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秦沐都没有出现在咖啡馆，尹思哲有时会忍不住给他发信息，秦沐的回答都是在筹备新工作，有点忙。

尹思哲不知道他的新工作是什么，猜想重新开始一份工作肯定很复杂。他却不知道这是秦沐在故意给两人的关系降温，周日那晚尹思哲的表情变化他都看在眼里。

秦沐深知改变一个人的想法不容易，更何况尹思哲的自卑是从小到大的，自己想要扭转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他有这个水滴石穿的耐心。

转眼从料峭的仲春到了花团锦簇的春分时节，养父已经关进去五个月，再有一个月就可以出来了。这五个月尹思哲一直没有去看过他，出于私心，他不希望被人知道自己有个坐牢的父亲。

走在贫民区的破路上，尹思哲随手扯了根狗尾巴草在手里掰着，心里有点不痛快，自上次从家里跑出来之后他一直没有回去过，不想见到那两个人眉来眼去的画面。

只是太久不回去吧，这心里又多少有点挂念。今天周六，从咖啡馆里出来尹思哲就去了地铁站，走向那个不确定的家。

到了家门前，看着缝隙里漏出来的灯光，尹思哲缓缓抬手敲响家门。原本安静的室内因为这开门声乱了起来。

有凳子被碰倒的声音，紧接着一个男声传了出来“我不躲，干什么要躲，他是你儿子，那我也算他半个爹！”

听到这句话，尹思哲不悦地顶了顶腮，什么玩意儿还敢说是自己的爹，这么无赖的人是怎么活到这么大还四肢健全的！

门开了，还是上次那个无赖，男人一脸挑衅的揽着梁秋看着尹思哲，尹思哲只恨自己不能动手，不然真想给这个男人两拳。

尹思哲不理会男人的挑衅，只盯着梁秋，一个多月没见，尹思哲居然发现梁秋看起来变年轻了，就是那种…被爱情滋润过的感觉！

尹思哲心凉了半截，无赖问道“怎么，是不是回来送钱的？”

尹思哲眼神冰冷的看向无赖，眼里的寒光几乎要化为实质。男人被他的表情惊的往后退了半步，梁秋被他带的一个踉跄，却是温顺的什么都没说。

尹思哲又转头看向梁秋问道“还有一个月爸就要出来了，难道你要留这个男人在家里？”

闻言，梁秋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其实她除了第一个月送了一次钱进去后，后面的几个月都只是送套衣服或者送点饼干面包一类的吃食进去，而她丈夫身体状况也是一月不如一月，一个双腿残疾的人在那种地方没了金钱的帮助，生存的艰难是普通人想象不到的。

那个人就算出来了，也没几天可活，而梁秋自己还不到四十岁，已经被那个男人蹉跎了青春，她想趁着自己还没老再体会一回爱情。

想到这，梁秋收了慌乱的神色，往旁边一侧身说“有什么话进来再说。”

尹思哲没有动作，他不想再走进这个让他感觉已经陌生了的家，他再次问道“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

梁秋妥协般的承认“以后我想跟小杰一起生活，他很年轻，跟他在一起我也变年轻了。你是我养大的，那个爸几乎没怎么管过你，你不认他就行，只要你还当我是你妈，这以后就还是你的家，小杰…你不想叫他爸，可以先叫叔叔。”

尹思哲指着那个叫小杰的人质问道“就这么个一见面就问我要钱的玩意儿，你让我叫叔叔，你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我一个学生，日常要上课，周末打工赚的那是我自己的生活费吃饭的钱！我一个月的工资也就一千多，给了你，你知道我要省吃俭用多久嘛！”

“他一个成年男人，有手有脚不自己赚钱还天天惦记我的钱，他是谁呀，你认他我可不认，想要我的钱，做梦去吧！”

“你，要还想认我这个儿子就和他掰了，不然就别说自己是我妈！”

梁秋还没说什么，小杰先跳了起来“有这么跟你妈说话的嘛，注意你的态度！”

尹思哲瞪向小杰“我的态度？我的态度是根据你们对我的态度决定的，你们既然不在乎我的感受，我为什要在乎你们！还有，你这个人在我这什么都不是，不要在我面前耀武扬威，真的很像条狗！！”

小杰虽然没用了点，但也是在贫民区混过的，横劲上来就要冲过来打尹思哲，尹思哲握紧了拳头，虽然不能主动打人，但是被打自卫是不会受到处罚的。

见这架势，梁秋一把抱住小杰，冲着尹思哲道“你快走，这几天别回来了。”

小杰力气大，一下就挣开了梁秋的束缚，冲过来就是一拳，他这一拳用了十成十的力，自信一定能把尹思哲打趴下。

然而，小杰的花架子在尹思哲眼里简直就是小儿科，他往旁边一闪就躲开了小杰的拳头。小杰却是由于用力过大收不住，身体往前冲出两步，拳头砸在了对门邻居的竖着的木头杆子上，木头杆子喳的一声，根部露出一截断口。

小杰的手指被树皮蹭破了几块油皮，吃痛的捂着手原地转圈，口里爆出了一连串脏话。尹思哲阴沉着脸看着他，梁秋跑过来推了尹思哲一把“小哲快走，快走。”

尹思哲挑起一边唇角不屑的笑笑转身走了，身后小杰还想追上来，梁秋拦在小杰面前大声道“好了，别打了，你打不过他的。”

小杰也大声叫道“那你让他回来跪着让我打。”

梁秋“他是我儿子，凭什么跪着让你打？”

小杰“他是你儿子，那我是什么，睡完就不认了？”

梁秋“我…我认，这不是已经让你住到家里来了…”

尹思哲大步走出巷子，两人的说话声终于渐渐听不见。他心里其实也明白，梁秋对自己没有多少感情，而自己对梁秋也都是养育之恩的牵绊而已。

尹思哲心里对母爱是极渴望的，但他又有些矫情，他希望自己接受到的母爱是纯粹的，不掺杂质的，梁秋也许在最初给过她纯粹的母爱，但后来的更多次都是因为自己给了梁秋钱，梁秋才会施舍给他一点点的母爱。

尹思哲已然成年，如果说最初的他还会因为母爱太少而痛苦迷茫，现在的他已经学会了从那些难受的情绪里抽离出来，不会因此过多的消耗自己。

到了四月，尹思哲的手已经基本恢复，可以开始正常训练。训练量一上来，尹思哲每天都累得像条死狗，就连秦沐，他也只是每天早上醒来的时候会想上那么一会儿，至于家里的破事是没有精力想的。

四月底的周末，就在尹思哲思索着不知道养父是哪天出狱时，却意外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

电话里的人说，尹思哲的爸爸死了，让他去监狱收尸。起初的愣怔过后，尹思哲又觉得奇怪这死亡时间未免有些巧合。

尹思哲给梁秋拨过去一个电话，结果无人接听。无法，他只能跟安圆请了假，按照地址打车去了监狱。

监狱长见来的只是个孩子，问道“你一个人，这尸体怎么运回去？”

尹思哲也有些头疼，不过他更关心的是“我爸是怎么死的？”

监狱长“病死的，他是个残疾人，偏偏脾气暴躁又好招惹人，我们不可能天天守着他，挨打是在所难免的。打的多了就起不了床，后来身上长了疮，要不是记挂着自己能出去，说不定他头几天就走了。”

这番说辞，让尹思哲原本怀疑养父是被人谋害的想法彻底打消。尹思哲客气的询问“你们这儿有车吗？我出钱帮我把我爸运回去。”

监狱长“他那身上烂的也没法看了，这样吧你出钱我们直接帮你烧了，你带骨灰盒回去会方便一点。”

尹思哲点点头“好。”

尹思哲没有要求见养父的最后一面，那个男人估计也不是很想见到他。

一个小时后，尹思哲捧着一个简易骨灰盒离开监狱。好在早上出门时天气还有些凉，自己多加了一件外套，脱下外套把骨灰盒包起来，打车到了贫民区。

给司机结账时，尹思哲很是有些心疼自己的钱

“今天的工资没了，还花了七百块，半个月的饭钱啊。”

一拐进自家的巷子，尹思哲就听到了梁秋和小杰的争吵声，就听梁秋大喊“我要去把他接回来！”

小杰的不悦的回道“接回来干什么，收尸不要钱啦，叫你问你那个儿子要钱你又不去，你有钱吗？”

梁秋“我是没有钱，我的钱都被你拿去了，现在我要用钱你又不给。”

阿杰“那是你自己愿意给我的，不是我拿的。”

听到这些话尹思哲觉得有点可笑，但他笑不出来，看一眼手里的骨灰盒，他为躺在里面的这个男人感到可悲，混沌一生，最后是这么个结局。

突然没了说话的心思，尹思哲不理会正在争吵的二人，动作迅速将骨灰盒放在家门口，转身就走。

两人的争吵声在他走出两三步后才停下，梁秋看着骨灰盒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追着尹思哲问“小哲，这是你爸的骨灰吗？你怎么把他给烧啦，我还没见着最后一面呢！”

尹思哲没有回头，留下一句“是的，找个地方给他埋了吧。”

梁秋只追了几步就停下来喘气，冲着尹思哲的背影叫道“你这孩子，回来给你爸上根香啊。”

尹思哲伸长左手挥了挥，既是和梁秋告别，也是

和这个地方告别，以后应该不会轻易再回到这里了吧。

走出几条巷子后，尹思哲的脚步渐缓，贫民区这个地方纵使杂乱不堪，却也承载了他的童年和少年时期。低矮的房子，坑洼的土路，追跑打闹的野狗，曾经四处扎堆的小混混……这些都在不知不觉中深深刻进了自己的记忆里。

这个地方既承载着尹思哲同时也拉扯着他。与过去告别不是件愉快的事，脚步越来越慢，心也越来越轻，到了最后轻的好似随时能飘走。

路的尽头，秦沐车窗半开，眼里的人影逐渐清晰。尹思哲抬头看他时，秦沐露出来一个温和的笑，尹思哲一下子就感觉自己的心被系上了一根绳子，拉着他不让他飘走。

尹思哲也缓缓绽开一个笑脸，这个笑让他整个人从灰白色调变为了鲜亮的彩色。

车里，两人安静坐了一会儿，尹思哲突然问“秦沐，如果我们俩在一起了，你觉得能好多久？”

听到这个问题秦沐有些高兴，脸上则是不动声色回答“不知道，两个人的相处需要磨合，我没有恋爱经验，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是个合格的男朋友。”

男朋友这个词让尹思哲的心轻颤了一下，默默的把这三个字在心里咀嚼了两遍，真令人心动啊！

见尹思哲又没了动静，秦沐轻声问“思哲，你在想什么？”

尹思哲吞咽了一下才回道“我想谈一场…不会分手的恋爱。”

这次换秦沐沉默，从他的沉默中尹思哲明白自己的这个要求过分了，就在他打算开口的时候，秦沐出了声“我承认，我现在对你还只是喜欢不是爱，不敢给你相守一生的承诺，但你是我第一个想要拥有的人。”

这句剖白太过真诚，尹思哲心里是高兴的，坚持开始动摇。

秦沐突然转了话题“我带你去个地方。”