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了车，尹思哲就快步朝前走，连头都不敢回一下。直到确定秦沐看不见他了，脚步才慢了下来。

行李不多，不过是几件衣服，此刻却像大石一般，勒的尹思哲手指生疼。

拒绝的那一刻他才真正摸清自己的内心，原来自己对秦沐的喜欢已经那么多，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或许是第一眼。

只是自己从一开始就明白，他们两人属于两个不同的世界，不可能有交集，能成为朋友就是幸运，怎么敢奢求更多。

尹思哲到了家门口，抬手敲门“妈，我回来了。”

门被打开，迎接他的是梁秋的笑脸，这让尹思哲失落的情绪缓和了些许。

梁秋“儿子，吃晚饭了吗，我给你做点儿？”

尹思哲“不用了妈，我吃过了。”

梁秋“学校是不是放年假了？”

尹思哲“嗯，放半个月。”

梁秋手指捻着衣角“哦，半个月呀。”

察觉到梁秋的语气变化，尹思哲问“妈，有事吗？”

梁秋“没事没事，我去给你铺床去。”

躺在熟悉的床上，看着熟悉的屋顶，这感觉让人安心，虽然窗户缝里有北风呼呼往里钻，尹思哲还是美美的睡了一觉。

以前过年，家里多多少少会置办些年货，自养父腿折了之后这过年是能省则省。

一早起来见到手机上有条未读信息，尹思哲一看，是安圆发过来的，通知他假期有时间就去咖啡馆上班。

尹思哲有些感动，这显然是在照顾他，不然完全可以再招一个人。又一想，这肯定是老板的意思，尹思哲不免又感叹欠秦沐的真是太多了。

吃完早餐，尹思哲拿出一千块钱交给梁秋“妈，过年简单准备点东西吧。”

捏着那一千块钱，梁秋面露难色“这，不够啊，你爸那边也得送钱过去。”

尹思哲又从棉服内侧的口袋里拿出一千递过去，梁秋立马转了脸色，高兴地接过钱说“你晚上早点回来，我给你做鱼吃。”

说完将两千块钱卷起来放进口袋，手按在口袋上，冲着尹思哲笑了一下，转脸就进了房间。

尹思哲浅浅的苦笑了一下，走出家门去上班，如果他转头就会发现有一个男人闪身进了他的家。

这一千块钱本来是想还给秦沐的，不是要划清界限，只是想让两人之后的相处少一些负担。

一千其实是不太够的，以后慢慢还吧，时间还很长。

上班的路上，尹思哲又取了一千放在身上，想着若是秦沐来咖啡馆可以还给他。

呼呼的北风将街上的行人都吹进了咖啡馆，偌大的咖啡馆罕见的座无虚席，一天时间尹思哲几乎忙成了陀螺，午休时间只匆匆的吃了两个三明治。

下班走出店门时，尹思哲呼出口气，总算忙完了。将手揣进兜里，想起那一千块钱“学长今天没来，等明天吧。”

一直忙到三十的中午，咖啡馆的顾客才少了下来，下午四点安圆拿着一个红包走过来说“思哲，这是老板给你过年红包。”

尹思哲“谢谢安圆姐，老板人真好，我才工作这么短时间就有红包，老板人呢，我想当面感谢她。”

安圆“老板不在店里，在家准备年夜饭呢。”

尹思哲“哦，那秦…”算了，问了她应该也不知道。

安圆“什么？”

尹思哲扬起一个笑脸“安圆姐新年快乐！”

安圆笑着说“你也是新年快乐，咱们明后两天放假，初三上班，今天提早下班，你先走吧。”

尹思哲“好，再见安圆姐。”

天色阴沉，乌云集结成片，像是要下大雪。去地铁站的路上，尹思哲裹紧了身上的棉服“好冷啊，又降温了，今年怎么这么冷！”

一路辗转走到家门口，尹思哲感觉自己快被冻透了，牙齿打颤，脚掌麻木。

推开家门闻到了香喷喷的肉味，尹思哲一下子活了过来“妈，今晚吃什么？”

梁秋“我烧了一个排骨，桌子上还有小咸鱼，你快去洗手准备吃饭。”

尹思哲“好咧。”

两个人，三道菜，这是一顿简单又透着温馨的年夜饭。家里没有暖气，饭菜冷的很快，梁秋做菜的手艺一般，排骨冷了以后有股肉腥味，尹思哲依旧吃的开心，这是他贪恋的家的味道。

吃完饭尹思哲问起了监狱里的情况“妈你去看了爸？他在里面怎么样？”

梁秋面色不改的道“还行，就那样呗，反正饿不死。”

梁秋拿起碗说“我去洗碗，你把桌子擦擦。”

尹思哲“爸那样的情况，有人欺负他吗？”

梁秋“没有，关在那的都是贫民区的人，好多都认识。”

说完梁秋就钻进了厨房，面色也有些不安“要是让儿子知道我没有把钱送进去，而是给了…，他以后还会给钱我嘛。”

家里没有电视，洗漱完，尹思哲只能早早躺到床上听远处传来的烟火声。

小时候家里也是有过电视的，很小的一个，连着根天线。过年的时候，养父会让尹思哲在外面举着，自己坐在家里看晚会，尹思哲也好想看晚会，于是他就会把天线竿子插进墙缝里，里头的信号断了，养父就会跑出来在他头顶上来一巴掌，然后让他继续举着。

只有在养父不在家时，自己能偷偷看一会电视，用几块砖架着杆子，要找好一会才能找到一个台，别的时候都只是跳动着灰白小点，盯得人眼晕。

在家待了两天，尹思哲发现有个穿着皮衣的男人总打自家门前经过，有时还会往里看一眼，尹思哲直觉这人是来找养母的。

他搬了个小马扎坐到自家门口，状似无意盯着男人每次走来的方向。果然，十几分钟后这人再次出现在视野里，尹思哲也不错眼，就那么看着他。

男人大约二十七八的样子，眼下两团青黑，脸色发灰，一看就是经常熬夜的，经过尹思哲面前时男人转过脸略带一丝嘲弄的笑笑，然后跺着步走了。

尹思哲有些不爽的瞧着男人的背影，等人不见了，他转身进了屋里，梁秋应该也看到了那个男人，面色有些潮红，尹思哲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问正坐着剥豆子的梁秋“那个男人你认识吧？”

梁秋不敢看尹思哲，依旧低头剥豆子，答道“不认识，就是见过。”

尹思哲“是吗，那他为什么要和我打招呼，我可没见过他。”

梁秋的手明显抖了一下，豆荚被指甲撕裂，她笑着说“也许…就是住附近的邻居，见过你也不一定，过年嘛，总要热络些。”

尹思哲“那他为什么笑的一脸得意，难道我什么时候上过他的当？”

梁秋的手抖的更厉害了，连豆荚都拿不住，她“是吗，也许是你们小时候有过什么过节吧。”

尹思哲“可我不记得我见过这么一号人。”

梁秋突然抬起了头，色厉内荏的道“怎么，你一个儿子还敢来质问妈！”

尹思哲心里不是滋味，他转头舒了口气这才转脸看着梁秋问“我给你的钱你没有给爸而是给了那个男人吧？”

梁秋被猜中真相，眼里闪过了一丝惊惶，她掩饰着情绪，尽量平静的说“怎么会，钱我是给你爸送过去了。”

没有实证，再问下去也问不到什么，尹思哲说“我今晚去同学那睡，明天还要上班。”

说完回房收拾了自己少有的衣服，背着包就要走，梁秋拉着他的胳膊说“别呀，大过年的不好麻烦同学。”

尹思哲“没事，我们俩关系好，”说完就朝门外走，梁秋也不太想拦着他，说了那么一句就让他走了。

此时是下午四点，天虽然阴，距离天黑还尚早。

尹思哲绕着贫民区转了半圈，最终又绕回了自家门前，大门紧闭，附耳细听，果然有两个人的说话声。

感谢这个破烂的大门，有缺口让里头的话能传出来，就听那男的说“好姐姐，再问你儿子多要点钱，他不是在打工嘛，肯定有钱。”

接着是梁秋的声音“你别抱这么紧，勒得疼，他虽然在打工，可是他还只是个学生还要上学的。”

男人“你儿子不是读的警校嘛，那种贵族学校待遇很好，有吃有住根本不用花钱，那他是你儿子，赚的钱肯定要给你呀。”

梁秋“是嘛，读警校不用花钱？”

男人“是，你说他放假就在打工，肯定攒了不少钱，你辛辛苦苦把他养大，他给你钱也是应该的。”

梁秋“嗯，你说的也是，好歹我也养了他十几年。”

男人“就是，孩子大了，到了该报恩的时候，等他明天回来就问他要钱。”

梁秋“好，听你的。”

男人的声音变得色气“想了我两天，今儿可得好好补上才行。”

梁秋的声音带上了羞怯“天还亮着呢，等黑了再，哎~”

两人嬉闹的声音从小厅转移到了房间。门外的尹思哲心情曲折，从最初的气愤、过程中的恼怒、到了最后变成嗤笑。

他一直渴望一个美满的家庭，哪怕父母不那么爱他他依然感激且珍惜，现在这个家却在渐渐远离自己，就像指缝间紧握的沙。

尹思哲收拾好脸上的表情，装作若无其事的将钥匙插进门锁，打开门，而后缓缓地站到了床边，好在两人身上的衣服犹在，不至于看见不该看的。

尹思哲轻咳一声，吓了二人一跳，梁秋惊惶地睁开双眼，男人不耐烦的从梁秋的胸口抬起头来道“谁呀？”

随即，梁秋和男人同时道“儿子！”“怎么是你？”

梁秋推了推身上的男人，匆忙整理自己的上衣，男人不情愿的站了起来，走到墙边背对着尹思哲站着，没有一点要出去的意思。

梁秋尴尬的笑着说“儿子，你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尹思哲“你把我给你的钱给他了？”

梁秋立即否认“没有，怎么会呢。”

尹思哲的眼神变沉“我刚才在外面听得一清二楚。”

梁秋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儿子，这…你爸不在家…”

尹思哲“他才几个月不在家你就耐不住寂寞了？”

梁秋老脸一红“我…我就…”

尹思哲“说说吧，你是怎么想的？”

梁秋“呃…什么怎么想？”

尹思哲轻蔑地扫了一眼墙边的男人说“我和他你只能选一个。”

梁秋“我…”

墙边的男人忍不住了，他一下转过身来，语气不善地问“她可是你妈，怎么，你连妈都不想要了？”

尹思哲“呵！是她不想要我。”

梁秋“没有，我要你，你是我儿子啊！”

尹思哲“你用我的真心喂狗时有当我是儿子嘛！”

男人“你说谁是狗？！”

尹思哲“你闭嘴！！”

尹思哲的气势一起来，男人瞬间怂了，又退回墙根站着。

梁秋抖着嗓子说“儿子，你别逼我。”

尹思哲反问“是我在逼你吗？”

梁秋开始哭诉自己的遭遇“我从十几岁就跟了你爸，没过过几天舒坦日子，吃了上顿没下顿，好不容易怀了个孩子，结果生下来却是个死的…我心里难过…所以见到饿晕在路边的你时，才会忍不住把你抱回了家。”

尹思哲没办法否认，刚开始梁秋对自己还是很关心的。垂在身侧的手指蜷了一下，尹思哲丢下一句“我过几天再回来，”一转身出了家门。

男人又走到梁秋身边道“去啊，趁这个机会问他要钱。”

梁秋“不行，他肯定生气了。”

男人“养育之恩啦，正好提了，现在正是他愧疚的时候。”

梁秋“真的？”

男人“是的，快去，你快去。”

梁秋追出去，左右一看，哪还有儿子的影子，她又想:思哲还是气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