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踏进去几步，身后门就猛的关上，一点月光也照不进来。

不知为何，主屋里似乎比其他地方都要更冷。黑暗吞噬了房间，谢生心底不安，朝身后胡乱抓了一通，却没抓到熟悉的手腕。

遭了。

青年人咽下一口口水，意识到莫烛又消失了。他逼迫自己镇定下来，伸出双手摸索着前进。

一步，两步……

每一步都格外小心翼翼。

这几乎是在盲人摸象，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里，谢生唯一能感受到的只有脚下坑坑洼洼的土地。他走了很长时间，长到他几乎觉得绕了一座山的时间，手上才终于碰到了一个硬物。

他仔细摸了摸，感受到手下的东西似乎是一团布料裹在了一个木头上，有些凹凸不平，却又让人无法肯定这到底是什么。

青年人又摸了一会，这才意识到前面的东西是什么。

他退后一步，冷冷道：“又是你？”

空气中忽的传来一声轻笑，“终于摸够了？”

“终于意识到是我了？”

声音回想在空间里，“啪”的一声响指，四周骤然亮起来。

谢生眯眼，眼角分泌出生理性泪水，模糊不清间，黑影从他眼前闪过。过了会，他才慢慢睁眼，看清楚房间的景象。

这像是一座传统意义上的祠堂，用于供奉神像的那种。四周墙壁上皆设满蜡烛，用于照亮。

谢生的眼前是一座巨大的雕像，眉目隐没在布帘下，只能看清弯着的嘴角，温和中透出一丝血腥味的杀气。神像上布满水藻，看起来就像是刚从水里捞上来一般。“莫烛”坐在神像的怀中，像看不起眼的蚂蚁一般，轻笑着看着谢生。

青年人皱了皱鼻头，敏锐的闻到了空气中的铁锈味。

“……你到底要干什么。”谢生低骂一句，高声问道。

“不干什么。”“莫烛”弯下腰，凑到青年人的面前，“替代你，仅此而已。”

“你过了这么久好日子，也该轮到我了吧？”

上边的少年尖声笑了起来，猖狂而又痛苦，不像笑声，反倒像临终前的哀鸣。

谢生实在受不了了，这简直就是噪音。“闭嘴，你究竟是谁。”他吼道，烦躁又不安。

台上少年笑得更大声了，声音响彻整座祠堂，刺耳极了。过一会，他从上边飘下来，围着青年人绕了一圈，轻声细语的咯咯笑着。

“我是谁……？你怎么会不知道我是谁……”

谢生偏头避开他的手，表情嫌恶。

“嘻嘻……也对，我死的时候你才刚出生没多久……”

少年人面色温柔。

“我亲爱的弟弟，是你害死了我们全家呀……你怎么配忘记呢？”

“你甚至还和莫家那小子待在一起……多么恶心的爱情啊……”

它的手抚上谢生的脸颊，再次被后者用力拍开。“莫烛”的脸在谢生面前不断变换，有时是另一张少年脸，有时又变成一张孩童的样子。

配上这幅高大的身材，诡异的感觉不断攀升。

“弟弟……什么弟弟。”谢生皱眉，“我不认识你。”

“不重要了……你只要知道，我们有血缘关系就好了……”

少年清脆笑声在耳边回响，伴杂着不知名的童谣。

“从我死的那天起，我就一直在你身上了……你不会摆脱我，因为我们是亲人啊……”

他怜爱的看着谢生的脸，就像是在看一只即将死去的动物一般——

“我们是兄弟啊……所以你才是我最好的容器……”

血肉突然从少年的脸上褪下去，森森白骨混合着烂绿的腐肉与水藻，携着一股腥风朝谢生扑来。“莫烛”抓向谢生的脖颈，力气大的足矣掐死青年人。

“咯咯……从我的身体里滚出去……”

少年人的声音陡然变得沙哑，声带似乎被腐蚀了，连说话都困难。而笑声却从未消失，仍然回荡在房间里。

谢生剧烈咳嗽起来，强大的窒息感令他逐渐失去了力气，身体软了下来，瘫倒在地上。

要死了吗……

他迷迷糊糊的想着。谢生伸出手，试图作最后的挣扎。

脖颈上的力气突然一松，伴随着尖厉的叫声，谢生倒在了地上。手腕上隐隐发热，墙上的烛火忽明忽暗，少年的影子逐渐变成了半透明，火焰随着尖叫声愈演愈烈。

谢生面前站着一个短发青年，手举符咒，默念着什么。见谢生还没完全昏迷过去，他转过头，对着这位可怜的青年人莞尔一笑。

“都说让你收好，要不是我提前知道你会把山鬼花钱丢掉，在你手上下了咒语，现在你就得交代在这儿。”

爽朗的笑声盖过了此起彼伏的尖叫，令谢生如听仙乐耳暂明。短发青年手中符咒飞出，穿过重重烈焰，直直的贴在了那“莫烛”的额头上。他身后不知何时多出一个高大的人影，随着青年人随意一指，瞬间便如脱弦之箭冲出去。

谢生感受不到温度，只觉得昏昏欲睡。疲倦袭击了他的大脑，几乎马上就要睡过去。在意识清醒的最后一瞬，他看到短发青年侧头看他，对着他比了个“OK”的手势，笑着点了点头。

随后，便是无尽的黑暗。

…………

眼皮沉重，谢生挣扎了半天，才堪堪睁开了一条缝。

“唉，医生医生，这好像醒了喔？”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似乎有人在他耳边说话。

“没事，李女士，患者只是普通的低血糖加劳累过度，没什么大问题。”陌生的男声响起，认真的回答着女人的话，“醒了就可以办理出院了。”

“好，好。谢谢医生啊！”李春花的声音响起，似乎松了一口气，“哎呦……你说这好好的，咋能晕倒呢？”

“唉，妮儿，别乱跑，这里是医院，不能乱撒野啊。”

谢生努力挣扎了一会儿，眼皮才隐隐有睁开的趋势。他慢慢睁开双眼，却被医院病房雪白的天花板实实在在的闪了一下。

他又闭上了眼睛，适应了一会，这才撑着手坐了起来。

莫烛站在他身边，眼睛红红的。看到床上的动静，身边再次响起了啜泣声。

李春花抱着妮儿，见他坐起来，急忙给他端上一杯温水。谢生接过，虚弱的道谢。

半杯水下肚，干涸的嗓子才终于有了一丝水润。他偏头轻轻咳嗽了一下，问道：“我这是怎么了？”

见他说话，女人露出了笑意，立刻打开了话匣子。

“哎呦，昨天晚上妮儿要起夜，自己一个人害怕，我就抱着她一起去了。她上完厕所，刚要回房间，我们娘俩就听到了一声巨响。”

“仔细听了听，我们就知道声音是你那儿传来的。”

妮儿在她怀里，夸张的点头。

“那都晚上十一二点了！还这么大声音，我就有点担心是不是刚搬进来不适应，出事了，就带着妮儿去敲你们那边的门了。”

“敲了好久都没人应声，我就知道你应该是出事了。加上你家大门没锁，我就连忙跑进去，刚进去就看见你倒在地上，喊也喊不起来！”

她眉飞色舞的，语气里带着后怕，“要不是妮儿要起夜，我都发现不了你晕倒了！哎呦，可真吓死我了。”

“然后我就把你抱上了我们家的车，带你来了镇上的医院。”她拍着胸口，道。

“还好，还好你没什么事，医生说只是低血糖。”她从桌上拿了一半西瓜，上面插着勺子，“咋滴，昨晚上没吃饱吗？”

“没有没有姐姐，可能是昨天太累了！”谢生笑吟吟地接过，“真是麻烦你了，钱我自己付吧？一会您陪我去办一下出院。”

“真是太麻烦了，我到时候转你点钱吧，”他挖了一勺西瓜，放进嘴里吃着。西瓜脆生生，甜滋滋的，一看就不便宜。

“哎呦，不用！”李姐姐摆摆手，“没花多少钱，就一点点，用不着还！”

“还是收着吧？就当是给妮儿买东西吃。”谢生答，势必要把这钱送进李姐姐的卡里。

妮儿可怜兮兮的看着妈妈，示意自己也想吃好吃的。谢生说到这份上了，李姐姐也不好拒绝，“以后再说，出院再说，急什么！”

病房内笑声乍起，温馨的氛围几乎溢出窗户。

阳光透过树木照射进来，印着被褥上一片波光粼粼。

…………

回到蒋君村的时候已是晚上，谢生笑着送走了李姐姐，顺便拒绝了李姐姐要送他水果的想法。

刚关上大门，身后就贴上一团毛茸茸的东西。莫烛紧紧抱着谢生，止不住的哭泣着。谢生肩上一阵温暖的湿润。他轻轻转过身，回抱住少年人的身子，在莫烛的脸颊上烙下一吻。

“没事的……没事的……”

青年温柔的拍着莫烛的后背，安慰道。

“……我不要住这了，我们回去，回去城市里好吗。”少年混合着哭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充满了恳求。

“……小爱哭鬼。”谢生笑了笑，叹了口气，“怎么能直接走呢，我们可是花了不少钱呢。”

事情好不容易有了点眉目，他还舍不得直接离开这里。

少年人哭泣声长久的回荡在院子里，半晌才有停下的趋势。他吸了吸鼻子，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

“昨天是你把姐姐喊来的？”谢生松开怀抱，问。

“嗯。我把水壶踢倒了，他们才听到了声音。”莫烛乖巧答道，“对了，给你这个，我在主卧找到的。”

少年伸手，张开手掌，里头是一串钥匙，看着还很新，“夹在一本书里，上边特意标注着‘备用钥匙’四个字，我猜是他们在城市里的房子的钥匙。”

谢生接过钥匙，塞进了口袋里，“我们最近确实是要回去一趟，不过不是回我们家，是回去找人。”

“找谁？”莫烛疑惑的问道。

“那个道士，”谢生答，“这串钥匙刚好可以在过去的时候试试看，如果能进去，我们就不用再回来找周父租了，直接就能进去看看了。”

他走进侧卧，从行李箱里翻出两套衣服来，一套丢给莫烛，一套扔到了床上。做完这一切，他自顾自的把衣服脱下来，并勒令莫烛站出去关上门。

等到他换好衣服后，才慢悠悠的打开门。开门一看，莫烛也早就把烂掉的衣服换掉了，干干净净的站在外面等他。

“为什么要去找那个道士？”见谢生出来，莫烛问道。

“他帮了我，”谢生看着莫烛，认真道，“如果不是他，我昨天不一定能活下去。”

少年人歪头，显然是对昨晚发生的事一无所知。谢生回忆了一下，简单的对莫烛解释了一下。

“那个道士不是装模作样，他甚至知道我会把那枚……那枚铜钱丢掉。”青年人皱眉道，“他在我的手上下咒了，在最后一刻救了我。”

谢生叹了口气，“要不然，就算醒了，那跟你们说话的也可能不是我了。”

“等等……弟弟？”莫烛注意到了另一个事情，“那个黑影，是你哥哥？”

“……我不知道。”谢生答，“我从小就是孤儿，对家人的记忆几乎可以说是没有，他究竟是不是我的哥哥，我也不清楚。”

“况且，他的样貌变了又变，我无法认清哪个是他的真实样貌，自然也就没办法辨认他究竟是不是我的哥哥了。”

“事实上，就算他给我展示的是他的真实相貌，我也认不出来。”

一点记忆都没有，怎么能知道是不是亲人呢？

“那他为什么又说和我待在一起……难道……”

难道谢生的家人是莫烛害死的？

少年低头不语，谢生知道他在想什么，出言提醒：“你又没失忆——你都不认识我，怎么可能害死我家人？”

莫烛没说话，仍然在思考着什么。

“不过至少，我们有了一个线索——”

“那个黑影跟我们有关，甚至有可能是我们解出迷题的关键信息。”

谢生打了个哈欠，伸着懒腰走进卧室里。

“不管怎样，这些都是明天的事情了。明天我们去封里市，找那个道士，至于今天——”

“晚安。”

夜色愈发深沉，谢生长发散落，对着莫烛眨了眨眼。后者识相的跟上，一起走进了卧室里。

“话说，你要不要今天自己睡？”

“嗯……”低落又委屈。

“……好好，晚安。”

房间里灯被关掉，只剩外头月色越过槐树，调皮的在房间内跳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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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