是家人好不好?一起生活了十几年呢,你能不能不要多想了?”
他脸色转变柔和,轻轻推着刑攸的肩膀,“走了走了,上楼上课吧。”
刑攸刚到楼梯下,李知勉又转身,朝周烨南迈出两大步,毫不知情的周烨南脸上被他连挥了两拳,嘴角慢慢渗出血水。
没来及挡的周烨南抬手拽上李知勉的领子,“你疯了吧!”
唐义宁在楼上听到动静跑下来,拉着两个大小伙子,“打什么?有什么好打的,松开!”
刑攸呼出一口气,按了按眉,走近扭打在一起的两个人,拿出手机打了两行字,蹲下身递到周烨南面前,“消息我回了,不要打架,上楼好好上课,可以吗?”
周烨南不服气地松开李知勉,双手朝他胸口一推,冲地面啐了口血沫,拿起书包上楼了,唐义宁扶起李知勉,拍拍他身上的土,“怎么一大早这么大火气啊?”
李知勉静静站在那里注视着刑攸,刑攸摸摸口袋,拿出纸巾为李知勉擦脸上的泥水,低声说:“干嘛跟他动气?他没脑子,你也没脑子吗?”
唐义宁抱着水盆从杂货屋出来,冲楼梯扬扬下巴,“跟我去那里洗把脸再上去。”
李知勉微仰起头,周烨南站在窗口盯着两人,他咧开唇冲楼上比了个中指,喘着气,用口型骂道:蠢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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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蠢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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